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理”与“实际”——翁方纲书法研究

2019-09-23 08:33俞明明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临摹创作

俞明明

摘 要:翁方纲是中国清乾嘉时期典型的学者型书家,其书名在当时并不十分显赫,且在其殁后遭到了较多的批评和否定。但是一名书家的书法水平,不能因其一点而做出定论。文章試从翁方纲的金石考据和题跋等方面入手,着重阐释翁氏临摹重“实际”,创作重“神理”的实践观点,较全面地探究翁氏书学思想中的“形神观”。

关键词:翁方纲;临摹;创作;书学思想

一、临摹重“实际”

(一)“金石考据”造就“严谨”

翁方纲(1733—1818),字正三,一字忠叙,号覃溪,晚号苏斋,顺天府直隶大兴(今北京市)人。他与刘墉、梁同书和王文治并称为“清代四大书家”。作为清代乾嘉时期的书法家,翁方纲试图矫正时人因崇尚董赵而形成的软媚书风,提倡以学习唐碑为主。翁方纲对于金石学有着较为深入的研究,其在金石考据方面以“多闻”“阙疑”“慎言”[1]为治学根本,研究各种碑刻模板来源及其传承,并且以书法鉴赏为主,有文为证:

“凡考订金石者,不甘居于鉴赏书法,则必处处捃摭某条足订史误……其书极丑劣而足证史事者,此特千百之一二而已。”[2]

在他看来,金石考据与书法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不为了书法而考据金石,完全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尽管翁方纲博多识广,精鉴赏,但其本人在做学问时亦不敢妄下定论,不仅如此,翁方纲对于碑帖的多种藏本的对比、勘校亦是相当谨慎。在《跋天际乌云帖(苏东坡书涿州冯氏藏本)》中翁方纲对其笔画神韵,甚至是对笔画间的牵丝连带都进行了相当精准的辨析:

“一行。‘天字肥,逊真本清劲,程刻则直似《多宝塔》矣。‘楼字右上起锋《快雪》竟无之,此犹无碍。‘前字左下‘月内笔丝向裹于绕,则摹失也。

“二行。‘红‘纟旁起笔另顿,作二层,《快雪》竟通作一笔矣。大约真本处处停笔顿蓄,而本多直泻也。

……

“五行。‘在字末笔、‘钱字每画起笔皆寓顿折之势。‘塘字中间右肩方顿之势,摹本皆失。”

从翁方纲大量的题跋中都可以见到其做学问时小心谨慎的态度,尤其是在金石碑帖的考据上,细节方面都是经过多方考究后,再作定论。

(二)“严谨”对其书风的影响

“严谨”的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翁方纲的书法思想。俗话说“字如其人”,清代的周星莲在《临池管见》中对“字如其人”作出了“余谓笔、墨之间,本足觇人气象,书法亦然”[3]这种相当具体的表述。

翁方纲“严谨”的态度就在其书法临摹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关于书法的临摹,翁方纲认为临摹要追其“形”,重“实际”。一反宋元帖学书家追韵尚意的学书方法:

“仆尚言临帖必先求形似,既得形似,乃可追神肖也。”[4]

“愚最不服临古帖以不似为得神。形之不似,神于何似,若不似,则冯承素辈可不依茧纸之样。”[5]

由此可见,翁方纲对于临摹的要求首先是客观上的相似,如果在客观上都达不到“形”的相似,那就更不可能感受到前人的书写状态和感觉。

翁方纲的书学之路从颜真卿开始,后又学习欧阳询。翁方纲极其重视楷书,甚至因为《淳化阁帖》中没有楷书和隶书,只是由纯草书汇编而成,就大加批判:“世所传法帖之祖乃草草如此”[6]。翁方纲重视楷书,其间架结构的“严谨有度”是翁方纲推崇楷书的重要原因之一:

“先习学楷书,亦是要事,先定架结构,不可先从圆熟小字误入俗。”[7]

“严谨”对翁方纲的影响,不仅仅体现在对楷书的推崇和对间架结构的看重上,更体现在翁方纲对于学书临摹的要求。赵孟頫可以说是一生都在追求晋法,对于二王的理解也是非常深刻,但是即便如此,翁方纲对于赵孟頫临习的《兰亭序》也作出了相当严厉的批评:

“赵临《兰亭》附记

“‘在字起二笔,误。

“‘于字、‘集字上横皆改弯笔,误。

“‘隐右捺原本锋长,而此损本后拓尤长,此临作蓄势不放,误。

……

“诸如蟹爪、针眼、丁形之类,皆全不依本帖,其他随手伸缩、不准原迹者,不可枚举,似此‘崇山何必旁挂,‘因‘向诸字,何必大书,直是另写一通,何谓临哉?”[8]

从此段题跋中不难看出,翁方纲对于赵孟頫临习《兰亭序》时不注重细节,没有达到丝毫不差的批评。在翁方纲看来,所谓临摹,“形准”是基本要求,前人的一幅作品中除了整体的气息与章法外,最重要的也最精彩的往往就是笔画的“起”“行”“收”这些细腻的动作,而临摹只有在注意并达到这些细节后,才能体会到古人的规矩与神韵。

二、创作重“神理”

(一)“肌理说”中的“义”与“文”

翁方纲的“严谨”多体现在对于前人作品的临摹和对楷书“形似”的要求上,翁方纲“肌理说”中亦可以体现出这一点。“肌理说”中最著名的理论就是“义理之理,即文理之理,即肌理之理”这句话。从此中可以看出翁方纲将“肌理”分成了“义理”与“文理”,那么何为“义理”与“文理”呢?这在王友胜的《翁方纲与〈苏诗补注〉》与宋如珊的《翁方纲诗学之研究》中都有所阐释:

“在他看来肌理当包括义理与文理两方面的内容,前者指思想内容之理,后者指艺术表达之理。”[9]

“《易经》所谓‘言有物为‘理之本,言有序为‘理之经,前者强调文学之内容,为‘义理;后者强调文学之形式,为‘文理,义理与文理交织而成翁方纲肌理说之诗学体系。”[10]

“义理”所代表的是内容,“文理”所代表的是形式,也就是说“义理”是事物表现出的物理存在,是客观的存在;而“文理”则是可感觉到的线条、布局、色彩等形式的感官上的存在,是主观的存在。诗与书皆属于艺术的范畴,而艺术必须通过人的审美情感精神构建才具有审美的意义,翁方纲对于“经学”的审美就是“神理与实际并重”[11],其人对书法的审美亦难让人怀疑并非如此。

(二)“学”对其书学思想的影响

翁方纲作为一名“学人之诗”的代表人物,以学入诗是其重要表现。在他的《复初斋诗集》中,与书画、金石、碑版、古籍考订等相关的诗歌就有2900余首,其中就有一首诗写出了翁方纲不仅师古,并且“师心”[12]的书学思想:

“自言书法法安出,我师我心非彼能。自本心来乃心画,崛奇开阖岂能称。”[13]

所以,翁方纲在书学方面“无一笔是自己也”的说法是有失偏颇的,翁方纲并非是一名只注重“实际”的书家,在其大量的题跋中也有着翁氏追其“神理”的思想体现:

“是碑与率更之似,不以形而以神。”[14]

“此虽旧所翻刻,而其用笔实得晋人古风。”[15]

翁方纲主张学书先“严谨”地学其形[16],以此来获得古人书学规矩后,再学其“神”的思想,在他为赵孟頫的题跋中也可以得见:

“品赵书者亦苍劲古厚为上,其专取圆秀者,非知言之选也。是卷笔笔皆入右军之室,即作《兰亭》观,亦何不可?仆则谓中有数笔直可作古篆观矣。”[17]

“必如此卷精腴圆润,得《兰亭》《圣教》之神髓者,然后信其直接右军,而超出前后诸家耳。”[18]

从这几则题跋中可以看出,翁方纲多次强调赵孟頫得《兰亭序》之法,其笔意“皆入右军之室”,并且“有数笔直可作古篆观矣”。对于极其追求古法的翁方纲来说,能从他的嘴中说出“作古篆观”这种话,可见翁方綱对赵孟頫的评价之高。但是翁方纲对赵孟頫书法的评价是矛盾的,上文提到在《跋兰亭(重摹赵文敏五字损本卷)》中,翁方纲对于赵孟頫所临的《兰亭序》是非常不满的,甚至翁方纲通过逐字校对,对赵孟頫在临《兰亭序》中的笔画长短、省略笔画和字的取势作出了批评。然而两种不同的评价却出现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这必然是有原因的。

通过比对发现,翁方纲对于赵孟頫的批评是在其临摹方面,而对于手札书信却是大加夸赞。由此可见,翁方纲对于临摹与创作的评判标准是不同的,翁方纲对于临摹的要求是极其严谨的,而对于手札书信等创作作品却并非如临摹一般讲究丝毫不差,多用“意”“神”来进行评价, 这也就说明了翁方纲并非像时人所说的过于追求“形似”,只是在翁方纲看来对于“神似”的追求必须要有一个大的前提,那就是达到“完美”的“形似”,而这一“完美”需要穷尽一生去追求。

参考文献:

[1]汪兆镛.碑传集三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1987:1803.

[2]翁方纲.复初斋文集:第6册[M].台北:文海出版社,1969:281.

[3][4][5]翁方纲.翁方纲题跋手札集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224,394,258.

[6]翁方纲:苏斋笔记:卷十四[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36.

[7][8]翁方纲.翁方纲题跋手札集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587,257.

[9]王友胜.苏诗研究史稿[M].长沙:岳麓书社出版社,2000:242-243.

[10]宋如珊.翁方纲诗学之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31.

[11]袁行霈,孟二冬,丁放.中国诗学通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242-243.

[12]朱友舟.翁方纲书学思想研究[D].南京艺术学院,2005.

[13]翁方纲:复初斋诗集[M].清嘉庆刻本,旧刊本:4.

[14][15][16][17][18]翁方纲.翁方纲题跋手札集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142,144,258,325,323.

猜你喜欢
临摹创作
让萧红真正为人所知(创作谈)
Jazz
小艺术家大创作
高中美术课堂临摹训练研究
浅谈北京十度之行对中国山水画写生与创作的感受
一种便利型的红外临摹绘画辅助笔
一种临摹用的红外描线笔设计
试论美术教学中的临摹与创新
创作失败
关于《翔》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