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之冬（组章）

冬日故乡，是一首别离的歌。我们的怀念，不得不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潜滋暗生。祖辈的慈眉善目，父辈的辛劳节俭，儿友的绕池攀林，以及雪落的北国冬野，都是我们心灵深处的柔软，牵动一阕阕离歌轻轻唱。

（一）故乡，一首别离的歌

1.送行

西风终是瘦了

故乡终是冬了

暮鼓声中，父亲走了

从小小的老院子去到田间

如同年轻时出差，穿戴整齐

嘱咐家人帮他带好牙缸

枯藤老树昏鸦

一起陪他开始冬眠

黄土霜露，光阴成冰

最后一枚枯叶

照得见离别的悲愁

与扯都扯不断的是是非非

2.无雪的冬天

雪花一片片走失

如同我的亲人

那些躲在我的童年里

再也不肯醒来的亲人们

我像赌气的孩子

拒绝所有问询

终于发现

星星们也失去耐心

不愿再做朋友

经年无悔地守护

无雪的冬天

一个人穿过轻寒

送走岁末

除了遥念星星和雪

再也找不到

比文字更为忠实的陪伴

3.冬夜散步

深入到夜色中，夜色中深入

这一生。除了灯火

一切都是自己的——

黑的天幕，黑的丛林

黑的路。一个人走

微风是最亲切的陪伴

夏荷在淤泥的怀抱里窒息了

秋蝉在寒凉中哑默了她的歌唱

这深深的夜色啊，长长

长长的一生。除了细数繁华

许多的不能说，许多的

不能说。不能说

4.乡恋

从开始便深深知道，忘却你

这草木之身将无地自容

青春无依无托

老去的日子再无法精致

布谷喊春皆与我毫无相干

我在孤独地流浪里测到冬天的温度

我懂得，每一名稚子都未长大

甘愿虔诚于你的记忆

只是不愿碰触那根生锈的弦

恐笨拙的琴指惹人笑话

谁有我这样的愚钝啊，总将心意

剥落在无人问津的寒渡

5.离散

一枚枚意象滚落在纸上

情喜是歌，情伤是诗

写不尽故乡的缠绵

只等华发早生

离散的人不再回头，诗花

随记忆一起无奈地凋零

我便会像冷血的冬虫

踡缩在不耐寒的破洞里

独自长眠

第一缕春晖照过来时

遥远的你啊，终将再也读不到

我这明媚的忧伤

6.走出村庄

村庄，一个倦鸟归巢的地方

捡起鱼虾，蛙声，水中月

夏夜的星和懵懂的喜欢

捡起村头的翘望，村尾的别离

日子便在眉间一波一波褪去

回到最初的空濛

稚子欢笑，初心重生

还有意志沉入湖底，休眠

走吧，还是走吧

连同那些长大的路，一起远离

沿途笑脸和风景一一抚过

这次，将是永久的别离

趁寒羽未落，趁壮心未朽

所有心迹留下，所有心迹带走

还有兰的馥郁给你

土的热爱予我，从此

不再为记忆勾留

只见天空划过鸟的踪迹

（二）我在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纪念里寻暖

1.信仰

山野蒿风，田畴僵卧

没有一片雪花來送一掌生机

可怕的遗忘一丛丛疯长了起来

往事里的那些人，像我一样

都变成吝啬鬼，不肯施舍一句问询

纷纷在故乡的眉间

踩出一道没有回音的山谷

甘心地走散

我在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纪念里寻暖

用一整幅青春去追忆

试图留得住那些年轻的信仰

装饰自己斑驳的门楣

与年一样喜庆

与春一样周而复始地返青

尽管，流水去了

你不再回头

2.一场注定

那个冬天你还在

雪那么白，那么无暇纯粹

你就是暖，你就是春

相约一起走

以为一直能够走到天边

说无穷便是无穷

有多少年了

伫立在阴雨绵绵的梦中

酌饮离殇。沧海凉凉

翻涌一些故事

你在彼岸，我在此岸

最初的喜悦早已深陷海底

这个冬天你在哪儿

足音响彻记忆的谷底

踩疼我眉间的念

没想到，没想到路这么长

一场遇见注定会有一场失散

说无期便是无期

3.我站成一阕瘦词，送你

这个冬天干枯极了

多想呼一场寒流破晓而来

看大片大片的雪花飞满窗前

便可放下奔波，一心一意围炉煮字

和你絮叨从前

你听见也好，听不见也罢

怀念那个多雪的年代

白的炊烟，白的瓦舍

白的围巾挂在风里

我站成一阕瘦词，送你

你怎看得懂，一别

便是一生的苍凉

4.一夜未眠

又是一夜未眠

许多事物浮现在辗转的凌晨

比如一幕青涩的遇见

一沓年深的书信，比如

一串用思念拉长、用虔诚拉紧的日子

都是我不得不放弃的曾经

一窗灰色的寒

多像无始无终的寻梦，似醒非醒

猛听时光爆破又一场华年

击碎离散的黑。我运笔为犁

在诗中，植一个春天酝酿花开

迎接所有的错失暖暖重来

5.树之语

一袭寒流

一梢枯叶

一夜之间

落尽。我不动声色

感受风烟俱净

荣光之后的田野啊

与同我的静默

一起用空白恭迎洁白

白色苍茫

白露为霜

白驹过隙

回放。我见证光阴

森林，飞鸟，童话与爱情

发过芽的种子，以及

河畔这收获着稻谷的土地

还有经过我的你

你饮水思源

你拈词如玉

你打马回还

长吟。我读尽千阕

读尽千帆过境游子归

读尽世事沧桑留故乡

枯木再逢春，千条万条

长发及腰舞钟情

6.故事里的角儿

一枚白太阳。远远地

镶在故乡和第二故乡的头顶

从容讲述着

一些翻山越岭的故事

我们都是那故事里的角儿

离乡时豪迈，入乡时随俗

冬天来了。围炉夜话

虚构一场雪，和雪中重现

记忆的田埂纵横交错

追逐，欢畅，红围巾和白月光

桅子花儿开满了青春的山头

无雪时跳跃，落雪时深藏

我的心里。编织一场花事

有你，有我，有琴音

有疏影寒梅，薄酒诗抄

他乡是故乡。筑一巢暖

越来越冷的冬天

飞鸟时无畏，倦鸟时温情

（三）千千阕歌，一人唱

1.千千阕歌

这么深的冬了

雪还是没有来，送来夜归的人

早年间的灯火，与诗经一起黯淡

日子在白月光中远去

没有琴，没有高山流水

没有诗，没有蒹葭白露

我们拿什么来重逢

迎接风雪覆白头

很久了，我空洞的眸子

搜寻到绝望。在雨夜，在雪晨

在花开的江南，潮退的海边

说好的结局皆面目全非

光秃秃的树，零下二十度的旷野

一片叶看不到另一片叶的恍惚

从各自的尘埃中生出水声

生出春色，生出云朵和新的飞翔

我们都是缩在茧里的那只蛹

喜欢在失散的季节里冬眠

就着回忆取暖，借着未来做梦

隐藏伤口和一些真相

隐藏明知找不到回应的碎碎念念

生长自己的翅膀，扇动春天

终于活出自己的样子

千千阙歌，一人唱

2.回乡

听更深滴漏，雪花漂泊

听一枝梅打开朵朵鲜红的疼

一只鹿生长肋骨的执着

听你站在风里吹箫

一堆篝火燃烧在岗上

暖红游子近乡情怯的羞涩

飞鸟施赠羽毛，教人模拟飞翔

蝴蝶扇動彩翼引诱芬芳

流水抚琴，绿柳横笛

万物竞相献出回春的热情

一支秃笔舞动在故乡的画板上

描绘旧河山

3.落日故乡

一枚夕阳落下

心门独闭，很久很久

不敢深入夜色，不敢靠近灯火

怕往事悲涌，怕眷念丛生

不再读文写字，不再听歌遐想

担心意空词穷，情到柔处

以为四季终于过去

那枚夕阳落了，很久很久

以为不会原谅

原谅清冷过的初晨

曝晒过的正午，以及

风扫过的残秋

而这夜色啊

终究会让时间静下来

勾连起陈年旧事

终于原谅。这原谅

使得人泪流满面，放下

比承担更为痛彻

那枚夕阳落下去了

很久很久。不再执掌天空

不再干预土地与生灵

鸟儿将飞满四时

种子重新生出信仰

沉默的人，快步走向黎明

4.时近新春

这个时节

与所有时节一样

不该提起忧伤

希望随花木一起生长

每一个生命都在坚持抗争

试图让明天比今天更显风光

天空已泪流满面

落在大地一片冰凉

在这炊烟低矮的黄昏

还有哪一种离散，如此地

教人疼不知疼。哪一种深情

重又点亮旧时词阕

终于懂得，是什么样的遭遇

让人学会沉默

学会华发早生，梦碎光阴

風卷离歌的暗夜之后啊

听到鸟拾黎明都是般若莲花

开出凄冷地孤独

桨声老了

不再清脆地欢唱

江湖平静地消磨着岁月阑珊

深藏一些暗流。每个灵魂

都终将卧成一枝莲

听蹄声与行云一起远去

5.下乡扶贫

硝烟烽火从唐晋燃到民国

胡马退了，日寇亡了

你倦了。青山落寞，溪水停歌

鸦雀们在自己的羽毛上蹁跹

红男绿女迁徙去遥远城郭

英勇过的祖辈们在你的传说中留守低叹

这是诗经流淌过的地方啊

“山有枢，隰有榆”，汉唐明月照沟渠

如今你却犬吠寥落，灯火昏沉

梦寻一场桃林杏雨返哺春色

月光茂盛起来，薄凉深陷下去

有汽笛声声渐近，划出新的黎明

西风吻过额前的早晨

你的岁月又生出一道皱褶

我们送暖而来

试图捂化你眉间落雪

温床饱腹，有病痛缓释后的

舒朗笑声辽阔山中

6.诗落古塬

听到钟声了么，新岁的钟声

这场冬里最宏大的鼓乐

云蒸霞蔚，飞鸟相与

一直未曾谋面的雪也要来

带着深藏不露的种子和沃野

款款诗情遍撒在汾水经过的山塬

我们青梅煮酒吧

炉火要温，棋局要慢

从宁化古郡聊到凤凰新城

举高一枚棋子想见一树针叶

松涛阵阵唤醒芦芽翠

字字珠玑，圆润故乡满目山川

把酒临风，不要说冷

不要提肋骨有刺，胸口朱砂

青丝华发生葳蕤呢

釆一丛诗词，掉进书页里

惹一场花事纷纷扬扬

冬天以后的那些季节便来了，来了

作者简介：

杜鹃，笔名荷语，山西定襄人，高级讲师，中国远山文学网执行总编。编写有《宁武县教师进修学校校志》和校本教材《爱我家乡》、《走进宁化古城》，诗集有《涟漪之湄》，有作品在《神州》《名家名作》《鸭绿江》等期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