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之主与他的书画成就

2019-10-10 03:24吴启雷
看历史 2019年9期
关键词:赵构宋高宗高宗

吴启雷

赵构其人

宋高宗赵构是南宋第一位皇帝,北宋徽宗赵佶第九子,北宋钦宗赵桓的弟弟,生于徽宗大观元年(1107)五月乙巳,14岁时被封为康王。

年少时的赵构已经是文武兼修,据《宋史高宗本纪》记载,赵构“资性朗悟,博学强记,读书日诵千余言,挽弓至一石五斗。”相比中国历代皇子养尊处优而不学无术的生活境遇,赵构可以“日诵千余言”,本已不简单了。而在习文之外,他还可以挽弓一石五斗,这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宋时一石,大约110宋斤,一石五斗也就是165宋斤。这个分量与一个成年男子体重相仿,而赵构可将如此强弓拉开,这真的非常不简单。这个数值虽然不是北宋武士挽弓的巅峰值,如韩世忠和岳飞,都可以拉开三石的强弓。但能够达到挽弓一石五斗水平,在北宋禁军中也能算高手了。

身为皇子的赵构如此出类拔萃,为何作为宋高宗的赵构,在国人口中的评价不高?究其原因,应该是抗金战争他不够卖力的缘故。从1127年春在南京应天府登基之后,他便一路南逃,1128年冬至1129年初春,他甚至一度逃至福建外海。此后虽然南宋朝廷立足江南,但他重用投降派大臣秦桧为相,杀害抗金将领岳飞……这些历史都让赵构留给国人一个软弱可欺、屈膝投降的形象。

当然,对于赵构的是非功过,今日的宋史研究,各家说法也并不相同。有的学者认为赵构是投降派,对北方金国苟且偷生,岳飞墓前也应当立上赵构的一具铜像,让他跪在民族大义面前。而越来越多的学者则提出新的观点:赵构之所以对金人媾和,其实有他的全局考虑。

赵构一生使用过两个年号。第一个年号为建炎,从1127年开始使用,至1129年结束,大有国家建立在烈火之上、重建颇为不易的意味。第二个年号为绍兴,从1130年开始,一直使用到1162年,前后32年时间。据史书载,这个年号是“绍祚中兴”的意思,这表明赵构已经有中兴宋朝的想法。而另一种解释则更直接:“绍”有继承之意,“兴”则是繁盛的含义,“绍兴”便是继承前朝的繁盛,实际有宋高宗意欲恢复徼宗时代宋人鼎盛期的政治意愿。

宋赵构《行书白居易诗纸本》

不论哪种含义,从年号而论,我们多少看得出,赵构不是一个甘心于碌碌无为的平庸之君。

而从实际的历史记载中,我们所能看到的赵构,确实是一个不平凡的帝王。他即位于乱世之中,金军南侵,游寇遍地,朝廷派系林立、党争不断,武将拥兵跋扈、养寇自重,连续14年对金作战、财政疲软……如此境况之下,如果继续对金战争,收复全部失地,迎还自己的父兄亲人,中兴宋朝,或许可以让自己青史留名,但付出的代价何其沉重。如果对金妥协,在双方势均力敌情况下,通过有限地退让,换回宋人在江南的休养生息,挽回濒临破产的南宋经济,这也是一种中兴,虽然自己会背上时代骂名,但于国于民却有千秋万代的实惠……

如果你是赵构,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趙构书法

关于赵构学习书法的记载,史不绝书。他自己也曾谈到过在书法上的努力:“顷自束发,即喜揽笔作字,虽屡易典型,而心所嗜者固有在矣。凡五十年间,非大利害相妨,未始一日舍笔墨。”五十年如一日地临习书法,这种坚持非常不简单。此外,他还谈到自己对不同书家学习的情况:“余自魏晋以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或萧散,或枯瘦,或道劲而不回,或秀异而特立,众体备于笔下,意简犹存于取舍,至若《禊帖》则测之益深,拟之益严,姿态横生,莫造其源,详观点画,以至成诵,不少去怀也。”

赵构所说的《禊帖》便是《兰亭序》,南宋时代的《兰亭序》多为“定武本兰亭”。他在《兰亭序》上花了不少功夫,算是从魏晋书法入手,得中国传统书法堂奥。

宋高宗立国江南后,因为生理问题,不能生育子嗣。此前唯一皇子又早天,所以,他只有从皇室宗亲中找一个孩子来作为皇储。然而,宋徽宗一系皇族又多为金人俘虏北上,赵宋宗室后裔中,能留给宋高宗做选择的,只有宋太祖一支。而这一支传到高宗时代,亦非贵胄,与平民无异了。

宋高宗选择了两个孩子入宫作为皇储继承人选,一名赵伯琮,一名赵伯玖,大概也有竞争上岗的意思。既然是竞争关系,那么宋高宗就会时常给两个孩子出题。比如,书法题。

宋高宗曾颁赐“定武兰亭”给这两个孩子,叮嘱他们好好学写字。赵伯琮的老师史浩提醒他,这是皇帝在考察你的学业。赵伯琮按照史浩的建议,认真临写,“不旬日,呈凡七百本”。而另一个孩子赵伯玖,则敷衍了事,拖拖拉拉,完全不认真。宋高宗原本要求他们俩进呈五百本习字作业即可,但赵伯琮在不到一句时间里写了七百本,比高宗要求的数目多得多。赵伯琮因此在高宗心中留下一个勤奋好学的印象,并最终成为皇储,受高宗内禅继承皇位。

若非高宗能书,且对《兰亭序》用功至深,他又怎会让两个孩子去临写《兰亭序》呢?

除了《兰亭序》,宋高宗对于本朝书法大家的书法也多有涉猎。比如苏轼、黄庭坚和米芾。关于这一点,还有段故事。

宋 赵构《跋曹娥诔辞》

宋 赵构《天末归帆图》

宋 赵构《秋江瞑泊图》

宋高宗立足江南后,金人拥立傀儡刘豫建立伪齐政权统治中国北方地区。刘豫原为北宋地方长贰,对于宋人朝廷的运作制度,以及宋高宗的情况比较熟悉。他清楚宋高宗喜欢黄庭坚书法,并时常以黄体字下手诏颁赐大臣。因此,刘豫命人模仿宋高宗手写黄体字的风格,制作假诏书给前线宋军将领,扰乱宋军指挥。宋高宗后来得知这一情况,便以米芾书法颁写手诏,以辨真伪。

从上述故事我们可以看出,宋高宗显然是在书法上下过大工夫的。

流传至今的宋高宗书作有很多,例如写给岳飞的《高宗宸翰》,以及宋高宗草书《洛神赋卷》等。在各家博物馆中,也时常可见高宗书法墨迹展出,不论是《嵇康养生论》亦或是《千字文》一类作品都比较常见。这里我们来欣赏一下平日不太常见的高宗题跋墨迹《跋曹娥诔辞》。

此作墨迹本现藏辽宁省博物馆,为其收藏的《曹娥诔辞》卷尾拖跋。全文曰:“右度尚《曹娥诔辞》,蔡邕所谓黄绢幼妇,外孙齑臼者也。虽不知为谁氏书,然纤劲清丽,非晋人不能至此。其间草字一行,则浮图怀素题识也。自古高才绝艺而隐没无闻于世者多矣,岂独书耶!损斋书。”

题跋中提到的“度尚”,是孝女曹娥故事发生地的长官上虞令。为了表彰曹娥救父的至孝之举,他命人撰写《曹娥诔辞》并立碑表彰。

“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则是曹操与杨修的典故。据说当时两人在山野寻访古碑,发现了这块《曹娥碑》,碑后有“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杨修一看便知其内涵,但曹操许久才猜出谜底。所谓“黄娟”是丝绸,与“绝”意思相通,所谓“幼妇”,则是少女之意,合在一起,便是“妙”字。“外孙”是女儿的儿子,便是“好”字。“齑臼”是北方常见的捣碎辛辣之物的容器,为“受辛”之物,便是“辭”字。故而这八字谜的谜底便是“绝妙好辞”,意在指此碑文笔甚佳。

高宗最后的款识是“损斋”,钤盖“损斋书印”朱文印章。这个款识是宋高宗内禅皇位于宋孝宗之后,居德寿宫时的书斋名。可见这段题跋为宋高宗晚年所书。

这段题跋为宋高宗楷书书法作品,作品后半段行书意味渐浓。从书写风格上看,这幅题跋应该是宋高宗在看完《曹娥诔辞》后的随意之作,写得很轻松。从间架结构上看,字呈扁平之态,有魏晋时代小楷书法的风貌,庙堂气十足。其书写转承起合之处,则有唐人楷书调锋顿笔的动作表现。整幅作品用笔清秀,不温不火,颇有人到晚年、心态平和的韵味。至于用笔上,我们也可以看出高宗书法对历代书家的集大成。

相比《曹娥诔辞跋文》的庙堂气和温厚,宋高宗晚年书法作品风格多样,我们可以再来看看其晚年创作的《行书白居易诗》。

这是一幅大字行书长卷,每行两字,字大如拳,无名款,书后钤有御书葫芦印和朱文方印各一枚,并在接纸骑缝处有“御书之宝”印。其文日:“随宜饮食聊充腹,取次衣裘亦暖身。未必得年非瘦薄,无妨长福是单贫。老龟岂羡牺牲饱,蟠木宁争桃李春。随分自安心自断,是非何用问闲人。”这首白居易的《自咏诗》从内容上说与宋高宗晚年心态颇符合,尤其是“随分自安心自断,是非何用问闲人”一句,大抵正是宋高宗退位德寿殿后回顾其执政生涯时的肺腑之言。

关于此作的作者,亦有不同说法,观点主要有三种:宋徽宗赵佶所书,宋高宗赵构所书,或为米芾早年之作。现在一般认为此卷作品是宋高宗作品。明代陶宗仪在其《书史会要》中说:“高宗善真、行、草书,天纵其能,无不造妙。或云初学米芾,又辅以六朝风骨,自成一家。”这或许也是此卷作品颇有米芾书风的原因。

相比宋徽宗的行书作品,高宗此作,失于厚重,但却极尽老辣之能事。这或许也与他立国初年的颠沛流离有关。

赵构绘画

宋高宗书画继承家学,颇有乃父徽宗赵佶遗风。不过就现存的作品来说,宋高宗书法作品较多,绘画作品则较少。甚至更严格地说,保留至今而挂于宋高宗名下的画作,基本都存有争议,并非可信的宋高宗作品。此外,这些作品也多为山水画而鲜有花鸟画。

然而,不论史书记载,抑或是现存的宋徽宗绘画,我们不难发现,宋徽宗赵佶长于花鸟,鲜见山水。那么,按照画史记载,宋高宗书画继承家学,那么他应当也长于花鸟而短于山水才是。由此可见,现存挂名赵构之山水画大多不太靠谱。

例如现存挂于宋高宗名下的《秋江瞑泊图》和《天末归帆图》,均为山水画。《秋江瞑泊图》是一幅扇面山水对开册,从画面构图上说,颇有南宋山水的半角意蕴。画面山石質感很强,远山无皴,仅青绿浅晕,右下方山石树木技法与南宋院体马远、夏圭风貌极其相似。画面左上方有“秋江烟瞑泊孤舟”的行书款识,但用笔有章草意蕴,尤其是“孤舟”二字。此图无高宗年款,亦无高宗款识,并钤盖有宋代内府“御书之宝”印章一方。

全作多处钤盖耿昭忠收藏章,左侧有明末清初耿昭忠题跋、款识。其行文日:“高宗画意趣天成,尺幅中,能旷远绵邈,极晦明隐显之态,诚画院诸人所不能逮,题识炳然,允称神品。”耿昭忠这段题跋明确指出此图为高宗作品,并专门提到高宗的绘画技术较同时期的画院画家为高。同时,耿昭忠还提到,画面中的题跋,也就是“秋江烟瞑泊孤舟”,是宋高宗手迹。

真实情况是否如此呢?

首先,此图的收藏者耿昭忠并非明末清初之鉴赏大家,只是非常喜欢收藏历代书画名作,藏品多钤盖其收藏章,并附有题跋拖尾。经由耿昭忠鉴定的古代书画作品,却多有讹误。今日研究一般认为,《秋江瞑泊图》是南宋画作,但并非宋高宗真迹,或为宋高宗朝画院高手所为。宋高宗见到此图后,题写诗文并钤盖印章。这种帝王题跋或落款在画院画师作品上的情况,在北宋末年宋徽宗时代就已常见。

然而,耿昭忠也并非人傻钱多的票友,古书画的投资价格不菲,若无一定眼力,那是要吃大亏的。《秋江瞑泊图》之所以能够骗过耿昭忠及其身边人,原因也很简单:题跋字体、画面风格都与宋高宗或同时期风格极其相似,画面上所钤盖的宋代内府印章“御书之宝”也真实无误。

宋 赵构《草书后赤壁赋卷》绢本29.5×143

最后,从画面上宋高宗的题跋字体来说。若对比宋高宗现存的书法墨迹,我们不难看出题跋字体确为宋高宗御笔。辽博所藏《宋高宗草书后赤壁赋》是可以确认的宋高宗真迹,此卷中“掠予舟而西也”的“舟”字,与高宗在《秋江瞑泊图》中的“舟”字,从造型到用笔上均如出一辙。

具备三个特征,也难怪耿昭忠会认为此作就是宋高宗真迹。

不过,耿昭忠在题跋中所说宋高宗画作的艺术高度是宫廷画院画师所不能及的,这个观点显然言过其实。北宋末年,大量宫廷画师因靖康之变而流散民间,他们在高宗南渡建国后纷纷南渡。宋高宗朝也颁布相应的鼓励措施,招徕流散民间的宫廷画师南渡来临安。当时,徽宗宣和画院的画师,但凡能够南渡临安,皆赏赐金带,并有所晋升。

宣和朝对于宫廷画师的选拔极其严格,这些画师的艺术水平,当然不是宋高宗这种半道出家研习绘画的皇子所能及。这些宫廷画师,甚至是世代传承的宫廷画师世家。比如南宋马远家族,其家族数代人供奉宫廷:马兴祖、马远、马麟、马逵……都是宋史有名的宫廷画师。为了可以更好地供奉宫廷,这些画师几乎是从小便接受严酷的绘画技术训练。这种常年而全天候的家族式训练,又怎是宋高宗这种票友所能超越的?

与《秋江瞑泊图》类似的,还有另外一幅名为《天末归帆图》的山水画作品,亦藏于北京故宫,也经由耿昭忠题跋,应当也非宋高宗作品。

《天末归帆图》为半角构图,意境辽远,笔墨淡雅。题跋有“天末归帆何处宿,钓船犹在蓼花旁”,左侧钤盖“太上皇之宝”。题跋内容与画面意境相同。应该说,这幅山水画意境颇佳,技术也非常精湛,不论是从画面风格,还是从题跋的字体以及印章的使用上,都符合宋高宗时代特征。但这幅作品多半也是画院高手所为,然后经由宋高宗题跋钤印,而被误认为宋高宗画作。

宋高宗退位后隐居德寿宫,又活了26年才驾崩。在其影响下,南宋帝室的文艺修养普遍较高,现存有大量南宋帝王的书画作品,甚至连南宋后妃都有一部分书画作品传世至今。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因为国力的持续衰弱,宋高宗之后,宋孝宗、宋光宗、宋宁宗直至宋理宗等,书画造诣整体上呈下滑水平。

故而,即便我们从书画艺术角度来评价宋高宗赵构,他也是南宋史上一个了不起的存在,其艺术审美的影响力连绵不绝,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赵构确实称得上是南宋的“中兴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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