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 子
只有道,只有真理,只有空无
使一棵树成为一棵树,使人世成为这人世。
而剩余的,如落叶的飘零,如树木的腐朽,
如这人世一次次的曲终人散,而又循环往复。
一个四十六岁,年长我两个春秋的老男人,
他用一生中精力最为充沛的十六年来收藏陨石,
他相信这些天外来客与他命运的
一种深远而隐秘的关联。
十二年前,他用十二万元(这可是他积蓄的全部)
从一位老人手中买下一颗重达三百公斤的陨石
成为他命运的一个转折点。
就像老人说的,为何不给自己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而几乎在同时,他从电视节目中了解到,
陨石的价格是以克来计算的。
此后,他开启了在山野间探寻陨石的职业人生,
他俨然一个孤身而徒步的探险家,少则三五天,
长则一个月,风餐露宿,
很快,他失去了工作,然后是与妻女的分居,
直至彻底失去对方的消息。
他的故事为我所知是因经由网络得以广泛传播的
一声长长叹息。
经专家鉴定,他所收藏的
满满一屋子矿物质没有一颗真正的陨石。
他说,他并不后悔,
但这个鉴定结论还是让他不知所措。
他一脸的迷茫让我看见了更多熟悉的脸庞,
如果把陨石替换成诗歌,我会是另一个他吗?
而命运的脸庞依然隐没于
远山那厚厚的岩层。
“妈妈,谢谢你的养育之恩”,
在你遽然离世半个月前的母亲节,
在一张小卡片上,
我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写下了
之前一直羞于说出的话语。
在整理遗物时,
我在你枕头边的收纳盒中
再一次看见它。
我还可以再一次读出吗?
而每一次的读
都意味着一次新的
这人世从来的“悲欣交集”。
野鸭飞上了天空,
并不知疲倦地,
用翅膀搬运着远山,
以及大地与天空合二为一处
那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一个终于渐渐为你所见的人世。
在北山路沿湖一侧的木椅上,
一位年轻的妈妈在奶她的孩子,
我在道路另一侧的露台上,
看见了衣服皱褶间,
那道若隐若现的光亮!
而我也曾有过一位这样年轻的妈妈,
而我
也曾如她此刻怀中那块肉团般柔弱,
并把那对丰满的乳房
等同于宇宙的全部!
一只小小鸟停落在我脚尖的岩石上,
它望着我,一直望着,
仿佛看见了失散多年的旧友
今日着新衣。
那个在公共汽车上因孩子的顽皮
而一次次将他推开的年轻的父亲,
那个因疲惫而将他的沮丧
倾倒在他无辜孩子身上的
怒气冲冲的父亲,
多年之后,
他是否会像我在此刻一样
为这人世的残缺
而如此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