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梦斋札记

2019-10-08 03:36曹有云
民族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斯奈德昌耀奥兹

曹有云

发  现

今天,有缘遇见了一位好诗人

犹如在没有图纸指引的情况下

偶然发现了一座金矿

在大山深邃岩层中闪闪发出不可遮蔽的光芒

“在想象的花园里有真实的蟾蜍”

她的诗学理想犹如异境灵壤,遥不可及

仅此,她将那些亦步亦趋

在纸上分行爬行的庸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而她自己早已抵达并且在尽头孤绝地站立了百年

差点忘了告诉你她曾经如雷贯耳的芳名

玛丽安·摩尔

一个酷爱三角帽、黑斗篷

行事低调,自律自尊的独身女人

过世已近半个百年

遇见:致保罗·策兰

风雪之夜

我遇见你

幽暗之夜

我遇见你

时代喧嚣之夜

蓦然回首,分明看见你

在不屑一顾的寒荒角落

一一擦亮腐锈的词语碎片

自助采光,自助取暖的孤独男人

加里·斯奈德

加里·斯奈德是个聪明的美国老头儿

当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死胡同打转

找不到出口

就转向东方的山水

拥抱简陋的寒山子

他知道

山水中没有恼人的善恶

寒山子不讲究吃穿

也不讲究麻烦的逻辑修辞

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样子

致阿摩司·奥兹

阿摩司·奥兹先生

抱歉,我的书架上没你的书

因为我不大相信活着人的经典

昨天,你去世了

我开始考虑购买你的书

为此我大兴调查研究之风

阅读了不少关于你的一些网传闲话

但你强大的风格已足够让我触摸到

你就是那个虽然火山近在咫尺

黑暗中照常吃喝拉撒,谈情说爱的顽皮老爷子

续  梦

梦中我在想

昌耀要是活着

该有82岁了

但是

昌耀活着还是死了

这不是个问题

因为我时常想起他

甚至在梦中

想起他的诗句乃至整个辉煌诗篇

比如

“在善恶的角力中

爱的繁衍与生殖

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我是否活着

谁能在七日之后的一个午后

突然想起我

哪怕一句诗

乃至一个词

在纷乱而无人知晓的茫茫梦中

草原,星辰,史诗

草原上的青草一样无数无量

苍穹上的星辰一样无穷无尽

谜一样的荷马走了

神一样的格萨尔王没走

巨石一样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立在大地上三千年,不倒不朽,不增不减

可我们的《格萨尔王传》哟

还在生长,还在繁衍

犹如来年春天的草原

犹如今夜激荡的星空

不可量数,不可思议

关于《格萨尔王传》的一点微弱猜想

我想

那应该是一长串没完没了浩瀚无尽的数字

无限,但不循环

无规可循,不可预料而奇迹频现

那滔滔诗行编织的磅礴故事

自他们永不枯竭的头脑蓬勃创生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恍若那个创世的壮丽清晨

但这一切又如天驹行空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不可释解,不可思议

疑  问

《伊利亚特》第三卷中

如此描写特洛亚年老的领袖们

“很像森林深处爬在树上的知了

发出百合花似的悠扬高亢的歌声”

如此描写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

“但是在他从胸中发出洪亮的声音时

他的言词像冬日的雪花纷纷飘下”

无欲雄辩,我只是在想

三千年后,匍匐在大地上的诗歌

是在前进还是倒退

文明之争

阿里斯托芬在《蛙》中说

赫西俄德“传授农作术、耕种的时令和收获的季节。”

三千年前

农夫诗人赫西俄德在《劳作与时日》中如是教诲他不务正业的弟弟佩耳塞斯

“财物源源不绝,不用驾船

远航,饶沃的土地长满果实。”

“你若是满心满怀地想往财富

就这么做:劳作,劳作,再劳作!”

他还说“我实在从未乘船到无边的大海。”

而我自幼也被如是教诲

古希腊(乃至整个西方世界)是海洋文明,华夏为农耕文明

今天清晨天气晴好,澄明如洗

我一直在想

人们为何总是睁着灯泡似的眼睛却说着暗夜似的瞎话呢

书斋里的革命

书房里这些昆虫般过度繁殖的图书

竟然淹没了

大海般轰响了三千个春秋的荷马之声

在嗡嗡嗡嗡的喧闹中

我已听不到海的歌唱

我决心发动一场书斋里的革命

让萤火的归萤火

星辰的归星辰

缪斯们看着会是好的

局限与悲哀

蓦然发现

我书架上几乎全部的书籍

都是在叙说着我们地球上的那点人和事儿

诸如《诗经》《史记》《红楼梦》《莎士比亚全集》《卡夫卡全集》《博尔赫斯全集》等等

只有寥寥几部抬头仰望了星辰大海

触及了更远的天体

《神曲》《爱因斯坦文集》《三体》

这是否就是人的辽阔人的局限

这是否就是人的辉煌人的悲哀

但一定就是我的局限我的悲哀

可大火已经燃燒到了所谓二十一世纪逼仄的门厅

烧到了我即将花白的眉毛

烧到了我焦虑不安的心

责任编辑 陈 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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