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外五首）

马启代

唯一能见到的

就是你

在你投下的黑暗里

回声如潮

远方乌鸦般而至的百姓

闻讯膜拜成一道石墙

如一石质的锁链于大地

所有昂起的头颅

纷纷滚落

这是一个不祥的日子

女人们纷纷在河畔裸体

村中的男人们躺成土地

躺成一片片温厚的命运

夸父的故事在这儿已重复千遍

但男人们却多为追女人而死

我是趟着黄土而来的一位

在女人河里超度过灵魂

我是那男人空中的一轮希望

照耀着女人们逃奔的身影

而那茂盛的桃林成片倒下呀

成片地倒下

爬过狼谷

生在长脚的部落

总见一个个身影

沿岸爬行

每一次歇息

都希望卧成一座山

变鸟的许诺如草蔓延

爬满属于我的沟壑

双脚立起的瞬间

便是生之彼岸

便是低首合掌之时

祭

那一日

太阳上出现黑洞

你周身发痒

——题记

人们都在谈论死亡

做为一条狼 你对所有可食的东西

都下口

小小世纪 你涉过那条信仰之河

在情人与阳光间选择了嗥叫

于是五湖四海都起风了

毕竟都——起——了——风

做为一条狼 你是没有记性的

与整个空间做对 静静对立

在那些日子里 饥饿与饥饿变作力量

四方的风声如潮般跨越时空

在那无人问津的农舍里

刮得天昏地暗

毕竟刮得天——昏——地——暗

一切美好的都不会停止歌唱

一切深刻的灵魂都不会风化

做为一条狼 你的狂叫变作铅字

长——久——地——流——传

犭贪

——孔府内见你时，你已存在了二千年，

噢，你这贪得无厌之物……

你是英雄

却千百年来被当作野兽展览

只得忍看不是英雄的人类

熙攘于眼前

你是叛逆

不是无欲无求

故而只能作为罪人

风化成一种历史的圭臬

英雄无泪史册却页页湿透

风雨斑驳你满是疮痍的躯体

老人望你会想起青年

青年望你会想起老年

一步迈入再不想走出

虽走出步子却已沉重

只一眼我便成熟

于是感到大地的裂痛

于是心底有无声的咆哮

名称：或隐或现的历程

我日渐粗大了

便有许多欲望伸展出去

若许多欲望如风聚集而来

指指划划

不得已我借纷纷落叶

吐露隐秘

关于根的语言只是虚设

摆一种站立的架式

对四面八方的波动

都有所表示

然后让感受直接沉淀

厚土之下

让根们相互拥抱相互掠夺

枝枝叶叶却以变幻的容颜

遮掩悲剧

需要绿就一片葱茏

需要秃就一身赤裸

于是我便长大了

被扭曲成“树”

礁

所有的航船 都驰向我

所有的道路 都避开我

大海干涸的证明

风浪平息的预言

不 没有灵性腾飞

并非向往僵卧

空幻的彩云 没有投影

依附的浪花 皆是喧嚣

用自己的生命佐证

爱愈久 威力愈大

因而以沉默的方式 忍受寂寞

又以沉默的方式 对抗风暴

自泅水者得救 我便上了岸

自一游艇撞碎 我便出了名

站立的惊叹

躺着的逗点

（以上作品创作于1986年—1988年，收录于马启代第一本个人诗集《杂色黄昏》1990年12月版 百花文艺出版社）

吴开晋点评：

马启代的诗多写人与大自然的关系，其中渗透着强烈的生命意识与对人生价值的积极追求，在艺术上多怪异宏大的意象，给人一种壮阔、苍茫之感。如第一首《太阳》，诗的语言并没有特别的费解之处，但其思想内涵却比较深邃。作者意在召唤一种新的夸父精神。马启代的《太阳》不同于杨炼的《太阳》，除忧患意识外又多了些对人们信念衰落的哀叹。《爬过狼谷》则多了些原始洪荒味道。作者通过人在狼谷中爬行的暗喻， 意在揭示人生的创造价值。诗不长，却很有韵味。人如不能直立行走，不能进行创造性的劳动，无异于狼的爬行，绝不会从低级动物的范畴中挣脱出来。因此，本诗的思想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在艺术上也显得精炼含蓄，并有浓重的象征色彩。

启代善以新的艺术目光，借物咏怀。只是这种咏法已不同于过去人们的率直、单纯，内中已含了较多的思辨色彩，如《面对老去的阳光》在于揭示一种新鲜的对生命的挚爱；《祭》仍以狼作比，但这里边的狼已不同于《爬出狼谷》中低级的爬行的狼，而是发出诗人的心声，为追求美好和生存而歌唱的“狼”，它是带有野性的 “人”的变异；《犭贪》写的是孔府内见的古代的石兽，诗人抒发了一种“英雄不被人理解”的悲哀；《礁》则塑造了在大海中忍受着寂寞，又以沉默对抗着风暴的礁石形象，是一个平凡和不平凡交织的混合体；《名称：或隐或现的历程》更以树自况，抒发了一种“需要绿就一片葱笼/需要秃就一身赤裸”的敢于爱和恨、敢于获取又敢于献身的情怀。上述这些诗作都给人留下了较深的印象，有令人值得咀嚼的韵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