美的发源地:关于药巷

2019-09-20 07:47
回族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智性直观意象

杨 钊

2017年6月,我们从杂技团搬到了药巷,此地位于乌鲁木齐水磨沟区新民路药材库巷,也就是本书中简称的药巷。同时,我给住所取了个雅称,叫作听雪楼。在听雪楼的后面,我们把一片巴掌大的空地称作白菜园。

药巷真是一个安静的去处,在下雪天,如果你真正静下来,你甚至可以听到落雪的扑簌声。听雪楼这里又是一片小洼地,恰好坐落在药巷斜坡的半坡间,从地势上讲,它有紧贴并凝聚生活气息的意思,为此我在《你承认美让人充满无力感》一诗中有所描述:一段天然的斜坡……那药巷含着一口清气,你是住在半山湾的初民。

药巷当然有属于自身的美学秩序,这在本书的写作中发生了一以贯之的支撑作用。对美的探寻和揭示,从诗歌传统上来讲,一直都是写作者孜孜以求的重要任务之一,或者至少,可以归属到诗教功用的主要方面。但反观我个人的写作经验,存在两种不自觉的偏差,某种程度上限制着写出贴合药巷事物的习作,即:一是过于依赖很难引起共鸣的记忆、情志或语感,这种险僻的风格将注意力投向过去,同时也可能一味地追随诗界那些泛泛的流行写法,这种限制大概可称为偏差的小的方面。另一种较大方面的偏差也不得不去警惕,具体的表现,是刻意淹留在遥不可及的远处,所谓智性写作、宏大叙事如果缺乏对现实的关照,对细节的发现和重塑,那么这种写作就如岩石造像般缺乏生命的真诚和质感,更不可能与真正的史诗相提并论。

当创作《南疆骊歌行》时,我已开始疑虑青春式的挥发还能走多远。那种咏叹的声调仅作为初级阶段的必由之路,是时候该画一个完整的句号了。在这部以短诗为主的《尘逝》中,笔者至少顺利地完成了一个新开端,即很大程度上抛开之前的写法,对长久以来形成的创作惯性做了一次审视、梳理和转化。由此面对这部集子,倒可以说说是怎样一个过程。大致而言,药巷表现为三个层面的叙事结构:眼前直观的药巷、凭借语言可感知的药巷、有着S形界线暧昧不清的药巷。另一个附带性的问题随之而来:从药巷的剪影里,我们是否可以抵达大美疆域的腹地和中心?

然而,药巷除了她的独特实在性,更多地与我们看到的每一处城市社区并无二致。她拥有唯一确定的方位坐标,——街巷、居民楼、绿化带、生活设施、商业交易、客居的人与事,与别处一样主导了这里的景观。这些全息的形体与事物,将无一例外进入诗歌意象,使得具体的充满细节的诗在此成为可能。

我不禁想到清初戏曲作家孔尚任所谓“令观者不能预拟其局面”,不失为一种很好的借鉴。他主张:“排场有起伏转折,俱独辟境界;突如其来,倏然而去,令观者不能预拟其局面。凡局面可拟者,即厌套也。”那么作为药巷一员,首要的工作,是如何从个体视角去表现她的真纯意义。

药巷对每一个人都呈示出完全平等的面目。有些事物在不经意间发生改变,更多的部分则保持一贯性。要获得直观只需置身其中,我们也正是这样做的。在这平等的核心周围,却依附着数量可观的陈词滥调或命名,尤其是来自人际交往的诸多言行不可思议地侵蚀一切,这甚至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想象。我们终于知道,药巷决非乐土之驿,她深得功利现实的精髓,并时常显得集中而紧迫,将掩盖其最后一丝自然的魅影。

我们的注意力对此仅作短暂逗留,很快地,目光重新投向她更为平静宽广的现实。正如瓦雷里指出的,在这些现实面前,“不用假装,既不依赖于轻信,也不依赖于愚蠢,更不在最确实的反应上进行思辨,这就是艺术家所能构思的最坚定最深刻的蓝图。”诚然,要抛开那些业已固化为普遍风格,或抖搂机智,或温情脉脉的审美趣味,而亲近怪诞甚或无趣的日常事态,这将真正考验作者的耐力和创造性。

对药巷形体与物象的直观,在这部《尘逝》中所述已足够多。如果要从理论层面对它进行提纯,我们可以假设一个纯意象的范畴——而且是完成作品的最基础材料。在这个特定的创作过程中,纯意象将第一时间引导读者置身诗歌所述的现实场景,使他们几乎不假思索,就可以明辨那些触手可及的物性。事实上,大多数读者会对作品里晦暗不明的喻指感到厌倦,人们更愿意相信亲眼所见的实体,如果对诗的隐喻进行拆解,倒可以在直观现实中找到它对应的依存之物,所以,隐喻有时反而成了艰难选择之后的表现手法。按照这一创作观念,我们的写作就不会显得空泛无物,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第一手的原创素材,需要做的是如何完全从个体视角出发,来保证它们不再失真。既然說到纯意象,那么是否也意味着还有一些出格于直观的物象?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们的作品时常也脱离不了经验,——关于这点将在下文还会谈及。基于纯意象,我们大致廓清了药巷在通常的触感中究竟处于何位置,为此不得不对以往既定的认识进行再判断、确立,例如,展现在我们眼前的药巷一景,与她的整体之间有何区别?我们看到的药巷,与她外部更广阔的形象世界,究竟是同质的还是多样化的存在?通过对药巷的创作实践,我发现直面的形象世界,或可被称作彼此无异同的材料的堆集、重复,——少就是多,唯一即全部。因为我们一般指称的真实,它只作为稍纵即逝的表象,可以不断地割裂开来。一言以蔽之,我们看到的全部事物,本质上讲不足以构成确定事态,对我们的认知也不具备真正有效的指导意义。

规范人们对存在认知的全然是一双“无形之手”。而这无形之手,才是唯一不变的因子,像某种化学催化作用,或置于全部形象事物间,总会引发符合预期的结果。正如我们在前文所说,此谓客观性,代表了凭借语言可感知的药巷部分,也即是我们通常运用到创作实践中的经验再现。

我们或许会对此谓经验的客观性存疑,因为就目前的认知范围来说,还无法对它做出清晰透彻的解读。但它还算不上真正的诗意,只能说离纯诗更近了一步。至少,我们应对将目光投向这些经验的写作者保持赞赏,由于洞穿了形体与物象的运思能力,他们很容易使作品获得个人化风格和高辨识度,而且他们可以保持稳定的劳作状态,他们只需将客观世界的经验具体运用到对某事物的考察方面,找到一条完全适合个体的表达路径,接下来让解构之思再次证实即可。很明显,进入到客观层面的写作,即智性写作,已大大接近于史诗的最终目标。如果说智性写作勉强算作“无物之想”,那么史诗就真正做到了及物的乘化与想象,仿若“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从形象抒情的“沙、叶”,到客观智性的“世界、菩提”,而史诗浑然天成地弥合了两个世界的对应关系,并把它们纳入到统一的整体当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我们常说,想象力是文学原创的保证,但缺乏个人思想见地的想象,很难说会将艺术推至何等境地。

抒情诗和智性诗驻足不前的地方,也就是我们上文所述药巷晦暗不明的部分。它实际上像一条不确定的界线,所以我们说它是“S形”界线。这之中既有隔阂的部分,也有重叠、补充甚至互为因果的关系。对形象与客观弥合的努力,是诗歌和哲学作品长期以来探求的问题。通过对药巷事物的条分缕析,我们看到,形象物界是最为直观的存在,客观经验退居次一等位置,我们也曾确实认为两者是完全分离的单独层面,但史诗精神对此已作出了使人意想不到的解答:即除了直观事物与经验可感知的力场间逐一对应的关系外,还有一条更隐秘的界别自始至终连接并区分二者,只有在诗歌艺术的光照下,我们才可能一睹它美轮美奂的混沌曲线,并听到那来自蛇腹般的窃窃私语。

至此,对药巷美学图景的创设,可概括为眼前形体之物,与内心感知的客观事态两个层面矛盾的双重叠加。简单点说,作为文学意义上的药巷,既不存在于形象世界,也不可能建立在客观范畴。她与所有的城市社区一样,同时也规制于更广阔疆域的风俗人情、历史体系当中,所产生的一个结果就是,她用一条草灰蛇线状的界说足可表明。在直观的形体层面,我们改善了对以往既有论识的描述,使它更凝练、简洁;对已知的客观部分的药巷,我们再次申明它与形象世界由此及彼的对照性,也证实了那才是支撑平衡的根本原因,对更远的药巷以外的地域同样有效。这两种矛盾交织所形成的暧昧感,让我们清楚地看见诗意栖息地药巷晦暗不明的面目。

[杨钊,本名杨永强。1986年生,甘肃会宁人,曾在新疆昌吉州阜康市工作。现居新疆乌鲁木齐。在《昌吉日报》《回族文学》《西部》《星星》等报刊发表作品。著有《乡野书》《饲火者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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