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赤壁谒东坡

2019-11-14 20:49任蒙
小品文选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心目赤壁黄州

任蒙

我又来了,在这满天秋碧的日子。

我是来看苏东坡的。

在我的心目中,在许多人的心目中,黄州只有滚滚江水边这片青松与修竹掩映的江矶兀立于小城一侧,兀立于如烟波一般浩渺的文化时空里;在我的心目中,在许多人的心目中,黄州只有苏轼屹立在这里,屹立在历史的苍穹之下。

江上的霞晖刚刚散去,东坡先生漫步走下矶头,几分悠闲,几分沉思。他仍然站在坡下的那片开阔地上,展望万里长天,展望远方烟树历历的江南原野,任身旁的长河滔滔而去,任三三两两的人群从公园穿过。无垠江山,朗朗怀抱,今日黄州的秋空,依然能让他产生无限怀想。

是的,先生没有离开过黄州。他把自己最好的创造年华留在了黄州,他把最有影响力的作品留在了黄州,他把宠辱不惊的人生境界和生命表现留在了黄州。

不曾有过干戈扰攘的著名战事,不曾有过或虚或实的传说故事,黄州的悠远,黄州的名望,是靠文化构筑起来的。说得具体些,是在970多年前的那个风雨如磐的日子,一个近似囚犯的人被押解到这里,在这里留下了几纸文字之后,就把这座小城高高地垫起,让世人刮目相看了。

如今,不闻低吟高诵之声,横笛漫吹的悠扬也已渐渐远去,但有苏轼伫立在这里。无论是秋色中的黄州,还是春阳下的黄州,见到苏公,都能让人遐想翩翩。

那是一个让人永远无法悟透的文化话题,本是一场人生悲剧,却导致了一次生命意义的至高升华。在我们今天为宋词、为唐宋散文这些巨大文化财富而备感骄傲的同时,只能庆幸当年的黄州,不是今天人们印象中的这座大江似练、山水如绘的美丽小城,上苍就不会将那次重大的文学孵化选定在这里。

黄州有幸。当年,这处在人们看来十分偏僻的蛮夷之地,却意外地迎来了才华盖世的词人,加上它临江的地理位置,还有个与赤壁鏖战之地同名的矶头,使词人想到了历史上那场著名的激战,使这座平淡无奇的小小江矶得以峥嵘出世,使千万年安然流淌的江水在文字的画卷中显得乱石穿空,使这座城池肩负起了一次重大的文化使命。

词人有幸。作为悲剧的主角,乌台诗案带给他的政治挫折是惨重的。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苏轼来到黄州,无疑是走进了他那宦海人生的巨大落差。是黄州尊贤敬德的淳朴民风抚慰了他遭受过重创的心灵,是黄州壮丽的山水激发了他的才情。尽管人生厄运和功名未成难免使他感伤,但他得以在这个小小平台上一览辽阔江山,走向情动千古的高远之境,以江海豪情卓然独步,为中国文化史写下了极其精妙的一頁。

天地广袤,山水无数,为何黄州能够诞生出震古烁今的文学作品,造就出一代文化奇人,这里的山水蕴藏着怎样的灵性,东坡先生曾在这里受到了怎样的灵感支配,才完成那样绝妙的文字组合的?这种问题也许有些玄虚,但并不一定是个可笑的话题。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学人向往黄州,他们除了游览名胜,还希望从这里寻访到什么,感悟到什么。或许,这就是文化的魅力所在,这就是文化名胜对寻访者的诱惑所在。

苏轼被贬谪而来,本是历史对道义和文化的一次暴虐践踏,本是命运对他的一次极不负责任的安排,但他却在这种艰困和屈辱的遭遇中,实现了一次被历史大书其功的文化突破。惊世之作如此出现,除了神灵相助之功,似乎没有谁能够作出符合现实规律、并且令人信服的解答。

我每次到黄州,都要来赤壁一游。尽管我没有能力来破解杰出文化的诞生之谜,连苏轼谪居黄州五年的经历也缺乏研读,甚至不清楚自己一次次反复而来有什么实际意义。然而,每次前来,我总要在这位先贤面前久久凝望,看他峨冠博带的衣饰,看他并不伟岸的身躯,看他自然平静的表情,看他穿透岁月的眼神。一代代后人读着先贤的作品,总像他们还活着,不管他们离自己多么遥远。

这回,我再一次走近苏轼像前,再一次屏住气息仰望,再一次留影纪念。可我似乎突然感到,他那双平和远眺的眼睛中透出的雄视百代的目光,让人震撼。

原来,我无法走近他。

选自《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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