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腊梅的梦

2019-10-31 01:35代应坤
名家名作 2019年6期
关键词:脚板乡政府腊梅

代应坤

韩腊梅又一次梦见自己端着长枪行走在大部队队伍中,她的前后左右是一张张和蔼可亲的笑脸。

这个梦她做了大半辈子,今天中午又做了一次。躺在病榻上的韩腊梅眼睛像被万能胶粘上了,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她喊了几声:大部队都走远了,爹,不要拉俺,俺要去!头轻轻地晃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灯油耗尽,她去了应该去的地方,屋内此刻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韩腊梅是在三个月前突然病倒的,腊月二十三一早还好好的,满院子寻找那只红毛公鸡,准备宰了它,晚上过小年。谁知中午吃饭前突然头晕,大儿子把她送到县医院,一检查,不好!脑梗死引起脑部大面积出血,老人进入昏迷状态。

这一昏迷,就是三个月,几乎汤水不进,全靠吊营养液维持着。

韩腊梅,整个韩台街道乃至高桥镇的40岁以上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她的,她光着脚板跑出土匪的包围圈,给县政府报信的事,曾经在那个时代传播很远。

那是1950年的一个稻谷飘香的季节,一天深夜,劳累了一天的人都进入了梦乡,住在高桥乡政府隔壁的韩腊梅被噼里啪啦的枪声惊醒,她揉揉眼睛,跑出门外,但见乡政府周围一些黑影弓着腰来回跑动,手中的长枪不时喷出点点火花,乡政府里面的人也在稀稀拉拉地反击着,很显然两边力量差距较大。16岁的韩腊梅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甩掉鞋子,光着脚,立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狡猾的土匪在乡政府北侧一华里处的公路上安排了几个人,专门拦截外出的人,以防攻打乡政府的消息泄露出去。韩腊梅跑到这儿,有几个黑影一下子从路兩边窜出来,几把枪对着她,厉声道:滚回去,小姑娘,今晚不准外出!

韩腊梅愣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脚在地上乱蹬,哇哇哭起来,哭得特别伤心:俺爹喝醉酒了,深更半夜把娘打得满头是血,娘快不行了,俺要去找舅舅……高个子土匪问,你舅舅叫什么名字?韩腊梅说叫王老四,土匪们笑了,说,是王老四的外甥女呀,好,去吧!

王老四并不是韩腊梅的舅舅,王老四会算命打卦,走百家门头,名字大家都知道。

韩腊梅领着县政府驻军人员跑到高桥乡政府,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事了,这时,亢奋的土匪们久攻不进,正把沾上煤油的火把一束一束往大院子里扔,突然身后响起密集的枪声,猝不及防,半小时后几十个土匪倒在地上,当然,院子内也有头戴五角星的战士躺在地上。

对于当时韩腊梅光脚走路的做法,许多人感到不可思议:一个女孩子家,皮肤又嫩,平时又不怎么赤脚,脚板着地几十里,需要多大的狠劲啊!韩腊梅笑嘻嘻地回答:大雨刚停,满地稀泥,穿布鞋怎么走路呀?再说当时情况那么糟糕,我一心只想着早点搬救兵,谁顾得上脚板疼不疼的。

一个月以后,村书记到韩腊梅家宣布上级决定,任命她为村干部,负责治安。她哭了,死活不干,她要当兵!

她爹走上前,刚想劝她,她捂着脸跑出了门。

当兵的事,她爹已经让她错过了一次。

1949年春天,一支解放军队伍南下,经过高桥乡,腰里别的、肩上扛的、地下带轱辘的武器都有。韩腊梅好奇地站在路上看,看了大半天,这时一名首长模样的人在她跟前止步,问:小姑娘,想当兵吗?想的话,跟我们走。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韩腊梅却当真了,头一甩就钻进人流中,惹得前后左右的男兵女兵哈哈大笑,她也跟着笑。就在这时,她爹喘着粗气撵上来,一把拉起她的胳膊,拽着就走,说:小丫头片子当啥兵?!狠狠白了那个首长一眼。韩腊梅一路哭到家。

性格倔强的韩腊梅,跟爹赌了几年气,直到在公路上再也看不到南来北往的解放军了,觉得当兵无望,这才勉勉强强答应担任村干部,成了一名没有军装却持有制式枪支的民兵营长,直到1978年基干民兵枪支统一上交县人武部,她才恋恋不舍地改任其他职务。最近这些年,她时常说起当年解放大军要带她到部队的事儿,说爹的固执让她一辈子没有能够真刀真枪跟敌人过一招,太亏了;但她同时也说,细想想也不亏,我没当兵,咱孙女当了兵,还是一名大学生军官!说这话时,她哈哈大笑,笑里带有苦涩的成分,于是,成串的泪珠爬满她的脸。

我就是那个女军官,在空军部队为祖国边疆守卫蓝天。

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没有号啕大哭,我噙着泪花,脱下军帽,对着她娇小却直挺的身躯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作者简介:代应坤,先后加入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安徽省作家协会、北京市小小说沙龙、四川省小小说学会;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刊物;作品被列入排行榜或文选81篇(次);2017年度全国小小说十大新锐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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