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曲与山水田园诗

2019-11-14 05:54刘海平
心潮诗词评论 2019年6期
关键词:元曲散曲小令

刘海平

山水田园诗是我国诗歌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流派。它起于魏晋,盛于唐宋,而至明清衰落。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山水田园诗派拥有众多杰出的代表人物,如陶潜、谢灵运、孟浩然、王维、李白、杨万里、范成大等,而宋词、元曲方面却少有代表人物被提及,这或许是因为词多离别而曲过俚俗的缘故吧。

实际上,作为唐诗宋词之后兴起的元曲,在山水田园诗的创作和繁荣方面是有作为的,也是有影响的,理应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首先,就内容来说,山水田园诗在全元散曲中不仅占有相当份量,而且颇为不俗。举两首描写隐居生活的散曲为例。一是白朴的【双调·沉醉东风】《渔父词》,一是白贲的【正宫·黑漆弩】《渔父》。白朴的《渔父词》曰:“黄芦岸白蘋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白贲的《渔父》曰:“侬家鹦鹉洲边住,是个不识字渔父。浪花中一叶扁舟,睡煞江南烟雨。(幺)觉来时满眼青山,抖擞绿蓑归去。算从前错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处。”这两首曲都明白如话,被称之为元散曲渔父词的双璧,其意境阔大,感情明快,形象狂豪、幽默,绝不逊于任何一首描写隐者生活的诗词。

其次,就表现手法而言,元散曲更是优势明显,其特有的审美情趣和语言风格,可以说是表现山水田园类题材的最佳选择。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从以下三个方面来看:

一、散曲贵直,即提倡直白显露,更有白话趋势,这使得山水田园诗常用的白描手法找到了一种更适合自身的体裁而得以充分施展,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如元曲家冯子振所作的【正宫·鹦鹉曲】《农夫渴雨》:“年年牛背扶犁住,近日最懊恼杀农父。稻苗肥恰待抽花,渴煞青天雷雨。(幺)恨残霞不近人情,截断玉虹南去。望人间三尺甘霖,看一片闲云起处。”这首小令纯用白描的手法,细腻地表现了农家甘苦的一个侧面。全曲从稻苗抽花遇旱,到农夫恨老天不近人情,不加任何修饰,直抒胸臆,读来令人同情和心酸。在元代,像这样用曲的明爽语言来直接记录和反映农家喜怒哀乐的还有不少。元曲家张养浩就写过一组名为【南吕·一枝花】《喜雨》的套曲,其【尾】是这样写的:“青天多谢相扶助,赤子从今罢叹吁,只愿得三日霖霪不停住。便不当街上似五湖,都淹了九衢,犹自洗不尽从前受过的苦。”曲中,诗人由衷地对“青天”表了一声“多谢”,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然而长期盼雨的焦虑和怨恨,又使他意不能平,以至于产生了奇特的偏激愿望,要让雨下他个三天三夜,直下到地上装不下,好像还洗不尽百姓在旱灾中所受的苦!这最后一笔,以极端的手法写出了极度的“苦”,极度的“恨”,却是“喜雨”情绪的酣畅发挥。可见,曲的直白率真,具有不一样的感染力和亲和力。

二、散曲趋俗,大量俚俗语和日常口语的采用,为山水田园题材的创作提供了更具乡土气息的空间。元曲家卢挚有一首【双调·蟾宫曲】:“沙三伴哥来嗏,两腿青泥,只为捞虾。太公庄上,杨柳阴中,磕碰西瓜。小二哥昔涎剌塔,碌轴上渰着个琵琶。看乔麦开花,绿豆生芽。无是无非,快活煞庄家。”曲中,沙三、伴哥、小二哥是元曲中常用的农村青壮年人名;昔涎剌塔为元人方言,垂涎三尺的样子;碌轴上渰着个琵琶是说小二哥趴在石碾子上,活像倒扣的琵琶;此外,太公、庄家也都为当时俗语。正是这些俚俗语的运用,使得这首小令细腻亲切,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卢挚还有一首【双调·沉醉东风】《闲居》也很有代表性。曲曰:“恰离了绿水青山那答,早来到竹篱茅舍人家。野花路畔开,村酒槽头榨,直吃的欠欠答答。醉了山童不劝咱,白发上黄花乱插。”这种鲜活的山水田园画面,在诗词中是绝难看到的。

三、散曲尚趣,追求新奇尖巧,诙谐有趣,这也为山水田园题材的表现凭添了无尽的活力。元曲四大家之一的关汉卿一生向往宁静的田园生活,他写过一组重头小令以咏农家乐,这里选其两首。【南吕·四块玉】《闲适》:“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两曲悠悠道来,闲中有悟,闲中有乐,但都写得有趣,读之有味。同样是写农家乐,元无名氏有首【正宫·塞鸿秋】《村中饮》写得更加有趣。请看:“宾也醉主也醉仆也醉,唱一会舞一会笑一会,管什么三十岁五十岁八十岁,父也跪子也跪客也跪。无甚繁弦急管催,吃到红轮日西坠,打的那盘也碎碟也碎碗也碎。”作者通过衬字将原七字句的正格化为九字句的巧体,把农家乐的场景写得绘声绘色,淋漓尽致,趣味盎然。

可以说,散曲与山水田园诗之间有着一种天然的联系,这就是都崇尚纯朴、清新、自然、恬淡。今天,我们在复兴散曲这一最接地气、最适合表现当代生活的诗歌体裁时,是否也应为山水田园类纯的题材留下一席之地呢?回答应是肯定的。尽管时代不同了,以小农经济为特征的田园风光已时过境迁,以渔樵东篱为内容的隐居生活已不复存在,但我们可写的内容还很多,问题是怎样去写。这里,不妨让我们来看看湖北几位作者的作品,看看他们在这方面所作的探索:

徐霁之【黄钟·节节高】《村姑约会》:“盼星儿星儿淡,等哥儿哥儿慢。他村村走走,他家家转转。小小官,丝丝绊,约会难。笑骂回回骗俺!”小令借村姑之口,赞扬了那些日夜为老百姓操劳的村官们。语言活泼灵动,充满情趣。

夏爱菊【黄钟·贺胜朝】《秋》:“朝夕忙,笑盈盈仓满粮。枫染千山霜菊黄,谷农丰收百业强。叫老伴哎买新装,明日汪家河畔赶戏场。”小令描写了农民面对新生活的喜悦心情,透着质朴纯真。

施幸荣【南吕·干荷叶】《大棚蔬菜》:“大棚苗,避风刀,雨雪凭他暴。咋酬劳,长身高,农肥不使枉然浇,赠他个农户呵呵笑!”小令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新农村的变化,读来清新自然,饶有趣味。

刘海平【中吕·喜春来】《打春牛》:“塑泥糊纸祈天佑,击鼓敲锣送地头,如今何处打春牛?轻闭眸,壮汉已茫流。”小令怀念了农村打春牛这一习俗,转而一问一答,表达了对当前农村劳力外流这一社会现象的忧虑,也寄托着某种期待。语言于平淡中透着冷峻。

从上述作者的实践中我们不难看出,当代散曲对山水田园类的题材不仅要写、应写,而且大有可为。问题是要与时俱进,于传承中创新:一是内容要更新。原有的山水田园题材已远去,我们不妨更名为新农村题材,写农村的改革与发展,写农村的新人新事,为新农村建设扬名助威。至于这种变更了内容的诗能否还叫山水田园诗,或叫新山水田园诗,那就要由实践来回答了。二是语言要翻新,除俚俗语的运用外,还应多用当今的流行语,多书今人的思想感情,使作品具有时代感。

总之,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复兴中华诗词传统文化的过程中,散曲和新的山水田园诗(姑且这样称之)一定会携手同行,出现更多乡味浓、地气足、时代感强的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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