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一样

2019-10-21 08:16蒋曼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蛙泳鸡鸭代沟

蒋曼

代沟这东西是必然存在的,它让处于不同年龄阶段的人真的好像活在两个世界。如今,它更加繁密。

辛辛苦苦在厨房里把一条大鱼剖开,去了鱼鳞,挖去腮,对自己的手艺颇为得意,这是我从小练出的技艺。女儿在一边看见了,用一种惊讶的眼光看着我: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妈妈,好残忍哟。而且宣布从此不再吃鱼。我都不敢给她说外公外婆会杀鸡杀鸭,乡下的爷爷还会宰羊,让她知道这样的家庭技能,她会不会从此把我们视为潜伏于人间的恶魔?

乡下的表姐也很苦恼,现在的孩子当真心善得让父母难做呀。家里喂的鸡鸭羊,孩子们不准杀、不准卖,说是要保护动物。杀个鸡鸭,孩子们都要伤心落泪。表姐说:难不成,我一个乡下人还要开家动物园?

女儿天性怕水,学了好几个暑假的游泳,也只会蛙泳,而且必须戴上泳镜才愿意游,因为眼睛里稍微进点水,她就紧张得不行。我让她把头抬出水面游,她很是不满,说那不是游泳的标准姿势。这种对规则的死板认同让我大伤脑筋。当初学游泳,本是为了获得一门生存技能,但看她现在的固执,我无奈地说:难不成以后落水了,你非得要有一副游泳镜才能游得起?她也觉得荒谬,可依然坚守规矩。

现在小孩子练的童子功,是钢琴、轮滑、乐高玩具、标准的蛙泳。而我们的童子功,是杀鸡、剖鱼,外加可以救命的狗刨式。生活的背景发生了太大的变化,只是每天翻篇时,忘记了日复一日之后就是长年累月。这些在丰富文明和物质中成长的孩子,彬彬有礼,遵守规则,内心纯净。我们也乐于向他们展示精心建设的美好世界。但是,有时候你种下的花,不一定会开出想象的样子。

女儿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我们住的是老小区,自行车棚没人看管,家在二楼,车也不重,于是我让她周末把车搬回家里存放。本想搞个安全教育,提醒她小心自行车被盗。结果,女儿义正辞严,说我心理阴暗:“现在还有谁偷自行车呀?到处都是共享单车。而且,你竟然怀疑我们小区的人?”她嘲笑着我的经验。结果,一周之后,自行车成功丢失。我倒是有点幸灾乐祸,只是这教训并不便宜,还不知道沮丧的女儿到底能反思出什么道理,也许她会说;不能以偏概全,一叶障目。现在的新新人类,批判和颠覆的功力与生俱来地娴熟。

在街边时装店买衣服,老板喊价500元。我随便还了一个价:300元吧,春天都要来了,你卖一件少一件,好进新货。老板倒是爽快,心里略一盘算,松了口:“那你再加点。”“差不多了,你这是人造棉的,洗得不好,棉都滚在一起了,说不定穿不了几次呢。”老板下定决心:“好,成交。”回头看看一旁的女儿,满脸的厌弃和不满,一走出时装店,就对我大加抨击:“你太狠心了,人家的店铺有租金、人工、水电,肯定要贵一些嘛。你这样砍价太可恶了。

我一下子火了:“我的钱难道不是辛苦挣来的吗?给的价格,店家不能接受就不卖。如果她愿意卖,就说明她这个价格还有的赚。吃我的、用我的,还胳膊肘子往外拐,不为妈妈节约了钱而高兴,还视我为奸诈可恶的大反派。想起我小时候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放学时常去拣煤渣,所有的旧书、报纸、牙膏皮都是欢欢喜喜拿去卖了的,父母得大钱我拿小钱,买个棒棒糖,甜到心里去。

想到这些,悲从心起。我们的代沟不是沟,是高墙。我们养育着自己的背叛者,不知该值得欣慰还是惶恐。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这是过去的童话。在大城市的霓虹中,白莲花云朵里的月亮早已消失,我们和孩子隔着相当漫长的岁月。不是时间,是不同的成长背景,使得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

那些把兔子、猪、羊当宠物养的孩子,他们认识图片上的许多动物,他们喜欢的自然是整齐的树林、干净的草坪和美丽的鲜花,生机勃勃,芳香扑鼻。我们不一样,我们从真正旷野中成长,看到过幸福的晴川,也恐惧黑夜中奇怪的声响,被狗追着跑,把猫撵上树,抓得了黄鳝和泥鳅,被蜜蜂叮过红包。在真正的田野上,我们从不敢过于放肆。

城市正成为巨大的温室,孩子们那种属于本能的原始野性生命力在文明的洗涤中渐渐消失。我们的生活經验似乎再不能传承下去,即使在同一空间,所有的告诫交错着过时。我们终究是不一样了。

彭友茂荐自《齐鲁晚报》2019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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