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小吃铺

王君心

咸桃子

叶子最近有了一个烦恼。

叶子的奶奶从上周开始，就一直念叨着想吃“桃子”。可当爸爸妈妈把从超市里买来的桃子摆到她面前，她又连连摆手说要吃“咸桃子”。

可世界上怎么会有咸的桃子呢？肯定只有甜和不甜的啊——爸爸妈妈想不出来，叶子也不明白奶奶的意思。自从奶奶中风进了一次医院，就常常说胡话，比如把叶子当成姑妈，老爱拉着她的手，掰扯些几十年前的事。

没准“咸桃子”也是一句胡话。可奶奶想吃啊，几乎每天都要嘟囔，嘟囔了快两个星期，就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一家人也要想办法让奶奶吃到。

爸爸妈妈和叶子开始研究，怎么让桃子“变咸”。妈妈提议，用盐水泡青桃，南方似乎一直有这种吃法。爸爸马上赞同，奶奶就是从南方嫁过来的，没准要的就是盐水桃。可奶奶只瞅了盐水桃一眼，就摆了摆手。

难道要把桃子做成炒菜？叶子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妈妈上网查了一下，居然真有这种吃法。也许奶奶曾经在哪家餐馆吃过，念念不忘那个味道，突然回想起来就想重温一次。可这种菜，一不小心就容易做成“黑暗料理”，妈妈说她驾驭不来，一家人只好联系在酒店掌厨的叶子的表舅。表舅说，他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菜，不过愿意试试。

“炒桃子”很快就做好了，送到时还热乎着。可奶奶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马上就别过头去。这道菜最后上了叶子家的餐桌，叶子尝了尝，怪是怪了点，老实说味道还不错。

那“咸桃子”究竟是什么呢？

叶子一家没辙了，可奶奶还在念叨，一副没吃上就停不下来的样子。爸爸妈妈只好先哄她：“已经在做了，马上就送来。”

叶子也在学校里打听有没有人听说过“咸桃子”。同桌常悦给她出了个主意：“你听说过‘森林小吃铺吗？”

“没有。”叶子摇摇头，“那是什么？”

“是一家外卖店，店里有个‘特别定制的选项。如果你有什么想吃、菜单上又没有的，可以直接联系店主，她说能做出来就能下单。看，就是这个……”

说话的当儿，常悦已经打开手机上的“应用”，翻出了一家外卖店的页面。

“听说店主曾经旅居世界各地，阅历丰富，什么样的菜都能做出来。”

叶子盯着手机屏幕上“特别定制”的选项，觉得可以试一试。

这天傍晚，她就拨通了森林小吃铺的电话。

“喂，这里是森林小吃铺，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电话另一头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女声，是一个略微上了年纪的声音。

“您好……”叶子顿一顿，把奶奶的情况说给对方听。

听完叶子的讲述，另一头的声音回道：“我明白了。想请问一下，您的奶奶来自南方，是潮汕人嗎？”

“对。”叶子隐约记得爸爸提起过。

“那我知道了，我们店可以做‘咸桃子。特别定制的菜品是在送达后支付菜金，如果您不满意可以不付钱;如果觉得菜还不错，请把钱交给负责派送的外卖员。”

“好的，谢谢。”挂断电话，叶子还有些将信将疑。

大约一个小时后，叶子房间的窗玻璃上响起了敲打声。她拉开窗帘一看，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咦！”

是三只麻雀，正合力拎着一份外卖。

叶子忙把窗打开，三只麻雀把外卖轻轻放在桌上，站成一排，齐声说道：“您好，森林小吃铺的外卖到了。由于是特别定制，请您在品尝后告诉我们是否支付菜金。”

“嗯嗯，谢谢你们。”叶子的声音有些发怔，没想到居然由麻雀们送外卖，真是一家特别的店。她打开外卖袋，看见透明的塑料餐盒里，盛着三个红颜色、扁扁的桃子形状的……点心？凑近一闻，是一股诱人的咸香味。

她提着外卖走进奶奶的房间，在奶奶面前打开餐盒——没想到，一看到餐盒里的东西，奶奶的眼睛就亮了，说：“对，就是这个，桃，红桃……”

她用筷子夹起一个，香甜地吃了起来。

奶奶吃了两个，剩下的一个爸爸妈妈和叶子分着吃了。“红桃”里塞满了喷香流油的猪肉、虾仁、香菇、花生碎和糯米饭，好吃极了。

叶子按照麻雀外卖员说的价格付了钱，又给森林小吃铺打了个电话，她想问问这道菜究竟是什么。

“是南方一种特别的地方小吃，叫‘红桃粿呀。”店主的声音里带着笑，“您的奶奶是想念故乡，想念小时候的味道呢。”

“以后，我可以常常点这道菜吗？”

“当然，谢谢惠顾。”

八宝粥

12月初下了一场雨，风就像闹脾气似的，一下冷得不讲道理，在街头横冲直撞起来。独自走在回家路上的小光，把风衣的领子竖了起来，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这个时候，真想喝一碗妈妈煮的八宝粥啊。

小时候，一到天冷的日子，妈妈总会煮一锅她最拿手的八宝粥。小光放学回到家，放下书包，就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妈妈煮的八宝粥，用的是糯米、板栗、莲子、红枣、红豆、绿豆、花生和葡萄干八种材料。糯米熬得烂烂的，香甜糯软的滋味全化进米汤里，其他食材也是舌尖一碰就碎掉了。

小光最喜欢葡萄干，是有别于米粥的甜。她常常玩在粥里找葡萄干的游戏，找到一粒就像发现了一个宝藏。

自从搬进这个城市一个人生活，小光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就算准备好一模一样的材料——有一次甚至让妈妈从家里寄过来，用公寓里的小锅煮出来的粥，还是还原不出妈妈的味道。米和汤总是分开的，莲子、红豆和花生也都硬邦邦的，这样一来葡萄干也显得没有那么好吃了。

喝着自己煮的粥，没来由地，小光总会生起气来。究竟差在哪里呢，为什么就是煮不出妈妈的味道？

这天回到公寓，打开灯，房间里依旧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生气。冰箱差不多空了，不如点份外卖吧，小光想，今天同事似乎推荐了一家叫“森林小吃铺”的……

“特别定制”，这是什么？

小光盯着手机屏幕上一行小小的说明文字：“如果您有想吃但菜单上没有的菜品，可以联系店主特别定制。”

使用指定食材的八宝粥，也可以吧？小光搜索过很多外卖店里的八宝粥，可用上和妈妈完全相同的食材的，一家也没有。“特别定制”的话，就没问题吧？

这样想着，小光拨通了森林小吃铺的电话。

听了小光的描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有些迟疑：“可以是可以，不过……”

“怎么了？”

“这道菜想要做得可口，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今天可能来不及了。明天送到，请问可以吗？”

“那就明天吧。”小光说。只要能吃上妈妈的味道，等一天也无所谓。

“谢谢理解。特别定制的菜品是在送达后支付菜金，如果不满意可以不付钱;如果觉得还不错，请把钱交给外卖员。”

第二天傍晚，就在小光到家后不久，有人在门外把门拍得咚咚响，紧跟着传来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不会让小孩子送外卖吧？小光这样想着，打开门，被门外的景象吓了一跳：居然是一只提着外卖的小浣熊！

“请在品尝后告诉我是否支付菜金。我一个小时后再回来，先去买根棒棒糖。”小浣熊说着，三步两步溜下了楼梯。

真是一家不可思议的店……小光嘟囔着，把外卖放到了餐桌上。

拆开餐盒的盖子，眼前顿时腾起一片白雾，还有香香甜甜的气息。闻起来，真的很像妈妈煮的粥……

小光用勺子把粥送进嘴里，尝了一口，竟然真的是和妈妈的手艺如出一辙的味道。糯米熬得烂烂的，莲子、红豆、花生都是舌尖一碰就化了，葡萄干清清甜甜的，让她回忆起小时候天真烂漫的快乐。

“太神奇了，和我妈妈煮的简直一模一样！明明用的材料都一样，为什么我就煮不出来呢？”把钱付给小浣熊后，小光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森林小吃铺。

“我想，是因为时间吧。”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温和地说。

“熬粥最重要的就是耐心。要先把食材浸泡一段时间，再用小火慢慢、慢慢地熬煮，不花费几个小时，甚至半天的工夫，做不出好吃的粥。您的妈妈，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在这一碗粥里呢。”

原来是这样。

小光想起来，自己每次都开大火，只想尽快把食材煮熟了事，怪不得永远都做不出妈妈的味道来。

“谢谢你们的粥，我还会再点。”

“您满意就好，谢谢惠顾。”

一口酥

初春天气里，一个阳光像嫩嫩的水蒸蛋一样暖融融的午后，森林小吃铺的厨房难得有了空闲。站在窗台上的麻雀们，叽叽喳喳向正在擦拭餐具的老奶奶提议：

“老奶奶，今天做一口酥吗？”

“做一口酥吧！”

“做一口酥，我们一起来帮忙……”

擦干净最后一个碗，老奶奶点点头，应道：“嗯，今天刚好有时间，那就做一口酥吧。”

“今天做一口酥！”

“老奶奶说，今天做一口酥！”

“今天有一口酥吃啦……”

麻雀们吵吵嚷嚷，抢先把这个消息散布了出去。

很快，附近林子里的动物都聚集到老奶奶的木屋里来——这幅景象，在每年的春天都会上演。

老奶奶弯下腰，一边从柜子里取出又大又圆的面粉筛子，一边回忆：自己初次来到这片林子是多少年以前呢？

那是一個漫长的冬季刚刚过去，冰雪初融的日子。老奶奶刚结束她在上一个小镇的旅居生活，在前往下一个小镇的路上，经过了这片林子。

她走在山道上，听见一只小狐狸叹气说：“好饿啊，真想吃点什么。”

“我也是。”另一个声音很快应道，是一只小狸子，“我妈妈说，上个冬天人类砍掉了我们林子里快一半的树，所以今年都找不到什么好吃的。”

“喂——”老奶奶走上前，冲小狐狸和小狸子打招呼，“别害怕，让我给你们做点东西吃吧。我正好还剩下些食材。”

小狐狸和小狸子虽然躲到一棵大树后，但没有跑开。老奶奶自顾自地从大大的包袱里掏出了红豆、面粉、白糖、水……几只碗，还有一个小巧的烤箱——这可是老奶奶的宝贝。

她把面粉和水倒进碗里，坐在石头上揉起了面。剩下的食材正好能做一种名叫“一口酥”的点心，这也是老奶奶原本为自己准备的下午茶。

面团发好了，红豆也掺上白糖煮成甜甜的蜜豆，可以分出一个一个点心的分量了。

小狐狸、小狸子，再加上她自己的话……老奶奶默想着，哎？忽然间，背后的目光似乎增加了，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几只小松鼠、小浣熊、兔子和野猪。数了数，一共多了七位客人。分成核桃大小吧，正好能分十个——

老奶奶点点头，刚捏下一个核桃大小的面团，背后又传来几下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回头一看，嗬，才一会儿的工夫，又来了几只大狐狸、大狸子，还有黄鼠狼……是孩子们的爸爸妈妈们吧，老奶奶想，那就分成板栗大小——

一个核桃大小的面团平分成两份，这时，背后又有声音加入了。

老奶奶再一回头，好家伙，最边上，几只刺猬、花栗鼠、狗獾，三只鹿，一头棕熊也加入了进来。这下板栗大小也不够分了，得分成蚕豆大小才行——

老奶奶刚要动手，“呼啦啦……”背后的树叶丛忽地晃动起来，“叽叽喳喳……”一群麻雀也赶到了。

老奶奶转过身，有些哭笑不得地对动物说道：“不好意思，今天我带在身上的食材有点少，做成点心的话，每一位就只能分到一粒蜜豆那么大了。”

动物一开始什么反应都没有，直到小狐狸第一个点了点头，大伙儿也都陆陆续续地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做成蜜豆大小的“一口酥”吧。

真是一小口呢，老奶奶心想。她麻利地捏出还没有指甲尖大的面团，裹上一粒蜜豆，再刷上油，一个一个放进小小的烤箱里烤起来。

这个春天的晌午，林子里的每一只动物都分到了一粒小小的一口酥。

老奶奶自己也尝了一个，刚放进嘴里一嚼，她就忍不住惊讶道：“哎呀，这可真是——太好吃了！”这不是老奶奶第一次做一口酥，甚至之前用的都是比这回好得多的食材，她也尝过顶级糕点师出品的一口酥，可哪一次，都没有今天这么好吃！

让油润透的酥脆面皮，蜜豆的甜味在嘴里鲜明地爆开来——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可吃下去，仿佛全身都有了力气。

动物似乎也这么觉得：

“哇，实在太好吃啦——”

“这么小一个居然就能填饱肚子！”

“好好吃，好满足……”

……

究竟在制作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呢？

老奶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着这片林子里的动物，一个个都瘦得皮包骨头，是该多吃点东西了……老奶奶寻思着，很快拿定了主意：她要在这附近盖一栋小木屋，开一间外卖店，挣些钱给林子里的动物多做些好吃的。

不知不觉，几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每年春天吃“一口酥”，成了这片林子里的保留节目。

思绪重新回到眼前，有麻雀们一起帮忙筛面粉，老奶奶就能优哉游哉地准备其他食材。她往红豆里掺上白糖，开始煮甜甜的蜜豆。

动作最快的小狐狸们已经在门口探头探脑，紧跟着是兔子一家，还有松鼠、刺猬、狸子们……

真好，“森林小吃铺”的厨房马上又要热闹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