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富二代”：那卑微的父爱骄纵成灾

海盛

2019年3月下旬的一天凌晨，一名年轻男子匆匆走进上海市闵行公安分局自首，称他刚刚杀死了自己的女友陈倩。这个名叫周庆磊的小伙向民警供述，自己杀人的原因，是因为女友经常找自己要钱，导致他身负巨债，还连累了家人。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随着调查的深入，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穷家富儿：负债消费心安理得

2016年4月的一天，上海一所大学大四的学生周庆磊在图书馆看书时，被一个女生靓丽的外表深深地吸引。他壮着胆子上前小声搭讪，不仅问到了她的名字，还加了她的微信。当晚，那个和自己同级不同系、名叫陈倩的女生的一颦一笑，反反复复地在周庆磊的脑海里回放。他感觉自己恋爱了。

次日下午，正好没课的周庆磊，微信询问陈倩在不在学校。在得知她在学校的时候，周庆磊发出邀请：“我想請你去看电影，可否赏个脸？”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周庆磊几近绝望的时候，陈倩回话了：“好。”周庆磊高兴得跳了起来。周庆磊订个了情侣包房，里面有可调节式的沙发座椅，免费提供的爆米花、饮料，还有一个站在门外随时听从吩咐的服务员。步入VIP包房时，陈倩略皱了一下眉头：“这……挺贵的吧？”“不贵，才1500元，值！”

第一次约会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此后的时间里，周庆磊每个周末的晚上，都会准时地来到陈倩所在宿舍楼的门口，等候她出门。两人的沟通也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周庆磊告诉陈倩，他家在上海市浦江镇，是从市区动迁过去的，自己和父母分开居住。他分明是在显摆自己在上海有两套房产。陈倩称自己也是上海本地人，父母做生意。她问起周庆磊的爸妈时，周庆磊却岔开了话题。

周庆磊之所以不想提父母，是因为他们在周庆磊念初中时就离了婚。此后，周庆磊一直和父亲周伏途相依为命。周伏途是上海一家公司的普通技工，为弥补自己对儿子的亏欠，月薪只有四五千元的他，对儿子的物质要求几乎有求必应：衣服买最好的，补习班报“一对一”的，每年还会带着儿子外出游玩几趟。所以，尽管家境普通，但周庆磊却从未感觉过经济上的困窘。和朋友相处时，花钱也很大方。吃饭、看电影、玩游戏的时候，周庆磊常常抢着买单。周伏途虽然每个月的工资几乎花得一分不剩，但还是节衣缩食地满足他。

念大学后，周庆磊渐渐地感觉到了父亲的拮据，每次伸手向他要钱的时候，他都会面露为难的神情：“再宽限几天，马上就要发工资了。”周庆磊只好等着。父亲倒也并不食言，每次工资一发，留了点最基本的生活费，其他的全给了儿子。

因拆迁而分得两套房子后，周伏途本想一套自住，一套出租，租金可以贴补家用。可儿子说他马上就要毕业了，他可不想和爷爷奶奶、爸爸三个老人挤在一起住呢。周伏途只好将另一套留给儿子。

周庆磊引以为傲的是自己有单独的住房，但父亲的工作，父母离婚的事，周庆磊不想谈。所以，当陈倩问及他父母的情况时，周庆磊闭口不谈。

几个月后，周庆磊大学毕业了。他在一家图书公司做销售，底薪2000元，既没有经验也没资源的他每个月的提成也只有2000元。这样的收入，在上海只能勉强维持生存。

收入虽然不高，但周庆磊花钱的习惯却一点也没改。女友陈倩和他同时毕业，在上海一家文创公司做文员，月薪也不高。周庆磊为了在女友的同事们面前撑面子，每次都花高价租豪车过去接她。隔几天就会送她一些化妆品、衣服。同样涉世未深的陈倩，也没有深究男友的收入究竟怎么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然而，周庆磊的这点收入，是无法同时满足他和陈倩两个年轻人的高消费的，他每个月的工资都提前花光，而后透支信用卡，下个月发了工资就马上还信用卡，寅吃卯粮，成为典型的“月负族”。

骨牌倒塌：父亲护犊一地鸡毛

为了继续维系自己已经习惯的消费水平，周庆磊每个月都会伸手向父亲要钱。可周伏途也不是有钱人。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渐渐地感觉到了力不从心。好几次，儿子向自己要钱时，周伏途都满口答应，他知道儿子在谈恋爱，花费会大一些，可卡上却只有区区百余元，只能让儿子宽限几天。

陈倩的苹果4手机用了几年，内存严重不足，不仅看电影打游戏很困难，有时居然连发微信都成问题。有一次，周庆磊发了条微信给陈倩，她半天才回信息。周庆磊问她干吗去了，陈倩沮丧地说：“手机频繁死机，好多软件都点不开了。”周庆磊说：“苹果7马上要出来，到时候我给你买一部新的！”

大话撂出去了，周庆磊一查自己的储蓄卡余额，只有千余元，两张额度各1万元的信用卡早就刷爆了。怎么办？周庆磊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爸，您给我转点钱吧。”电话里，周伏途问儿子：“要多少？”“不多，5000元。”“这么多……”周伏途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老爸的工资下周才发，要不，你再等几天？”周庆磊只好沮丧地挂断了电话。晚上，已经和周庆磊同居在一起的陈倩问他：“我明天下午要到杭州出一趟差，你上午能帮我把新手机的事搞定吗？”周庆磊“嗯嗯”了两声，陈倩高兴地亲了他一口。

女友已熟睡，周庆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平时，自己完全不会当一回事的几千元钱，居然让他如此为难。他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翻着看着，突然，一个页面在他面前频频闪动，点开来看，发现里面写着“无抵押小额贷款，输入身份证、手机与银行卡信息，五分钟内到款”等内容。周庆磊考虑了一下，就按照上面的提示进行了操作，申请贷款1万元，紧急联系人留了父亲的电话。5分钟后，手机短信就提醒他，1万元到账了！

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周庆磊果断地在网上买了一部苹果7，并要求商家务必次日上午送到，他愿意为此支付三倍的快递费。第二天上午，当周庆磊变戏法似的将苹果7交到女友手中时，看着她兴奋激动的样子，他的成就感简直爆棚了。此后，但凡想花钱又没钱的时候，周庆磊就找小额贷款公司，或者办信用卡透支。不知不觉中，周庆磊已经欠了小额贷款公司、银行及亲戚朋友们很多钱。粗略算来，有近17万之多。此时的周庆磊，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祸。

2018年11月的一天，正在上班的周伏途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语气很不友好：“你是周庆磊的爸爸吧，你儿子在我们公司借了几万元，到现在一分钱也没还。咱丑话可说在前头了，如果本月底之前，还是一分不还，我们就上门来要了！”放下电话，周伏途半天没缓过气来。当晚，周伏途将儿子叫到自己所住的家中，质问他是怎么回事。周庆磊只好坦承，钱确实是自己借的，都花在平时的生活中了。

“房租不用交吧？也就是吃点喝点，能花多少钱？你给我说老实话，是不是花在女朋友身上了？”周庆磊没吱声。他知道自己这次把娄子捅大了。见儿子没吭气，周伏途就当他是默认了。他掏出手机，对儿子说：“儿子，这事不怪你，是陈倩太不懂事，你把她的电话告诉我，我来和她谈谈。”在周伏途的坚决要求下，周庆磊将女友的电话给了父亲。

周伏途先是打通陈倩的电话，以周庆磊父亲的身份，让她将其父母的电话告诉他。陈倩不知准公公所为何事，只好照办。周伏途要到电话后，马上将电话打到了陈倩的父亲陈东福的手机上。电话里，周伏途的话不太中听：“我儿子是个本分人，这次居然在外面借了17万。恕我直言，若不是你女儿，我儿子断然不会這么大手大脚的。”

电话里，陈东福表示对这一切均不知情，等他向女儿问清楚后再谈。其实，女儿曾提过周庆磊这个男朋友，陈东福觉得这小伙工作一般，花钱却大手大脚。所以，陈东福并不是太看好女儿和周庆磊的这段恋情。如今，周庆磊的父亲，居然为恋爱期间的开支，上门兴师问罪，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当晚，陈东福将女儿召回家，与女儿推心置腹地谈话后，答应承担这17万债务中的7万元，同时建议女儿离开周庆磊。

被父亲训斥后，陈倩怒气冲冲地找到周庆磊，厉声质问：“平时那些高消费不是我逼你的吧？你透支信用卡、借高利贷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现在倒好，你自己惹了事闯了祸，锅却全甩给了我，还让你爸闹到我家里来，你真不是个男人！”

悲剧收场：穷家出败儿情何以堪

周庆磊被女友暴风骤雨般的数落呛得缓不过气来，他一边向女友道歉一边保证：“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吗？再说了，找你爸的人是我爸，又不是我。”仍在气头上的陈倩说：“不是钱的问题，是你的问题。这钱我来认，和我爸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可认归认，陈倩的工资也不高，所以迟迟也没还上钱。眼看小额贷款公司的期限将至，周伏途只好到处帮儿子借钱，先将小额贷款公司的债给了结了。

周庆磊觉得陈倩没有把他们这段感情摆在第一位，否则，不会为了区区7万元，就和他大动干戈。陈倩则向闺蜜吐槽，称周庆磊这个人华而不实，明明是个穷人，却偏偏要装大款。更让她接受不了的，就是周庆磊的父亲打电话到自己家里去闹，让她和父母丢尽了面子。她决定将这段感情冷处理一下。

这对恋人就这样彼此不理对方地过了一个多月。最终，周庆磊败下阵来。他自认为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全情投入，不愿就此放弃，于是，他主动发微信给陈倩，但回应他的是沉默。

周庆磊并未气馁，他将自己和陈倩恋爱的美好回忆记录下来，而后发送给她：“还记得校园的那条林荫道吗？我们每天晚上都要去那里散步。感受那习习微风，听蛙鸣蝉叫。”“每次路过食堂旁边的便利店，你都喊饿。然后，我就会为你买上一支哈根达斯，或者油滋滋的烤香肠……”这一招还真的起了作用，陈倩开始回复周庆磊的微信了。两人尽量避开此前的不愉快，聊一些开心的话题。

2019年3月，周庆磊和陈倩同时请了公休假，而后一起到南京旅游。陈倩看中了一只价值2000余元的手镯，在柜台前驻足了半晌。周庆磊知道女友的心思，他带的钱虽然只够两人的基本开销，但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喜欢的话，我们就买下来。”陈倩拉起周庆磊的手就走：“算了，你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周庆磊一听就急了：“至于吗？不就一个镯子吗？我现在回去给你买下来。”陈倩也没好气地说：“你先把别人的钱还干净了再说吧，要不然，你爸又该找上我家的门了。”周庆磊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爸只是说说，钱还不是我爸还的吗？”情侣俩闹得很不愉快。

回到上海后，周伏途找到儿子，称他又帮儿子还了一笔钱：“我把你爷爷奶奶退休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哎，你谈恋爱我不反对，但要量入为出啊。”一边是女友的隐晦的分手警告，一边是父亲的抱怨，周庆磊心焦气躁，渐渐地对女友有了不满。

2019年3月22日，周庆磊将陈倩约出来后，带着她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已是午夜时分，两人一起回到周庆磊家，再次发生了争执。周庆磊说：“虽然我爸让你爸签了7万元的欠条，但最终还不是我和我爸承担了，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陈倩鄙夷地说：“几个男人像你这样哟，自己没本事，只会啃老，还连带女朋友受气。”

周庆磊强忍怒火，说：“我知道，我没有其他男人有钱，你去找有钱男人好了！”陈倩也不甘示弱：“你以为我找不到吗？告诉你，追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和很多男生一样，就是个备胎！”说完，也不管这句话会对周庆磊产生如何严重的影响，自顾自地睡着了。望着熟睡着中的陈倩，想着自己一片痴情，换来的竟是“你只是一个备胎”。再想想自己的父亲、爷爷奶奶都在尽力帮自己还债，自己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失去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此时的周庆磊，已经被怨恨左右了理智，他从桌上拿起一把削水果的刀，狠狠地刺向陈倩……大约数十分钟后，他的理智开始有些恢复，感觉自己已经闯下大祸，然后穿起衣服，来到派出所投案自首。

案发后，周伏途很快便得知了消息，他痛悔自己不该为欠债的事找陈倩的父亲讨说法，更后悔不该对儿子有求必应，将儿子惯成了一个不知甘苦的败家子。如今的他，只能不断地向陈倩的父母忏悔，恳求他们原谅自己的儿子。目前，此案仍在进一步审理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离异单身的父亲周伏途，怀着愧疚之心，一味地满足儿子，结果贫寒家庭养出了“不受金钱约束”的败家子，为了爱情的高消费，深陷套路贷。而“慈父”的另类处置，则进一步将儿子的感情和人生，引向了极端。

穷人的孩子本该早当家。然而当下社会，有这么一部分贫寒家庭的父母，基于各种原因，对孩子在物质上无条件满足，精神上无原则迁就，不知不觉地将儿子惯成了败家子。而一些殷实家庭的父母，很早就让孩子明白勤俭持家、量入为出的道理，教出来的孩子反而更懂事，更独立。愿天下父母深思。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