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眼

濂七

1.知恩图报

我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修车工，我是被黄晓楠从一家修车行特聘到公司里来的，他曾是我的老主雇。

所以，当他邀请我来他的公司上班时，我一点都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修车工，最后竟会陷入这家大公司背后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里。

公司是国内500强之一，创始人叫黄秉超，黄晓楠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公司很大，部门繁杂，由于是知名企业，所以人才聚集，薪金待遇也相对很高。百分之八十的中层干部都有私家车，公司大厦下面有两层停车场，都不够车位。

黄晓楠掌权后，颁布了一些改革的举措，其中一条作为员工的福利待遇，公司成立汽修部门，免费为有车的员工维修保养汽车，从而免去员工的后顾之忧，提高工作效率。

黄晓楠给我配备了十几个工人，在地下二层的停车场，开辟了一块地方，专门做这项后勤保障的工作。

我不受任何人领导，直接与黄晓楠单线联系。他还给我配了车，送给我一套公寓。我再次说我只是个汽车维修工，即使现在穿上西装，打上领带，依旧无法掩饰我内心的卑微和脆弱，黄晓楠这么对我，我感激涕零。知遇之恩是我每天挂在心头的四个字。

知遇之恩就该知恩图报，正因此，当黄晓楠让我给每一辆车装上针孔摄像头，以及窃听器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人们在自己的车里，就相当于躺在自己的沙发上。放松、自然、随心所欲，不过，看过这里面发生的故事，远不是那么简单。

监视公司所有的私车，等于在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中层干部家里，放进一双眼睛。

黄秉超的身体不好，一直在南方风景优美的别墅里休养。他现在的妻子是黄晓楠的后母，这个后母当初嫁过来时，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就是黄晓楠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她叫黄颖，二十三岁，也在公司上班，同时主管公司的账务。

这就很微妙，尤其在黄秉超年老体衰越来越糊涂的时候。黄晓楠要控制整个公司，首先就要将每一个实权人物的把柄掌握手中，尤其是黄颖。

2.车里的眼睛

这个计划无人知道，公司不好强迫所有人一起来修车，大家陆陆续续地来，我就陆陆续续地安装。整个计划只有我、黄晓楠，以及黄晓楠那个嚣张跋扈的副手刘子栋知道。我负责安装，刘子栋负责监控，黄晓楠只要远程指挥。

剩下的所有一切，包括汽修部门，都不过是掩护这个计划的幌子。

刘子栋找来的监控设备很高级，安装在车厢顶灯里，每天自动录像录音，然后再用无线接收设备将自动储存的监控资料拷贝过来。还可以实时监控，只要它距离大楼不超过五公里范围。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到公司汽修部来修车，这里面就包括黄颖。不来的个别人，劉子栋会厚着脸皮去跟人家借车，然后故意撞坏某个地方再送到我这里修——刘子栋是黄晓楠的红人没人敢得罪。

只是，我们找不到对付黄颖的办法。

刘子栋每天沉湎于对那些隐私的窥视，只要他发现点什么，就大呼小叫地像发现了新大陆。尤其是那些极其私人的画面他最喜欢。

公司里的A和B偷情，C和D密谋，E喜欢嫖妓，F怕老婆……他把这些东西都复制出来，剪辑成一张张光碟，然后放进档案柜。整个监控室几面墙都安装着档案柜，他曾经开玩笑要把所有的柜子都装满。

当然，刘子栋也有累的时候，他累了，这项工作就交给了我。

我不喜欢翻检那些资料，我比较喜欢看实时监控，梁茵茵就是这样被我发现的。

起初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只是喜欢这个说话带着江浙口音的女孩子。她很漂亮，下了班就脱掉职业装，然后扎着马尾辫，一脸阳光明媚地离开公司。

我能留意到她，是因为她每天都能留在五公里范围内很长时间。她有很多小习惯，比如在车里化妆，没完没了地打电话，甚至把车停到公司后街的那片公园里，光着脚丫，躺在座位上看书。

刘子栋告诉我，她是黄颖的秘书，她们之间关系亲如姐妹。

梁茵茵是我在这个公司里见到的唯一一个还有那么一丝阳光的人。其他人，在我看来就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被拴上了手脚的提线木偶。

黄晓楠对我说，接近她，也许有办法弄到黄颖的车。

也许半年前，我想都不敢妄想。可现在我和她一样都是公司干部，我有房有车，单身且懂浪漫，再加上监控让我对她了如指掌，我没有理由失败。

当然，主要还是得益于监控，比如我知道她喜欢去公司旁边那家书店，我要做的很简单也很俗气，就是在她把手伸向某一本书的时候，及时地出现在她身边，并把自己的手伸向同一本书。

于是，梁茵茵意外地惊诧：“李重，怎么是你？”

我没想到她会一下叫出我的名字，我不过是给她修过一次车而已。

我凭着监控里记录下的一切，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那段时间，我连续在好几个场合与她偶遇，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熟。

认识很简单，一本书就搞定了。然后我悄悄钻进了梁茵茵的车底，拧松了转向轴间隙，于是，就有了继续接触的理由。

小工们修车，我和她坐在旁边聊那本书。我做的手脚，不是那么容易被排除，因此她不得不第二次，第三次返回我这里，一切都在计划的掌控范围之内。

那天下午，我带着人假模假样地拆下了她那辆二手高尔夫的发动机，干得汗流浃背，满身油污。其中，我还因为一个小意外划破了手指。

当梁茵茵来取车的时候，我故意说：“好久没有亲自动手了，都干不动了。”

刘子栋这时恰到好处地添了一句：“干了一下午呢，手都划破了。”

我转身离开现场去洗脸，虽然我看到了梁茵茵满脸的感激，却不敢去看梁茵茵的表情。我感觉到一丝内疚，我在心里咒骂自己做着一件极其卑鄙、阴暗、无道德的事情。

等我梳洗完毕，梁茵茵还没走，她等在我的办公室门口对我说：“我要请你吃饭，不许拒绝！”

刘子栋后来给我发短信说：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别让我失望！

3.女神

我收起电话的时候，梁茵茵确实已经喝多了。她很动情，眼睛里有泪水涌出。她说：“我在这里真是干够了，想回家乡，可我必须坚持，我要攒够一笔钱，买一套房子，小点也行，带我妈妈过好日子……”

看着这个女孩单薄瘦小的身体和她那个宏大的计划，让我顿生怜惜。那天晚上也许有机会使我们深入接触，可是我把她送回了家，转身就走了。

黄晓楠一直迫切地希望我搞定梁茵茵。一是為了能从梁茵茵的嘴里探听出一些黄颖的信息，二是为了在黄颖的车里装监控。

那个计划是这样，先弄坏梁茵茵那辆老破车，然后我在某一个距离很远的地方给她打电话，说有一件很急的事让她开车来见我。

那天，黄颖身边所有买车的员工将都不在公司，梁茵茵只能向黄颖借，而我要找机会将监控安在黄颖的车里。

可是，我放了梁茵茵，黄晓楠因此非常生气：“小子！你丧失了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它可以让计划尽快实施。”

我放了梁茵茵，是因为我不想骗她，我喜欢这个女孩身上的清新，在她面前，我无法抑制的罪恶感像火山一般迸发。我做不到，更不愿意做。

可是，黄晓楠指着我的鼻子说：“别把这女人当成女神了，现在社会上的女孩子都是一路货色。”

黄晓楠指着监视器对我说：“你把梁茵茵的监控调出来。”

我只能听命，监控器一闪，直播画面开始，梁茵茵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在她身边，是黄晓楠的助手刘子栋。我的心一下子抽紧，像是被人插进一把刀。

画面上，刘子栋在梁茵茵身上动手动脚。他说：“想开点吧，不就是做一次嘛，你敢不答应，我明天就让黄总开了你……”

梁茵茵一直没反抗，甚至刘子栋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面，她也只是动了动身体。她毫无表情，一副准备认命的样子。可某个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光芒闪现。

“住手！”我大叫一声，看着黄晓楠冷冷的脸，我说，“老板，我帮你，放了她吧！”

黄晓楠看着我的眼神极其复杂，我不知道那是失望，还是满意？可他最后还是给刘子栋打了电话，然后，离开了监控室。

梁茵茵伏在方向盘上哭着，她压到了车喇叭，停车场里响起了一阵汽车的喇叭声，我这才知道，她就在不远处。

我只是黄晓楠手里一个任由摆布的小卒，我没得选择，只能按他的计划做。

4.结束

我打电话给梁茵茵说出了车祸，她果然就开着黄颖的车来了。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在一家饭馆吃饭。我借口回车里取香烟，拿了监视器设备，五分钟就搞定了黄颖的车。

那天，梁茵茵一直对我开心地微笑，可我却感觉到一丝不安，一种不确定的烦乱缠绕在我的心中。

两个月后，黄晓楠终于掌握了他要的重磅证据。他拿着黄颖和她母亲通电话时的监控录像飞去了南方。录像里，黄颖和她母亲在电话里反复探讨着篡改遗嘱的可能性。

黄晓楠玩得很高，自打安了监控，他就使劲打压和排挤黄颖。那通电话与其说是她们母女密谋，不如说是黄晓楠早就张开大网等着她们自动掉进来。

黄颖被赶走了，我只想保住梁茵茵，可我是个天真而愚蠢的傻瓜，黄晓楠坐在办公桌前答应得好好的，他说他给人事部打电话，让我在办公室外面等。可几分钟后，我等来了保安。

我从来就是个棋子，当一切结束，我就是多余的。

黄晓楠做得还不算太绝，大概是想封我的嘴，他没有收回送我的房子和汽车，还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支票。这笔钱不少，我想，也许就够梁茵茵为她母亲买房子的钱。

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已经失势，不再是老板身边的红人，他们对我微笑，谦卑而恭敬，仿佛戴着一张张面具。

我回监控室收拾东西，一路上，我都在给梁茵茵打电话，可始终打不通。我心里忐忑不安，害怕她想不开，也害怕她知道一切后会恨我，强烈的愧疚将我吞没。我想哭，眼泪却找不到出口。

监视器开着，五公里范围内的车名单里，有梁茵茵的名字，我点开，画面里跳出梁茵茵和刘子栋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他们拥抱，接吻，抚摸，耳鬓厮磨。我听见梁茵茵最后说：“你要保我，千万要保我……”

我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每天有多少梁茵茵的故事在上演，我只知道，我该离开了。

我用黄晓楠给我的钱在城市里开了一家修车行，安心地做我的老本行。

有的时候路过那座气派的办公大楼，我对里面出来的体面而精致的人没有任何的羡慕，我不知道那里面每天还会有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上演，还会继续着怎样的尔虞我诈的较量，我只庆幸自己不用再做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做令自己惴惴不安愧疚一辈子的事情，更不再幻想那座大楼里的爱情。

回归我的老本行做我的出力活，找一个单纯本分的女人生活，我才会有踏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