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中的灯囊(组诗)

2019-09-28 02:26俞昌雄
诗歌月刊 2019年9期
关键词:霞浦秘境劳作

俞昌雄

孔雀

即便回到山下,森林依旧落不下来

黑漆漆的树是那黑暗的骨头

来自夜里的孔雀的叫声

让一些人睡去,也让一些人醒着

水松,阴香,石栗,人面子

这些都忽略不计,也无可救药

哪怕银桦支撑着虚假的梦境

而玉堂春藏于深处

这使血肉变得可以发光的物种

它是孔雀瞳孔里仅有的

知己。那曾经前来围观的人

要蓝冠,要腹羽,甚至索求

第一百零一次开屏

可是,惊艳之物总有飞翔的心脏

从山下到山上,从人世到秘境

这当中有屋脊有灯盏有群峰有幽泉

所谓的夜晚从未打开也从未

关闭,那巨大的铁丝网

拦得住孔雀,却拦不住它的叫声

正如同每一个心存万象的人

惊异于玉堂春的丑陋,却从未拒绝

它的美名,它那盘旋谷涧的根系

世间的鸟只飞过一遍

大地上的树也只枯死一回

那曾经前来围观的人

表面手舞足蹈,内心却暗自恐慌

孔雀啊孔雀,它就在眼前

步履优雅,身形泰然,每一次转身

风会失去面具

而那游移于树梢尖的云朵

它将喊回沉睡于夜晚的精灵

为此,我多想告诫世人

娘胎里生下来的娃,会哭会笑

他们死后也仅是一具腐尸

而石头里长出来的翅膀

飞高或飞低,它们消失前

每一根羽毛却都携带着大地的重量

身体里的萤火虫

我往黑夜里一站,身体就发亮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我的灵魂是一片旷野,飞着无数只萤火虫

它们飞出左肩,命运就会掀起层层

波澜;它们从脚踝处露出薄薄的灯囊

心跳就会加速,翅膀就连成一片

我在夏日里唯一能做的事情

就是把这个世界的黑暗搬进身体里

草木亮了一次,独木桥升高一尺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终有一天

萤火虫将飞出旷野,它们带走我的影子

世界愈发晶莹,而我已遁入秘境

那些不说话的日子

我得到暗示,钟表留给我的

与路人递给我的,原本是同一件东西

这样的物件,村里的老王用它来打发

时光,而顶楼的黄律师随身携带

视它为金子。每隔一段时间

我都要取出身体里的债务和荣耀

假装自己是空的,像芦苇的某次停顿

又宛若植物里突然就被抹去的年轮

那些不说话的日子

我是一粒漂浮于水面的石子

或者,就是水流的反光,很多声音

都长出坏脾气,赢得祝福的人感觉已接近

金秋时的盛果,而那惊慌失措的

力求复生的人,开始向低处致敬

但已换了另一副嗓门

老王觉得这十分荒唐,蚂蚁都不说话

它用触角就能得知人间的冷暖

而在黄律师看来,人总有犯错的时刻

用纸包住火,或者拆东墙来补西墙

它都顺从于另一种声音

哪怕那种声音要让自己死掉

这和钟表无关,也和路人无关

我是这么想的:嘴巴也有它自己

停歇的方式,有人动用了手指

有人咬掉了舌尖,而我

顶多是把它看作一块醒着的石头

时间里的手

星期一是拇指,星期二是食指

星期三,谁都不轻易说它,一只手到了时间里

剩下的两根还在用力,对着好人或坏人

生命有时会是这样:一只手抓住的东西

会在与其对称的另一只手上,偷偷地溜走

自己没有感觉,别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只手伸进时间的样子,有时孤单,有时

残忍,一只手和另一只手交织一起

好人有可能变成坏人,坏人也有可能变成好人

霞浦

这两个简单的汉字

穷尽一生,我也无法将它们拆开

虽然它只是一个地名

含在嘴里,会奔涌;写在纸上,它将跳跃

在闽东一角,它比网帘还轻

比星空下的飞乌

更为神秘,它有无与伦比的大海

卻从不让金鲳迷失深渊

它有千年古寺,万年渔礁,有绝美的

滩涂,也有着月亮般的心脏

这是我的故乡

青山与海岸互为映衬

碧水萦绕长天,美少女如珍珠般闪烁

这是我的故乡

雨夜里可以梦见鱼群的宫殿

日光下,可以找回石头中的香火

霞浦啊霞浦

这是我眉宇上的一颗胎痣

也是我血脉里的一根银针

我是它投往异乡的一段背影,也是它

无法收回而寄存大地的一块砾石

霞浦啊霞浦

我这块孤独而坚硬的砾石

请赐予它响雷,给它魔法,给它

惊天动地的替身,也令它

忏悔,从原始的光扑向无边的蓝

霞浦啊霞浦

此刻,我就是一滴海水

在巨大的容器里滑动

如果先知尚未到来

请勿召唤,因为那迟来的潮汐早有

预言:这是我的华章,神圣如惊涛拍岸

一个劳作中的人解除了他的愤怒

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把锤子

落在铁板上,一个劳作中的人解除了他的

愤怒。某时某刻,我听到敲打的声音

属于那个人的旧世界正从光线里剥离

继而弯曲、变形

我听到的那种声音时断时续

树梢上的风停了下来,鸟鸣要躲开

空气里有几个窟窿,而这个早晨的蚂蚁

正往阴暗处爬行。我想我不是那个

唯一竖起耳朵的人

一把锤子想去的地方

有明亮的建筑,也有暗室里

说坏就坏的家私,那个劳作中的人

他将帮助别人解决相似的问题

而他自己,不曾有过多余的早晨

我所熟悉的光线因为那样的手有了新的

幻觉,它去追赶用力中的躯体

如同隔壁露台上那个歪着脑袋正接受

训斥的孩子,一次次

要从空气里抓住那值得信赖的母亲

某时某刻,我又听到了敲打的聲音

这座城市有了自己的精神病史

一把锤子,在它最疼的瞬间失去了音讯

而那个劳作中的人,他还躲在角落

他有十根手指,但愿它们都戴着隐形的面具

村里的老邮筒

绿色在它那儿,算一种古老的

沉默。没有寄信的人它依旧藏着

无数的地址,可是现在

只有风是邮差,没日没夜地

要从那儿取走村庄的心跳

陈旧的启孔偶尔爬出鞘翅目虫类

谨慎且独大,它们余光中的乡民

比一枚邮戳来得更为深刻

再也没有一种声响

可以滑过雨夜,而后跳跃指尖

如密林捎给花朵的讯息

又恰似雪的光泽归位于那个

纯净的人,每当邮筒有漆块剥落

我都要摸一摸身上的疤痕

痛感真像那倒光酒后的瓶子

坚硬、透明,却再无用处

藏石者

热爱石头的人,他在石头里还保留着不被说出的

身份。山野此刻无风,溪滩上的流水

要比昨日顺畅,一些石头被相中,有时是几万年

它们得到自己想要的形状,人的心也是这样

它不长了,而获得心跳的那个人

他还躲在石头里。石头迈一步,他已走完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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