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证

2019-10-20 09:26王玥邹宜笑
青春 2019年8期
关键词:记忆

王玥 邹宜笑

专家点评

《孤证》是一篇很有意思的作品,由两位作者用书信体的形式共同创作。王玥、邹宜笑都是南师大中文系的在读研究生,她们将文学创作的理论知识,融入到实际创作当中,在故事中埋下了一个接一个的小伏笔,构造出一个完整的悬疑故事。

在故事的两位主角X与Y的书信中,她们用SOULMATE般的交流,一方面分析彼此喜欢的小说、电影作品,一方面分享生活中的点滴记忆。而这看似毫无关联的闲笔,正组成了整个故事悬念构成的脉络。作品的分析透露出了信息,遥远的回忆拼凑出了真相,读至结局而恍然。故事悬念新奇又不过分商业,结构严谨又不过分卖弄学理,既有趣,又有味儿。

——赖尔

这是一间不错的咖啡店。深巷中的小店,少人光顾,很大的落地窗,光线明亮,桌椅皆是柔和的米色。我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吧台后面,一个年轻侍者正拿着白抹布与咖啡杯缠斗,一圈一圈,里层外层,如同一个士兵在擦拭他日日依靠的枪管。

见我入座,侍者放下杯子,拿着菜单来到我的桌前,微笑问我需要点什么。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我便要了一杯拿铁。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斜斜地洒入店内,给所有的陈设镀上一层柔和的橘调金边。等了一会儿,咖啡还没端上来,我闲闲地望向窗外。

远处,三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中学生男女结伴走过,他们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与成熟微妙混合的气质,那是一种无法复制的美丽,那是时间赋予每个人仅有一次的礼物。

我将视线往回收,猛然间看见玻璃窗上映出一张人脸:疏于打理的头发,干裂的唇角缀一颗黑痣,神情有些疲倦,只有一只眼梢向上吊着,显得有点可笑。这原来就是我。我又盯着这个人多看了几眼,不禁感到有些陌生——人们总是对自己的脸有些陌生的。

我被侍者招呼回神,他端着一个托盘,拿铁和一封信被放在了我的座位前。我看到咖啡店里巨大的钟表,在一圈又一圈的轮回里走向六点半——约定的时间到了。

那个人没有出现。

我和这位神秘的笔友因为某个奇妙的机缘在互联网的角落相识,我提议加个微信,对方却表示我们可以用一种非常复古的交往方式——写信,来沟通彼此。我们断断续续通信了一年,这其中激越的火花让我以为我找到了很多人穷其一生也难遇的“soulmate”,我们总能在一些问题上达成共识,好像认识多年的朋友那样默契。

信被铺开在我面前。我粗扫一眼,署名是那个熟悉的“X”,内容依然是身体抱恙仍在养伤云云。看来今天的见面铁定是泡汤了,我失落地起身走出咖啡店。黄昏的深巷里,一棵老树上鸦声嘈杂。六点半一过,时针和分针之间只剩下一个微不可见的夹角,头顶突然传来振翅的声音,我抬头去望,只来得及看见一片寂寂的黑色剪影,没入微不可见的夹角之中。

那就再写几封信吧。

第一封信

X:

你的腿好点儿了吗?也许这样说有些残忍,虽然我们没能见面,但我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让你想清楚一些事。你知道,有时候只有在拉远距离之后,才能看清楚事物的全貌。

在上一封信中,你提到最近陷入了创作瓶颈(很难想象距我们第一次通信已经过了整整一年了),你说你在写完一个开头之后,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文。你是一个富有经验的写作者,你一定熟知常见的悬念有关卡式、穿梭式、拼图式、巧合式、螺旋式等等,可你在预设一个人的人生是如何经过数个岔道口的时候还是犯了难。这也许不怪你,我最近读到了一篇小说(也许可以为你找找灵感),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男孩和女孩青梅竹马,女孩因为一场事故骤然失去音信,男孩长大后成为警察,在调查一桩陈年谋杀案时竟发现与女孩有关。作者运用了多重视角叙述,让当事人们各自成章,用手中有限的叙述权力尽力缝补起整个故事。这种结构方法你一定不陌生,没错,我也立刻想起了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多么经典的叙述诡计!当真相隐没在限知视角的杂草丛中,复杂的人性便从追寻真相的背景中凸显出来,这也就是作者更想让我们深入思考的东西——毕竟,真相到底如何,现在的人们也未必感兴趣。你说呢?

说到这里,有一件小事又开始在我的记忆里蠢蠢欲动,一想起它我就感到百爪挠心,坐卧难安,老是放心不下,我必须说给你听听(我真是太容易受到外在影响了,还好有你)。中学时期,我的后座是一個沉默温柔的男生。他成绩好,待人也很有礼貌,虽然不多说话但是在班里的人缘一直不错。我之所以会关注到他,是因为整个初二我的早饭都是他送的。然而当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买了一份早餐想要回送他的时候,后座空了,他退学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当我利用班长的特权向班主任要来了他家的地址,准备去“探望”他的时候,却发现那个街道根本就不存在……

好了,今天说的有点多了,就先到这吧。还是祝你早日康复!

还好有你!

W

y年y月y日y时分

第二封信

W: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老朋友。我的腿近来好些了,你知道总有些讨人厌的麻烦事阻碍着我们碰面,不过这没关系,就像你说的,有时候只有在拉远距离之后,人才能看清楚事物的全貌。

我看了你给我的信件,你说的对,我确实难以抉择我笔下人物的走向,我必须慎重考虑每一个细节的排布,因为哪怕一个细微的变动,都在暗地里引导着我们可怜的角色们的选择,并足以为他们生成人格。当我尝试在一个时间节点上同时预设多个细节(我无意于使用多维时间,但是显而易见,它被动触发了),来比对哪一个细节所导向的人格更符合笔下的角色时,我会发现,或许所有人格的集合,才是整个人物的原貌。这很有趣,对不对?好像我们岔分开的时间又回归一维了。但愿你还记得《Triangle》里的情节,无论是企图拯救伙伴的Jess,还是在船上杀过成千上万人的Jess,这两个人格在她身上并不冲突。发生屠杀的游轮就是我们所提到的细节岔口,它让不同的人格面对面了——杀戮与怜悯在鲜血中面面相觑。或许我不应该纠结于细节的选择,它们可以同时发生,你觉得呢?

另外,你还谈到了多重视角叙述,这很有意思。悬疑小说里,狡猾的作者们总是用尽方法来蒙蔽读者的视角,以方便他们在视线盲区里搞些小动作。当然,像芥川龙之介这类的作家,悬疑本身也只是他借以表达的手段。但困扰我的问题是,如何筛选这些发声的视角呢?不断的视角重复令人厌烦,但视角分离太开又令人摸不着头脑,因此,是否还需要一个承上启下的视点,或者是游离故事之外的视点作为結构上的帮助?你是悬疑小说的行家,我想你也许能给我些启发。

好吧,让我们把工作上的事放在一边,我迫不及待地要进入这个话题了——初三那年,我的班级突然转来了一个男孩子,似乎是因为先前所住的宅子遭遇了一场奇异的火灾,这场大火几乎波及了一个街区(当然,并不至于到让整个街区消失的地步,说实在话,我对于他当年的陈述也抱有怀疑)。这个男孩子和你提到的那位很像,温柔沉默,待人礼貌,并且让我注意的是,他天天为我们班的一位女孩带早饭,要不是在时间上有所出入,我几乎要以为你是我中学时代的那个同班同学了!也许我们能够再多谈谈关于这个男孩子的东西,这或许会帮你回忆起更多东西,你不必焦虑,我始终在,我是你最忠诚的朋友。

时间不早了,我需要出门逛逛,医生说这有助于我身体的恢复,那么就暂且谈到这里吧。我每时每刻都在期待你的回信!

X

y年y月y日y时分

第三封信

X:

我多么想见到你啊!见到你才能使我安心!但我认为你还是该多卧床休息,有的时候医生并不完全了解他们的病人内心深处最细微的裂缝和痛楚,他们是听不见的。好在,我了解你!

听你细细琢磨你的创作,想必你已经有些头绪了。你谈到在某一个时间点预设多个细节,从而使人物选择走向不同的岔路,而这些选择的集合最终构成了人格的全貌,这个想法真妙!《Triangle》是部好电影,在Jess一次次选择中暴露出的复杂人性正如棱镜折射出的光,芜杂又统一,而这不断循环的选择无疑让作品接近了一种无限。说起“无限”,曾有一个人(一个伟大的梦游者)也提出过类似的想法。他说时间是一个小径分岔的花园,当人们面临选择时并非只选择一个走下去,所有的选择是同时并行的。所有的分岔实际上在一个时间点同时进行着——时间的纵轴被取消了,而仅成为平面上的众多散点。多么惊世骇俗的想法!我几乎要为那惊人的才智而倾倒了。这么说来,与线性时间捆绑的记忆即是不可靠的,那么由记忆确证存在的“历史”也变得可疑起来,不是吗?即便不引入多维时间的概念,一些先觉者也发现历史的可疑了,对吗?

原谅我的知识浅薄!怎样安排视角,才能同时令作者和读者感到满意,我并无太多高见,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位年轻作家的见解:“要不停地在时光走廊里穿梭,相互还要保持良好的距离……有人遗落了一只鞋子,有人就应该捡到。”视角的多少和重复率也许不是最大的障碍,成熟的写作者会适时地运用匀速或变速跑,自如地穿梭于故事内外,穿梭于外部世界和人的内心。叙述是种魔法,它甚至比虚构还难修习,不过,这一定难不倒聪明的你。

往事如烟。我们再说回那个男孩吧,他曾是我内心最柔软的一个小角落。虽然沉默,但他依然有着青春期男孩子的活泼和顽皮,常常给人一些意外惊喜。我还记得,一个夏日的午后,同学们都在午休,稠密的热黏在眼皮上,教室里笼罩着热烘烘、昏沉沉的氛围。可就在我即将沉入梦境的时候,我感到有一只手指戳在我的背上,我懒得抬头,却又不禁提高了警惕,起先只是一些毫无章法的指指点点,渐渐地点连成了线,线条开始有了逻辑,我屏住呼吸,绷紧脊背,仔细地辨识着:I……L……o……v……e……U。

也许少年们都曾懂得“坚持”的浪漫吧,在你的描述里,常收到早饭的那个女孩子一定也得到了小小的幸福。你提到大火,我记得初二那年确有其事,只不过是发生在邻市的旧闻。听说那场大火烧毁了一排平房,不过最后并无伤亡,只有两个孩子由于惊吓过度患上了失语症。

Is this the real life?Is this just fantasy?Anyway the wind blows doesn t really matter to me……等你回信!

W

y年y月y日y时分

第四封信

W:

不必焦虑,我们会碰面的,何况我们早已如此熟悉对方。只是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分针与时针尚未重叠,我的痊愈被限制在指针的空隙内——至少医生们是这么说的,我的痊愈尚需时日。但我想也许快了,你的信件在治愈我,我们正在靠近。

我又在你给我的回信中,看到你那些奇妙的思考了,你总是在启发我!那个善于制造迷宫的作家,一位伟大的冥想者,他确有许多令人惊叹的想法,譬如你谈到的那个短篇,不过我更倾向于,在这个故事中,人物的讨论里,当主人公选择了所有的可能,衍生的时间之树开始纷繁叶茂,于是时间的纵轴被确立了,多维时空成型,我在α线上死去,β线上的我或许刚刚苏醒。“时间永远分叉,通向无数的未来。”但是无论如何,我赞成你的观点——历史确实难以把握,历史的可疑由自我们的记忆——最具欺骗性的东西。即便剔除了一些由于利益而撒的谎(就像你前一封信提到的《竹林中》),人的某些潜意识也在篡改记忆。谈到这个,我得和你聊聊《Mulholland Dr.》,我至今没有弄懂David Lynch在一些小细节上的用意,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它的观感——我们所获得的信息是不可靠的,同时,我们自身生产的信息也是不可靠的。说到底,记忆只不过是黏连在过去时态上的一些影像碎片(正如你说的),一个细微的心理暗示就足以扭曲图像,它是如此的难以言说。就好像我们所谓的“真理”只是个幻觉,也许每一个人,至今都是柏拉图“洞穴之影”中的囚徒。当然,在我自己成为囚徒之前,希望能先困住我的读者。

至于我在上一封信里提出的问题,我想你是对的!我不应该囿于结构手法,技巧并不能成为一个限制作家创作的东西。我在努力改正自己热忠于耍花招的旧习。这太难了,我感觉自己正逐渐成为巴托比症候群的一员。好在有你!你是我最好的读者,你的意见总是如此鞭辟入里,我无法想象没有你我将如何创作。

不说这个了,我们谈些轻松的,不知怎么,听你谈起与这个男孩相关的回忆时,我的内心也会变得柔软起来,我甚至能够在脑海中看到那些画面——炎热安静的教室,偷偷摸摸传递的信息……尽管它不属于我,但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无法确认所属的记忆图像,可以引起所有心思敏感的人们的共鸣,是不是?对于那场可怕的火灾,我本来抱有质疑,但是你提到了罹患失语症的孩子,我想起曾在报纸上见过相关的新闻。不过在我所看的报道中,一对青梅竹马中的女孩子伤势过重去世了,男孩因為惊吓过度患上了失语症,或许还有些别的伤痛困扰着他,毕竟爱人的离世给人的打击太大了。听说他的父母为了治愈他内心的痛苦,给他安排了转学,新的环境或许能缓解忧郁的心情。

希望你与他们不同,能远离那些不必要的痛苦,我的朋友,我永远为你祝福!

企盼你的来信!

X

y年y月y日y时分

第五封信

X:

在我们为数不多的通信中,我时常能感受到一种心有灵犀的喜悦,仿佛在我们的心灵之间有一条隐秘的通道,你如维吉尔一般引我离开旧日的阴霾,走向洁净平和的贤明之地。这几天阴雨连绵,我腿上的伤在隐隐作痛,不知道这对于你的境况来说算不算一种真正的感同身受。

前几封信里,我们从多重视角的叙述诡计,聊到多维时间的可能性,最后进入了“记忆”这片深邃又危险的幽暗大陆,你广博的阅读面和不时迸发的妙语真令我敬爱。谈到记忆(奇怪,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毫不夸张地说,我认为它是构成人类逻辑和理性的基石。正如莎翁所说:决心不过是记忆的奴隶,我们信赖记忆,信赖那其中储存积累的知识、经验和情感,从而构建具有一致性、逻辑性的思维原则和情感网络。相信你还记得诺兰导演那部鼎鼎有名的《记忆碎片》,意外患上“短期记忆丧失症”的莱昂纳多,只有短暂到十几分钟的记忆(导演为此特意为之的碎片化剪辑也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他只有靠拼命收集身边的物件线索来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妻子死亡和自己被利用杀人的真相也被悄然掩埋在记忆断裂的深谷中。我知道,之前我们谈到记忆的不可靠性可能会将我们导向“历史虚无主义”(虽然我不认为这是完全有害的,至少这给我们提供了反思历史的另一种视角),但我时常在想,我们的记忆也许是有选择的,就像淘金者在河沙中淘洗金子,大部分琐碎反复的日常被筛除,而留下的那一部分无法磨灭的细节和断面,则成为“我”之所以为“我”的缘因。不管是欢愉还是悲苦,它们终将成我们人格的一部分。

你在上一封信中说那对青梅竹马中的女孩伤重去世了,读到这里的时候,一种痛彻心扉又无可挽回的遗憾伤感从我的心门前悄悄滑过。好奇怪,难道这就是人类最宝贵的共情能力吗?自从读完你的信,好几天过去了,我依然无法忘怀这件事,我拜托妈妈去市里的报刊馆查阅了当年的报纸,很遗憾,报纸上只简明登载了大火被扑灭的通知,关于那对青梅竹马却未见一词。我又不死心地去翻看当年的日记(我常会将生活中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留影于日记),在那个男孩突然消失之后,日记本里竟出现了很长一段空白。我想,也许我比想象中更在意他……

年华似水,我的心境似乎变得有些惘然。我的老朋友,愿你早些痊愈,期待着我们能早日见面,小酌一杯咖啡,诉诉衷肠。

W

y年y月y日y时分

第六封信

W:

怎么?你的腿也受伤了吗?这可太糟糕了,无法动弹,终日数着钟表——我深谙被困于一隅的痛苦。意外得知你的伤痛使我难过:我多么想抛弃伤足,离开这个阴暗的书斋来找你,无论是时间、空间还是其它什么,都不再能阻挡,正如镜子的两面,我们是如此相像,我们的心灵是如此契合!

……记忆!我们谈到了记忆,真不敢想象我们的谈话最终走向了这个词汇(或许冥冥中也有潜意识的导引呢)。你谈到那些被筛选的记忆塑成了“我”之为“我”的缘因,我简直要为你的妙语惊叹,和你对谈总会让我听到一些有趣的议论。而你的观点令我不禁想象,假若一个人因为某些原因,同时拥有两段相悖的记忆,它们在未曾相见之时尚且平和,倘若一相遇,是发生相融还是吞噬?当它们最终成为一体,那塑成的“我”又是谁?还记得《Identity》中的情节吗,不同人格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困在汽车旅店,只有觉醒并最终存活下来的人格才能完全占据主体,不知我们的记忆是否也如此不兼容。除此之外,你又谈到了记忆是人建立逻辑与情感的基础,但它同时又有着诡谲的欺骗性,二律背反,漂亮极了,而我们的悬疑,正从这两朵相悖之花中诞生。我想我或许知道该怎样建构我的小说了!我说什么来着——好在有你!

至于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男孩,我对他也十分在意,这两天我一直在打听,希望能够了解到更多有关他的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前几天得知了他的一处旧址,还记得那场大火吗?发生火灾的街区叫春德街,而他的旧址正是春德街28号……等等,春德街28号,真是奇怪,这些字符熟悉得令人头晕……

【信件从这里开始出现了一大堆毫无意义的涂鸦,看上去写信人好像遭遇了极大的精神打击。】

我在春德街的旧址留下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我用尽全力找到的一张那个男孩子的旧照,哦对了,还有我的照片,我预感到我们可能不会再见,所以还是想让你看看我的样子。去找吧,希望能对你有用。原谅我。

X

y年y月y日y时分

又是一个黄昏,在这个模糊的,处于昼夜交替的时间点,有些事物也正处于间离和融合之间,我感到一种冥冥之中的召唤。我一路摸索着找到了信中所写的“春德街28号”,我在尝试面对一份陌生的记忆,尽管它来自另一个人之口,看上去像一份孤证。

这是一条不宽的街道,两旁街店林立,建筑普遍不高,设施倒非常齐全: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绿色条纹装饰玻璃的药局,一家岛上书店,甚至还有一间VR游戏体验店。一切都是那么崭新,充满了现代文明特有的人情味儿。我一间一间地找过去,当指尖终于划过一片触感粗粝、颜色焦黑的墙体时,我到达了目的地。

在街道的尽头,是欣欣向荣的终章。被大火烧灼过的居民楼只剩下矮矮的一截,触目皆是黑乎乎的不明物体,裸露的砖块尴尬地斜支着,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这里已经被遗弃了。

我平静地扫视着这一切,突然,我的目光被角落处的一星闪光吸引住了。我走上前去,搬开残砖,一个小小的黄铜片子露了出来,上面用阳刻法清晰地写着:“春德街28号”。抽出黄铜门牌,一个白色的信封连带着跟了出来,我深吸两口气,按按胸口,倒出信封里的内物。

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穿着一身蓝白色校服,身体后仰,头朝后扭着,佯装嗔怒地挥拳揍向后面那个揪住她书包背带的男孩。肇事的男孩也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背着黑色双肩包,一手抓住女孩的包带,一手稳稳地把住山地自行车头,同时还不忘望向镜头:清爽的寸头,嘴唇饱满,唇角缀一颗黑痣,笑容明亮,但一只眼梢向上微微吊着,显得有点稚气可笑。

我将照片举起来,想趁着将死的日光再把这两个美丽的脸孔看看分明。可是我失败了。夜幕已经无情地落了下来,街道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没有车声、人声,甚至没有一声鸦鸣。在这个静谧的世界里,我想通了一些事。

主持人:赖尔

编辑:朱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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