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马

2019-11-07 02:10普里什文
文苑·经典美文 2019年11期
关键词:哨声母狼灌木丛

普里什文

年轻的猎狗在田野上打猎,必须要教会它围着猎人跑,不超过射程的距离,也就是五十步的光景,而在树林中还得近些。主要是,它得时刻记住主人,不自行其是。这一切合在一起——在田野上顺着正规的圆圈跑动和在树林里不丢掉主人——叫做正确的搜索。

我带着小罗马走向一座长着灌木丛的山冈。这个灌木丛是划给村民砍柴用的,因此把它称作划用林。当然,这里所有的灌木林都分成地段,每一户要多少柴火都从自己地段上取。有的人根本不取,他的地段就密密麻麻长成了一个林岛。有的人砍粗大的树木,小的就继续长;也有砍个精光的,在这种地段上只剩下一堆腐烂的枯枝。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大山岗就像是盲理发师理出来的脑袋。

很难想象,靠近城市的这块地方能栖息什么野禽,而对于驯狗师在最初阶段训练年轻猎狗来说,这样荒芜的地方比富有野禽的地方要宝贵得多。在空芜的地方猎狗只学一件事:正确地跑动,一刻也不忘主人。

我解开皮带,抚摸了一下小罗马。它竟没有感觉到我已解开了皮带,仍像系着皮带一样站在我身旁。

我朝前挥了一下手,说:“去找吧!”

它明白了,冲了出去。有一刻它消失在灌木丛中,但是看不见我,它害怕了,就回来了。它站了几秒钟,奇怪地望着我,好像它在照相,以便带走我身影的印象,以后在没有人影的灌木和树墩间就可常常将它保持在记忆中。结束这一神秘的工作后,它向我翘起总是摇个不停的棒儿,跑了。在灌木丛中不像在总能看见狗的田野上。在树林里应该教会猎狗从左边出去绕一个看不见的圆圈,然后像陀螺似的从右边转回来。

我应该知道,如果猎狗不从右边回来,这就是说,它在附近闻到了野禽的气息,开始追踪它。当你走在林间通道上注视着狗、见到它时而穿过小径,那时感觉特别好。

现在我的小罗马就在灌木丛中消失了并且没有回来,我很高兴。它获得了自由的感觉,在最初阶段超过了对主人的依恋。就让它这样吧,我理解它:我是猎人,我也爱自由。只是我要教会它按照我的意志享受自由,那样于我于它都比较好。我大跨度地跳越灌木丛,跑到另一块林中空地,这样在身后不会留下密集的脚印,不让它轻易地找到我。空地中央长着一大丛刺柏。我跑过去,一大步跳进了灌木丛,隐藏起来。

潮湿的地上听不到猎狗的步声,但是从远处传来灌木的折裂声和急促的哈气声。我清楚地知道这种哈气声,这是小罗马猛然想起了我,着急万分,便全力奔跑着寻找我,立即喘起了粗气,但是它相当正确地估计到我所在的位置:它沿着第一块林中空地奔跑,而我就是从那块空地开始奔跑的。

当一切重又静息下来时,我打了个尖利的哨声作为信号,很像是在玩捉迷藏。我的哨声传到它那儿的时候,大概正好是它站在空地上感到困惑和注意谛听的时候。它正确地判定了发出声音的地方,撒腿拼命跑起来,一边发出火车头般的喷气声。它站在长着刺柏丛的空地的起点上。

我在灌木丛中屏息不动。由于快跑和心急如焚,它的舌头挂在一侧,这种情况下它当然什么也闻不出来,只能凭听觉来判断:它的两只耳朵作了分工,一只竖起,一只像断了似的挂下来,终究挡住了耳孔。它试着把脑袋偏向一边,——听不到,偏向另一边——还是听不到。它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它听不到是因为自己张开嘴发出喘气声盖住了主人的声音。于是它闭住嘴,仓促中咬住了嘴唇,就抿着嘴听着。

看到它闭紧嘴唇这副可笑的样子,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免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它沒有觉察。主人不在,现在大自然对它来说犹如荒漠,那里只有它的祖先——狼在游荡,而它们是不原谅它为了热爱人、为了有一个温暖的窝、为了有面包和盐而背叛它们的。它们会把它撕成碎片,吃掉它。跟狼一起生活,就得像狼一样嗥叫。

它试起来,高仰起头,嗥叫着。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它发出这种声音。没有人在身边,它真的感到了身处狼的荒原。当母狼出去觅食,狼仔就是这样嗥叫的……

这种情况是经常发生的:母狼抓到了羊,把它带回去给孩子吃,但是猎人跟踪着它的路,潜伏起来,母狼被打死了,人来到狼仔那里,把它们带走养起来。自然界里潜藏的温情是难以估量的。狼仔把自己对母亲的感情转移到人身上,舔他的手,扑到他胸口。狼仔不知道这个人射杀了它真正的母亲,但是野狼全都知道,人是它们不共戴天的敌人,背叛了狼的宗基的狗也是。

小罗马如此哀怨地嗥叫,使我的心都揪紧了,但是我不能怜惜它,因为我是教师。

我屏住呼吸。

它背向着我,听着另一个方向,大概天边什么地方飞过的鹬发出了哨声。

主人会不会到那里去了?他是不是在召唤我到天上去找他?这大概是附近沼泽地上母牛吓着了凤头麦鸡,它就飞了起来,发出通常的哨声,仿佛在问:您是谁家的?这声音可不那么高也不那么远,很可能,这是主人发出的哨声。

小罗马使足劲朝“您是谁家的?”声音奔去,而我就在它身后发出尖厉的哨声:“我在这里!”

它回来了。

我折腾它十五分钟光景,用没有人的空芜的林子吓唬它,使它牢记一辈子。我要灌输给它对祖先野狼生活的恐惧。最后我故意在灌木丛里动弹一下,它听到了这声音;我点燃了烟斗,它闻到了烟味,知道是我,便垂下了耳朵,脑袋犹如西瓜一般平滑。我站了起来,它负疚地躺了下去。我从灌木丛中走出来,抚摸它一下。它尖叫着,狂喜地蹦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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