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站在烟雨朦胧中

2019-11-14 03:00李德标
莫愁 2019年20期
关键词:野鸭姊妹风寒

文/李德标

父亲离开我已经整整27年了。他的音容笑貌本已渐渐模糊,不是遗忘,而是刻意不去回忆。家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凝住着他的痕迹,每每想起,心都会隐隐作痛,一幕幕如烟如雨的往事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出生的那一年,父亲因为外调出差染病,几成废人。幸得在大队里受到照顾至身体康复,随后,父亲饲养了两年拉磨磨豆腐的毛驴后,被调到公社任职。

1984年落实政策,我们全家安置回城,当时父亲已经离休,相关部门在调阅父亲档案时,赫然发现档案里有一张组织部的审干表,清晰地标记:“此人有重大海外关系,不予重用。”回想父亲一生仕途,可谓跌宕起伏,20岁时任盐东县常委、团县委书记,后筹建射阳县广播站,离休时任副站长。

回想起在农村的那段岁月,虽然艰苦,却平淡温馨。由于姊妹7个尚年幼,家里人口多劳力少,大姐不得不14岁就辍学回家劳动。到我懂事才知道,那时候村民年年三春头断粮。但是,我家居然没有发生过断粮,尽管说家里人口众多,但是父亲总是想办法,起早贪黑地劳作,把分到的粮食,有计划地搭配,让我们姊妹能吃上饱饭。

父亲身体不好,母亲每年都养二三十只鸡,给父亲补养身体。母亲担心父亲会将鸡汤分给我们,就特意嘱咐我们出去玩。我脸皮厚,常常禁不住诱惑,转几个圈圈,就凑到父亲跟前去,然后,就享受着父亲的“偏爱”。父亲给我夹了块鸡肉,还没来得及吃,鼻涕就流到了鸡汤碗里。怕被父亲责骂,我就躲到院外,鸡肉也不吃了。扒着院墙,偷偷地瞄了一眼,发现父亲微笑着叹了口气,把鸡汤喝了。

有一次,父亲带回来一盒油纸蜡封的饼干,我接过来就欢快地跑出去。姐姐们追着我一块块地讨要,眼看着不到半盒了,我连忙抱在怀里说:“不分了,不分了,我马上就没有了。”我们在闹,父亲就站在远处看着我们笑。

我喝酒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2岁。父亲在家请客,吃完后,父亲出门送客,我和两个姐姐就着剩菜,从容地把剩下的半瓶酒喝了。父亲送客回来对我们说:“把剩下的半瓶酒收起来,下次来人还能用。”见我心虚的样子,父亲对着三张红扑扑的小脸蛋笑了:“全喝掉了?”

我刚参加工作时,主要任务是会议接待。每次大会的最后宴请,都能收起来不少半瓶剩酒,每次我也能分一两瓶带回家。星期天在家吃饭时,我就把酒拿出来,指着酒瓶跟父亲说:“这瓶大曲是洋河牌的,是最正宗的。”当时父亲已经戒酒很多年,看也不看我:“我知道是好酒,不吃!”我顿了一下,小声说:“就喝一杯,我陪你。”不等回话,我连忙给他把酒盅斟满。

1992年正月初四,大伯去世了。我们回老家奔丧,父亲患有多年慢性支气管炎,我怕他受不了深夜的风寒,安排他到邻居家睡觉,父亲叹了口气说:“兄弟一场,就让我再陪他一夜吧。”那天夜里,父亲受足了风寒,又操心忙于我结婚的事项,不久,旧病复发,一病不起。

记得住院时父亲最爱吃野鸭肉饭,我买过两次让母亲做给他吃。四月初一中午,我去医院陪他,母亲悄悄和我说:“你昨天买的野鸭肉都有味道了,你父亲舍不得浪费,全吃了。”顿时,所有的愧疚、悔恨和懊恼一起袭来,连忙叫母亲回家休息,我来陪护。没曾想到,那天是父亲清醒的最后一天。下午父亲一直在和我聊天,事后才觉得好些话都是临终遗言。

“你妈妈脾气急,你们姊妹7个也都是急脾气,实在是不能让你母亲跟着你们生活。没办法,你要多操操心了。”往事如尘烟,一切随风去,所幸的是,父亲走后,我们陪伴母亲走过了21年,如今,二老当在天堂安好。

这就是我平凡的父亲:一生坎坷浮沉,依然负重前行,宽容忍耐。他用并不强健的带病之身,撑起一片宽阔的天空,让羽翼下的我们能够自由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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