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者及其他

2019-09-24 18:30莫美
湖南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拙作心学理学

莫美

二〇一八年六月六日上午,我在岳麓书社拜访了唐浩明老师。

唐老师是著名作家、学者、编辑家,长篇小说《曾国藩》一举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坛的地位,其对晚清湘军的研究颇深,特别是对曾国藩的研究,时人无出其右。我因写作《李续宾传》一书,曾向他请教有关问题。一个多月前,我将书稿送他,请他抽空看看。这次到岳麓书社办事,听说他在办公室,便做了一次不速之客。

唐老师的办公室是真正的书房,一堵长长的书墙成了他伏案的背景,进门左侧的地板上,也堆了很多书籍,办公桌上还堆着不少的书。

隔一张书桌,我在唐老师对面坐下。

“快看完了。写得好!”刚一坐定,唐老师就指着摆在桌上的《李续宾传》说,“研究李续宾,你花了不少功夫啊。”

看来唐老师对拙作还算看好,我自然高兴,但不便直接回答,便说:“我又补充了一些资料。”

唐老师便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

我说:“我查到一个非常重要的资料。曾国藩第二次出山是在咸丰八年六月。他六月初三接到上谕……”

“六月初七动身的。”唐老师笑着插话。

我说:“六月初五,曾国藩向李续宾写了一封信,说:‘国藩此行,一切营务,俱立意以阁下为法。我把这段补进去了。”

唐老师点了点头,说:“曾国藩对李续宾非常尊重。军事上,曾国藩要向李续宾学习。”

“曾国藩对李续宾兄弟期望非常高。”唐老师接着说,“曾国藩是把罗泽南、李续宾兄弟视为同志的。那时天下大乱,纲纪倾圮,人心浮动。曾国藩认为李续宾兄弟不仅能征善战,而且和他一样,是能坚守信仰、效法圣贤、匡正纲纪、移风易俗、改造世界的。他把李续宾兄弟视为同志者,但不把杨岳斌、鲍超甚至曾国荃视为同志者。曾国藩在给李续宜的一封信中说到这个问题。”说到这里,他起身找到一本《唐浩明评点曾国藩书信》,很快翻到一页说:“你看!”我早已凑过去,他指念的那段话是:“吾辈当自立准绳,自为守之,并约同志者自守之,无使吾心之贼,破吾心之墙子。”他又翻出两篇文章,一一指点给我看,并要我在书中把这一内容补充进去。

未等我请求,唐老师签名钤印,把书送给了我。

我如获至宝,道谢之后,提了一个早想请教的问题:“李续宾有三句名言:一、以正人心为主,固人心为先。二、天下本无难事,心以为难,斯乃真难。苟不存一难之见于心,则运用之术自出。三、事由心定,毋张皇。学术界把李续宾归入程朱理学一脉。从这三句话看,似乎更接近陆王心学。您怎么看?”

唐老师说:“心学是理学融入禅宗发展起来的。我不赞成把心学和理学对立起来,理学中含有心学元素,心学源于理学,是对理学的继承和发展,并自成体系。一个人的思想是复杂的,不是单一的。曾国藩的思想里,既有理学的东西,又有心学的东西。他的长子曾纪泽就说他‘笃守程朱,不弃陆王。李续宾也是一样。客观世界,无非有形和无形,物质与精神,但我反对把一个人简单地贴一个标签,唯物主义者啦,唯心主义者啦。比如王阳明,曾国藩也很推崇他的,其学说的精髓是心学,我们说他是唯心主义者,或者说是主观唯心主义者,难道他就一点也不重视物质的作用,没有一点唯物主义的东西?不可能的。否则,他怎么能建立那样大的事功?再比如,有许多著名的唯物主义革命家,他们也非常重视精神的作用,有时甚至把精神的作用提升到极高的地步,你能说他们是唯心主义者吗?”

我不停地点头,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这一段话,他是滔滔不绝一泻而下的。我只是记了个大概。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是那么精神矍铄,声音洪亮,思维敏捷,一点也不显老。不停地思考,不停地写作,只怕也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法。

稍停,唐老师又说,书中有个地方要说明一下,他翻到拙作的一页,指着咸丰皇帝在李续宾战殁奏章的朱批“詳览奏牍,不觉陨涕。惜我良将,不克令终。尚冀其忠灵不昧,他年生申甫以佐予也”一段,说:“申甫是两个人,你解释一下,读者清楚些。”

我连连点头。

唐老师告诉我,他多年不为别人的书作序了,这本书,他会写几句话,推荐推荐,可以放在腰封上,也可放在封底。

我连忙说,那就太感谢了。

唐老师工作很忙,桌上的一张大纸上,写了很多人名地名,还有少数几个箭头,他可能又在进行一个重大构思,我不便久打扰,便告辞了。

不久之后,唐老师通过短信给我发来他为《李续宾传》所写的文字。他说,作为推荐语,长了一点,就作为序言吧。在极为简短的序言中,唐老师还是没有忘记“同志”一词:“尤为难得的是,李续宾是理学信徒,他被曾国藩引为同志,对湘军的文化建设与精神打造建树尤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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