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古锦其 古锦其的牦牛

2019-11-07 09:47李更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9年8期
关键词:陈丹青唐卡牦牛

李更

就像赶场一样,许多时候,我觉得古锦其就是一个辛苦的牧民,在不断的转场中寻找着他的牧场、他的草原。藏民、藏区,是古锦其绘画中一个极其重要的题材,作为一位中国南方人,我一直觉得他对中国西部的了解与理解大大超过了那个地方的很多画家。

记忆深刻的,是他的一幅牦牛图,构图其实很简单,四周是茫茫的草原,没有天空,但是能够感觉到天空,是那种暮色四合、寒风刺骨的高原风雪已经来临的肃杀之境。画面正中,孤独地站着一头壮硕的牦牛,一身浓密的黑毛,像一位身披黑色大氅的将军,你能感觉到它的沉重,它的沉重压实在大地上,冷静而自尊,面对严酷的现实,他选择的是,不盲从、不逃避、不畏惧、不附势。

有的人认为好像不太符合中国画的黄金分割率。其实不然,在这里,古锦其大胆的构图,强化了他的牦牛形象,他将之命名为草原的灵魂,他在这幅画中赋予了自己对社会、对人生、对环境的哲学思考。所以,我的许多朋友在他这幅画面前感到震撼,其影响不亚于当年看到罗中立的《父亲》。我甚至感觉,那头牦牛也是我的一种形象。我在画前长久地伫立,我发现了牦牛的目光,尽管那目光掩藏得很深,唯其深刻,才显坚忍,才有更加尖锐的穿透力。那一瞬间,我坚定地觉得,牦牛与我在对话了,通过牦牛,我也能和画家本人对话了,不止是进行绘画的对话,也是人生的对话,也是美学与哲学的对话。

我甚至想到他的前生是不是那里的,至少,他的灵魂一直在那里,不管别人信不信,他的思想、他的灵魂,就存在在那里。

表现藏民、藏区的生活,在画家中其实是不少见的,但是,真正从骨子里能够再现他们的风貌他们的精神,是非常不容易的。和古锦其一样,因为对藏民、藏区的着迷,对中国西部的向往,我一直在琢磨牧场、草原以及那里的人们。

受到下生活的影响,我以前认为,能够亲自去一下那些神秘的地方,看一下那里文化发源的实物,应该就可以找到世界屋脊的天灵。

研读一件作品时,我喜欢将同地区、同题材、同体裁的表现进行对比,有比较才有鉴别。我的比较,通常不是为了比出高低,而是为了找出不同。而且,我的比较一般是在同样实力水平的作者中去发现不同。

曾经,我十分认真地看了韩书力的绘画,并与他讨论过西藏绘画的因素,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韩书力的西藏过于纤薄,不是我以前接触过的西藏。不错,韩书力作为一个北京人,为了研究西藏,40年前就直接进入西藏工作,要说下生活,他已经下得非常彻底。但是显然,他观察到的西藏,是个生活美好充满田园牧歌的地方,我记得那次他在珠海办画展,都是十分流畅的线条,有日本浮世绘的味道,画面是轻歌曼舞、白云苍狗的。

我后来有机会去了云南、四川的藏区,那里艰苦的生存条件,让我想到当年的一部电影《农奴》。也许我看见的只是局部,我看到的是彪悍的康巴汉子,看到的是不与外界通人烟的拘谨、不苟言笑,甚至就是沉重的表情。所以我认可的是陈丹青油画中的西藏,更接近现实。

韩书力的西藏也是一种西藏,但那是理想中的西藏,是唐卡中的西藏,我去看唐卡,感觉唐卡中的西藏是天国中的西藏,在法相尊严中,更多的是慈眉善目,滚圆的人物身段、轻飘飘的罗裙与袈裟,与现实中大多数曝露在高风野地之间的老百姓那刚毅的目光与粗糙的脸庞线条比较,韩书力的西藏是宾馆式的,是画廊里面的现代唐卡。所以我坚持认为,韩书力更适合画罗布林卡那里邮票大点的地方。其实韩书力自己也承认,他的西藏文化的底蕴确实来自于唐卡,他在做传统文化的继承工作。

陳丹青的西藏为什么更加真实?因为他的西藏是从厚重的历史研究中来的,有时,第二自然比第一自然能够带来更多的思想。所以,当年的陈丹青绘画引起的不止是是轰动,而是震动。

多少年过去了,陈丹青一身洋味的回到中国,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地气,他的绘画变得中庸甚至行画化,只有去当一个作家了。

开始注意古锦其的绘画时,也是我意外的发现:陈丹青当年的西藏,怎么在他的中国画里面出现了?而且,再现得那么完美、壮阔、沧桑。古锦其的藏区,无论是牦牛还是人物,都是那么有骨感,那么具有生辣的原生态,厚重而原始,把天与地的关系表现得更加完整而深入。

我琢磨过很久古锦其的藏区,为什么他的藏区能够引起我的共鸣?忽然发现,下生活的方式很重要。其实,像柳青那样离开北京去陕北、像韩书力那样离开北京去西藏固然是一种执着,但是,那绝不是惟一。谁都知道,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你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对那个地方的感觉就会不知不觉间麻木,“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美学体验就是一种观察过程中的盲区。所以,至少我了解的柳青,并没有做完他在黄土高原上的文学标本,甚至因为受到当时政治形势的严重影响,他的《创业史》成为新中国农村发展中一个左倾历史标本。

古锦其几乎每年都要去西部几次,他是零距离的、也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和他的西藏进行接触,我认为这是一种十分有效的观察方法。深入藏区,毫无疑问,是零距离的,是真正的接地气。离开,可以远距离观察,可以得之全貌,可以像牛之反刍,不断地将入胃的食物嚼碎、磨细,才能消化得更好。这是为什么古锦其的西藏套餐越做越好的原因。他既不泥古,也不泥今,他是按照自己的美学要求去做的。

中国画家中,有不少是以动物作为自己的表现符号的,比如李可染的牛、黄胄的驴、陈大羽的鸡、黄永玉的猴、徐悲鸿的马和齐白石的虾与蟹。若干年以后,古锦其的牦牛一定是中国绘画市场中极具魅力的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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