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有一个艾滋病患者

2019-11-15 02:48周雨露
读者·校园版 2019年23期
关键词:转学传染艾滋病

周雨露

以前坐在我右后桌的是一个安静的女孩,皮肤略有些黑;她爱笑又善良,总是耐心地听我絮絮叨叨地说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又齐又白的牙齿。

可她病了,病得厉害,是艾滋病。

她的同桌是个男孩,男孩的父母在获悉儿子身边有个艾滋病患者后,当天下午就把他接回家了。我的同桌也不坐座位了,他要站在教室后边听讲。4个人的小组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我悄悄问她:“你怎么会得这个病呢?”

她一言不发,埋着头。已经一整天没有抬头的她让我很不习惯。可我没有办法,我不太了解艾滋病,但看到别人一副如避毒蛇猛虎般躲着她的样子,又大概了解到这种病的可怕。

突然,我肩上被人拍了拍,我抬头,看到了妈妈。正疑惑着,妈妈开口了:“你不是说眼睛不太舒服吗,妈妈给你请了假,我们去检查一下。”

我快速收拾好书包,心里很高兴,下午的课都不用上啦。

妈妈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望了望,似乎在找什么。我离开学校的心情很急迫,扯着她一直往前走。

“囡囡,你们班上有人得艾滋病了吗?是谁?和你熟吗?”还没到医院,妈妈便问起来。

“就是有一个女孩子生病了,很快会好的吧,怎么了?”

“那学校有没有说让她退学呢?”

“为什么要退学?生病了就不能上学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哦,医院到了,先检查吧。”

妈妈撸起我的袖管,把我的手递给医生。我看见医生拿着抽血用的小针,有些莫名其妙,不是检查眼睛吗?难道我的眼睛长在手上?好奇怪,但我还是配合着。检查的过程很烦琐,我感觉浑身上下就没一处不被检查的,连我的蛀牙都被发现了,但我硬是没弄明白妈妈到底想带我干啥。

查完了,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纸,我和妈妈回到家里,还顺便把上幼儿园的弟弟接了回来,一家人在爸爸回来时就到齐了。

饭桌上,爸爸发言了:“囡囡,我和你妈妈决定让你转学,刚才爸爸已经联系好了,明天我们可以去新学校参观一下。”

我惊诧极了,转学?我在学校干什么坏事了?

妈妈接着说:“别担心,新环境里的同学很友好,而且很健康。”

我好像明白什么了,事情似乎以一种“正常”的逻辑联系起来了。我问:“是因为班上有一个得了艾滋病的同学吗?”

“囡囡,艾滋病可不是好玩的,它会传染的。万一有个什么磕磕碰碰……这可是绝症啊……”

“可你们也不能这样啊,她也不想生病,何况还治不好,她同桌昨天就回家了,都没有人和她说话了,她都不爱笑了……”

“我们不是看不起她,也不是歧视……你要知道……”

“可你们就是歧视!生了特别一点儿的病就不能跟同学一起玩了吗?就不能和大家一起上学读书吗?这不公平,她本来就没有多少时光了,还越活越憋屈……”我心里像堵着一块巨石,硌在心上,又疼又堵。她是多好多善良的人啊,以前我们小组的4个人一塊儿玩得多开心。她成绩最好,也总是耐心地教我做题;她最爱笑,眼睛里像盛了一片海洋,又温柔又包容;她从来不发火,总是安安静静地看我们3个人耍宝胡闹。现在呢?她生病了,我们就都走啦?下决心坚守战线的我要也被迫转学吗?

这不只是生病吗?在会让人死掉的病面前,我们不是应该对她更好,更加关心她、爱她吗?现在我们在做什么?疏远她、冷落她?为什么?

爸爸看上去有点儿生气,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弟弟“哇”地哭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个病会传染,还有潜伏期,一旦染上了只有死路一条,你想被传染?像那个女孩子一样等死?如果弟弟的幼儿园班上有生这种病的孩子,弟弟被传染了就只能死掉,你希望他继续和那个孩子接触吗?你只有一个弟弟,我们也只有一个女儿,你怎么还不明白?”

“囡囡,我们没有歧视她的意思,只是作为父母,这种风险我们一点儿也不想你去面对。这样的概率再小,只要它存在,只要我们知道,就希望你可以远离,希望你能理解。那个女孩不转学,只好我们转。”

我当即说不出任何话来,看着年纪尚小的弟弟,我的心情很复杂,弟弟在我心中很重要啊。如果爸爸的假设真的成立,我也希望弟弟可以离开幼儿园。可是,那个得病的孩子呢?

饭桌上一片沉寂,连筷子碰碗壁的声音都没有。

我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只是委屈的泪珠一串串地掉。安安静静地扒完碗里的饭,我独自走上楼,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

我转学了,那她呢?她就应该遭遇这种冷落和疏远?

我好像被推进一个五颜六色的大染缸里,各种颜色夹杂着各种情感对我发起冲击,我原想维持的纯白,却无力地被浸染,变成我讨厌的复杂的色彩。混杂的各种顾虑以及身为人子该有的“将心比心”,将我的防线一步一步侵垮。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好久好久,最后我爬起来,在电脑前认真地查找关于艾滋病的资料——我应该了解它。

第二天清晨,我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妈妈疲惫的眼神。

“妈妈,我知道艾滋病的传播途径了,它没那么容易传染的。”我想进一步解释,这时爸爸突然出现在妈妈身后,他说:“你怎么能保证你摔倒的地方她没有摔倒过?妈妈说你昨天就摔跤了。而且,如果她有口腔溃疡,你恰好也有,说话时喷出的唾沫又怎么保证没有传染性?而且,囡囡……”他拉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头,继续说:“有危机感的不仅是我们一家,你的同学们不也都回家了吗?囡囡,这不是歧视,这是父母对孩子的守护,这是我们身为父母的私心。我们也不希望伤害到那个女孩,但风险再小它也存在,如果为了你的安全,这样的代价我们不得不付出。对她,我们深感歉疚。但无论如何,我们要选择守护你健康成长。”

我的眼泪忽然就冲出来了,我能怎么办?我什么也做不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妈妈,请你去学校帮我收拾东西吧,我在家里等,好吗?”

爸妈很满意地分别拥抱了一下我,然后收拾东西匆匆离家了。我独自坐在床沿上发呆。虽然艾滋病病毒在空气中无法存活,虽然在学校里不会有多大出现创伤的概率,但是我明白,这不是感染概率的问题,而是父母避免一切伤害可能性的手段,他们的爱不容我面对风险。

错又在谁?似乎谁都没错,但似乎谁都错了。

“囡囡!”

一声呼喊将我拉回现实,我看到妈妈一脸欣喜的样子,勉强挤出开心的笑容:“我们要去看新学校了吗?”

“我们不用转学了,她退学了。”

我感觉到脸上的肌肉似乎凝固了。望着妈妈满意的表情,我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浓重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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