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误区诗路宽

2019-11-13 13:18刘立玉
心潮诗词评论 2019年8期

刘立玉

当今之世,凡矢志于诗者,究竟应该怎样写诗,怎样写好诗,怎样持续写好诗?这是一个天大的命题、复杂的课题、见仁见智的难题,我不敢回答,更甭说完整准确生动透彻地回答。但就我的亲身体会,特别是在诗路上所走过的一些误区,说一说倒也无妨。

学诗之初,当我看到自己的名字紧粘着作品,变成了散发着油墨芬芳的铅字,赫然登载于报刊杂志上,恍若冬吃火锅夏冰棒。倘斩获奖项,并被名家点赞推介,便误以为质量上乘,达到相当级别而不能自持,以为神秘莫测的诗词不过尔尔。殊不知,这或许是编辑的着意栽培,抑或是误打误中,何以那么飘飘然、昏昏然?

几年之后,平仄基本熟了,几本书也出了,似乎跻身于老手之列了,大有“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之势,洋洋洒洒,乐此不疲,几近上瘾,忘却了“十年磨一剑,不敢试锋芒”的古训,忘却了“馍馍蒸熟了才揭锅”的箴言,忘却了马雅可夫斯基“安妥一个字,需要几千吨的语言矿藏”的名言。

又过了几年,在经历了模拟试制期、创作井喷期之后,便进入悠然自得期。乍一看,未踩红线无毒品,尚能合辙无废品,自出机杼无赝品。过细一看,找遍全书无精品,严格说来皆次品。换言之:僵诗横陈,不是差强人意,而是差之甚远。或许差就差在最后一公里,疑似冲刺阶段的长跑者、更年期的贵妇人、跃出夔门的荆江水,和“写到熟时便是生”的书法家,“俗熟”二位老冤家竟如影随形,不请自来,什么灵感、灵气、灵活、灵巧几成奢望侈谈,已然沦为了“诗痞子”“词油子”,坠入舒适的危险期。

究其原因,首在思维迟钝,忽视漠视生机盎然日新月异的现实生活,几成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不与时代同频共振,焉能扣人心弦?次在精神涣散,有老态龙钟之势,无皓首穷经之志。三在惑于浮躁,未尽脑髄,有七步之轻佻,无曹植之功底,低看窄看轻看了诗词这雄奇之山,浩瀚之海,既不能徜徉于山海之上,只好僵卧其间。

觉悟到了这一点,我便写了一首诗,名为《自嘲》:

自潜井底自称王,战鼓不如蛙鼓强。

非韵改非她剩女,失粘任失我新郎。

逢人力挺元诗俏,际会每闻唐曲香。

新作常教大家和,讨嫌只为少年狂。

又作了一副联以告诫自已:

桃李梅兰,花从飞雪俏;

兴观群怨,诗向激情燃。

植物学家说,一朵荷花的集中绽放,须在第二十九天后,提前不得。老子说,慎终如始,则无败事。为此,我要倒逼自已静下心来,像抓供给侧结构改革那样,转型升级“去僵诗”,做一朵完美的荷花。

至若大事喜事悲愤事突发之日,往往是克隆般的雷同诗、嚼蜡般的乏味诗泛滥之时。凡无地域性民俗性土腥气,无特质特征特点特色只有共性而无个性的“普通话”“正确的废话”,往往是短命的,是空耗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的(鲁迅)。更有名目繁多往往带有某种临时“任务”仓皇成行的采风活动,免不了蜻蜓点水、浮光掠影,扎堆生出畸形儿、早产儿。而对于那些无情无意无动于衷不能受孕如石女者,除了陪吃陪喝陪行陪玩,劳民伤财,还有什么呢?——这绝不是否定那些准备充分针对性强的有特殊意义的采风活动,更不是否定柳青似的扑下身子扎下根子体验生活。——不用说,我也曾位列其中,推波助澜,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众所周知,文艺创作是一件个体化个性化极强的复杂劳动,容不得一蹴而就、大轰大嗡、肤浅浮躁。甘瓜抱苦蒂,美枣生荆棘,这是农夫之理。入门先站十年桩,这是习武之道。唯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这是成功之诀。没有屠呦呦们的守愚尚拙,以身试药,哪有青蒿素的惊天逆转和诺贝尔奖的殊荣飞来?大棚里的蔬果类,吃起来总不那么可口。故宫那一根根顶梁柱,莫不是千年金丝楠木,而绝非速生林。道理虽明白,做起来却淡忘了文章盖经国之大业,歌诗乃不朽之盛事(曹丕),记性不好。

鲁迅先生有半句话深刻影响了诗坛几十年,他说: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不仅把当时的一帮新青年吓得半死,望而却步,也吓得如今的我退避三舍,自惭形秽,以为,还有什么古体诗的作为呢?其实他还有半句话:此后倘非能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动手。

细细体味咀嚼,他发出的不是禁止令,而是警诫语,是冲锋号,是壮行酒。他何尝不知唐之后的词,宋之后的曲,元之后的联,明之后的……无不见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他自己无心作诗人,偶有所作,每臻绝唱。或则犀角烛怪,或则肝胆照人(郭沫若)。诗人毛泽东,前空千古,下开百世,人皆宝之,非因权势而贵也。他们就是齐天大圣的杰出代表。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至理名言,天经地义。

漫把层层旧布粘,裁帮纳底细缝连。真情可用线头系,大爱能从针眼穿。 温脚上,暖心间。助儿越岭又翻山。麻绳今变长长路,犹在母亲双手牵。

这首《鹧鸪天·忆母亲做布鞋》,与孟郊的《游子吟》有异曲同工之妙。

南国春风路几千,骊歌声里柳含烟。

夕阳一点如红豆,已把相思写满天。

这首河北留守妇女的《相思》,似乎更胜于王维。他们也是齐天大圣,且层出不穷。这是因为,今人诗眼之开阔,诗辨之独特,诗材之新颕,诗语之前卫,诗境之曼妙,诗传之迅捷,诗群之庞大,等等,为古代所望尘莫及。勿庸讳言,古今各有千秋。虽然,简单的历史对比是不妥的,但肯定地说,“九斤老太”们的“一代不如一代”论可以休矣。习近平同志曾特意引用过刘禹锡的诗句: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

辩证法无往而不胜,我不愿做九斤老太。

有位哲人说,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信然。社会不会重复,时代不会停滞,各有各的文学使命、精神和性格,譬如楚辞的风骚,汉赋的酣畅,唐诗的俊逸,宋词的雄阔,元曲的典雅,等等,而这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亟待创新性转化、创造性发展。

懒汉不愿创新,懦夫不敢创造。于是我写下了这副联:

敢超唐宋诗为贵;

稍逊明清联欠佳。

表达的是响应、信心与决心。艺无止境,既要有多种形式的革故,更要有无限内容的鼎新,创新与创造永无止境,战斗正未有穷期,任重而道远,需要我们不懈奋斗。

客观地说,我们的诗态虽然大有改观,但也不容过于乐观,“求正容变”,说起来一灯芯,做起来一千斤,主要是“容变”不易,宁可加锁,不愿松绑;宁可趋同,不愿立异,导致生机杳然。“和羮之美,在于合异”。没有季节的包容,哪有百花的次第盛开?

毛泽东说,中国诗的出路是古典同民歌这两个东西结婚,产生第三个东西。几十年过去了,依稀是面朝南北,各奔东西,更甭说牵手拜堂,合卺生子。中国人从来不缺乏想象力,想象中的麒麟就是一例,它牛身、龙角、狮尾、豹纹。请问,在我们文苑能否容忍这种不伦不类四不像的“麒麟”?他曾别出心裁地提议,搞一本“新诗韵”——专为写新诗用韵较宽的韵书。今虽有尝试,但为人诟病,尤其为我这样的以“正统派”“唯稳派”自居的老先生反对而陷入泥淖,不能自拔。什么韵的“双轨制”“三轨制”并行,苦心孤诣,似胎死腹中;什么“三平尾”“三仄尾”,红绿灯打架;“庚痕”二韵通押与否,各执一词,冰炭难融。形式的变革一言以蔽之:难啊!

更难的是诗意的表达,主要难在诗材的取舍上。

有一则小故事:国王召集工匠比武,三天制成老鼠,为公正计,裁判不是人而用猫,尽管都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但猫直奔其一,何也?原来它用的是鱼骨,而另外几只则是竹木之类。

只要是公开发表,作者总想赢得更多的读者,而读者不仅仅是读者,他往往是第二创作者。让读者找到好诗,让好诗找到读者,恰如瞌睡与枕头,两好合一好,枕头优质最重要。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用低俗、庸俗、粗俗、媚俗曲意迎合。曾经的长期的“左”的烙印犹存,惯用“上纲上线”。谁都会说政治性和艺术性高度完美统一,但究竟如何全面完整准确地理解并贯彻“二为”“双百”方针?一言难尽,弄得不好,有可能坠茵落溷两重天。比如:

那年同桌是阿霞,长辫梨窝巩俐牙。

貌似无心轻一踩,至今入梦总酥麻。

(《竹枝词·暗恋》)

比如:

抓鱼摸蚌一身泥,常乐村头曲水溪。

偶尔也曾时运背,虾公钳住小鸡鸡。

(《童年忆》)

再比如:

泉眼死心之后,山头削发为僧,草虫入定雀修行。禅林敲古木,斋果落深坑。

(《临江仙·过天寿山》上阕)

这类诗属不属正能量?可不可用?

一般如我者很难拿捏,视之如鸡肋,为保险起见,还是狠心扔掉。至于某些违律的,不容分说便被我扼杀了。

一些程式化简单化政治教课书式的“保险诗”,无非因袭了“左”的惯性思维,不禁使人联想到,某些竞技类体育活动,总爱生拉硬拽上时髦政治口号,好像不如此就显示不出革命性,有这个必要吗?辩证法告诉我们,真理和谬误只一步之遥。剖开鲜活的诗,就会有血流出来,“僵诗”有吗?那些拘于一格、形于一态、定于一尊的陈腐作品,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多元的立体的新鲜活泼的心尖上的文化需要吗?在一阵诗词热的背后,有资深评论家冷静的沉思:作者多于读者,亦如厨师多于食客。我以为,这与材质有关,——诗材一如食材,当然,也与工艺有关。人们有选择各大菜系的权力和自由,不接受外来的强制。

重政治性,轻艺术性,是“左”先生们的特质。殊不知,对于一个真正的革命家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夸大革命性(列宁)。殊不知,政治性固然重要,方向性丝毫不能偏差,右之不得,反“左”须防右,但“缺乏艺术性的艺术品,无论政治上怎样进步,也是没有力量的”(毛泽东)。

上述道理我也懂,但一到实践,就不知所措,甚至背道而驰,惭愧!

回想我在休闲之初,既无棋牌之瘾,又无文体之长,百无聊赖之际,询问了几位老朋友,他们建议:写诗玩。“玩”?虽有疑惑,姑妄听之。始则捡起学生时代,阶梯诗、散文诗、打油诗之类,轻车熟路了一段,自觉无味,玩不起劲,直到进了诗词学会,拜了老先生们为师,才略知了古体诗的无穷奥妙和无限魅力。

诗是什么?她天籁悦耳如乐、璀璨夺目如画、沁人心脾如酒、灵犀相通如友;她是艺术的入场券、文学的冠冕、语言的闪电、智慧的结晶、心灵的相约;她是人生的敏锐触觉、民族的形象大使、时代的首席发言人、社会喉管里发出的最强音……

诗为什么?诗言志,诗缘政,诗缘情;诗,可以兴、观、群、怨;诗,正得失、动天地、泣鬼神;千秋文脉半于诗;心若有诗,我便从容;江山也要诗人捧……

毛主席说,旧体诗词源远流长,最能反映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特性和风尚。

习近平同志说,学诗可以情飞扬、志高昂、人灵秀。

总之,诗,以她惊艳的颜值、珍贵的禀赋,让人感受天地之灵气,沐浴日月之光华,欣赏山水之神韵,陶醉花鸟之欢愉。她催精神生长,教灵魂发育,增强软实力,放飞梦想,拥抱未来。要知道,一个国家没有硬实力,一打就倒;没有软实力,不打自倒;软硬兼备,永远不倒。如果说,晚年就是“玩年”,那么,玩,也要玩得高雅,有意义。唯有诗,她是如此的高尚、神奇、神圣,容不得半点小觑,更不屑说些许亵渎,是不能随便玩的,尽管她也是靓丽的文化风景和精神气象。

综上所述,要正确回答文首之问,窃以为,为诗者只要克服孤芳自赏的轻狂、浅尝辄止的浮躁、谨小慎微的怯懦、抱残守缺的固化、偏于一隅的嗜好和玩世不恭的散淡,捧着一颗敬畏之心,走出误区,避开雷区,探索盲区,那么,描绘我们时代的精神图谱,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的声击金石、字挟风雷的精品力作一定会如约而至,纷至沓来。

诗词虐我千百遍,我爱诗词如初恋。我将记住时代楷模廖俊波的话:起步就是冲刺,开局就是决战!我还要记住王国维的话: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时不我待。不图赚钱的,只想值钱的,不让梦想流浪,要用奋斗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