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 一个“缺心眼”的悲剧人生

2019-11-15 02:50顾伯冲
领导文萃 2019年21期
关键词:王安石官场苏东坡

顾伯冲

苏东坡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座没有几人能翻越的高峰,有人说他很迂腐,有人说他偏执得可爱。但是,把他放在当时中国官场文化与文坛世俗的双重透视内,也许会还原苏东坡的最大特征:缺心眼。

嘉祐元年(1056年),20岁的苏东坡首次出川赴京,参加科举考试。翌年,他参加了礼部的考试,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获得主考官欧阳修的赏识,高中进士。既然入围官场了,就得按照官场这一套标准要求自己。可苏东坡太富于诗人气质,还是狂放不羁、大大咧咧,尤其要命的是没有摆正主业与副业的位置。

他一生写过多少作品,谁也不能给个准数,现在能看到的有4200首诗、300多首词、800多封散文式书信。这些作品大多是他从政后创作的。这意味着,他21岁开始为官,到65岁离世,在几经沉浮的宦海中,他几乎每年出手120多件作品,平均每3天一件。加上腹稿、初稿、改稿、另起稿、修订稿,照此算来,他至少每天都得动手写稿。

苏东坡还擅长行书、楷书,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他曾遍学晋、唐、五代名家,得益于王僧虔、颜真卿等,从而自成一家。

作为纯粹的文人,这倒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他忘记了自己是官员,忘记了自己处在复杂的官场环境。

尽管,苏东坡吟诗填词并没有影响政务,就是在被贬的许多地方也干出了显著的政绩,深受百姓爱戴。但是,他创作出如此丰硕的作品,弄得民间到处传诵,怎能不令上级和同僚“扎眼”呢?朝中的李定、沈括等在工作上找不出他什么毛病,就拿他这个说事,不断地到皇帝那里弹劾他“不安心做好本职工作”“爱出风头”等。这就够他喝两壶了。

再加上蘇东坡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没长个心眼,经常不分场合地激情喷涌、无所顾忌,使其他文人特别是文人官员相形见绌,这就有点不知趣了。这里有个传说,版本取于民间,是否真实已经无法考证,但足见苏东坡极好冲动的性格和才华过露的毛病。

一天,苏东坡跑去找王安石玩,直接走进书斋,看到桌上的一张宣纸写着:“明月枝头叫,黄狗卧花心。”他心想:哪有黄狗卧花心的,不是瞎说嘛。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改成“明月当空照,黄狗卧花荫”。王安石回来一看,苏东坡居然敢改他的诗?顿时咆哮不已。于是,心胸不那么宽广的王安石直接把苏东坡贬到广西合浦去了,苏东坡到了民间才明白,原来“明月”指的是一种鸟,叫“明月鸟”,“黄狗”是虫子,叫“黄狗虫”。

苏东坡本来才学太高、天赋太高、智慧太高,已经够遭人嫉妒了,但他仍然刚直任性,不加约束地把才华暴露在对他本来就不利的环境中,完全没有自我保护意识,导致被污蔑、被糟蹋、被恶贬。这一切似乎带点宿命的性质,正如他弟弟苏辙所说的,“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

身在官场,才高招风;离开官场,想必宽松。否也,只要你还保留“官员身份”,还是由不得你任着性子“显摆”。苏东坡被贬到惠州后,生活的艰辛困苦可想而知,但他以豁达超脱的态度来感受这种生活。这一期间,他的辞章也颇为豪放。如《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一起句就把赤壁怀古之情置于广阔无垠的空间和时间中去,奠定了全诗的豪放基调。接着“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几句,有音响、色彩,势态、气象阔大,笔力飞动,确实是历代豪放词中少有的气魄。

可是,苏东坡万万没想到,京城里许多双幽幽的眼睛还在盯着他呢。一天,他全家团聚,偶逢其兴,便提笔写了一首《纵笔》诗:“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不久,这首诗传到了京城,知枢密院事章悖见了,异常嫉妒,恨恨地说道:“你不是‘春睡美吗?我偏偏要让你睡不着觉。”于是,在宋哲宗绍圣四年,也就是1097年,朝廷下令贬苏东坡为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不得签署公事。

对此,苏东坡曾经很个性地说过:“言发于心而冲于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余。以为宁逆人也,故卒吐之。”意思很清楚,不说出来自己不痛快,最终还是说吧,自己痛快要紧。看看这个缺心眼的苏东坡,讲话、做事竟是逆向思维,并且不留任何余地,此乃官场之大忌。这样一来,才华成为他情商的最大短板:缺乏亲和力,不能处理好人际关系。

苏东坡恃才傲物,是一个“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你越说好,他越说不好。他评价好与不好的标准就是他脑子里想当然的那“一根筋”。

当王安石推行新政时,他经常在诗歌中讥讽朝政,特别是对王安石的新法很不恭敬,而且上疏反对。一次,他当面指责宋神宗: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镇以安静,待物之来,然后应之”——这个人,胆子也太大了吧!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卷入了“乌台诗案”。

看来,行正道、发直言的文人不为民为官,是社会的悲哀,文人太会当官,是文人的悲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值元丰八年, 神宗病故,哲宗即位,高太后听政,政局发生变化,终于熬到了王安石下台,轮到了司马光执政。旧党执政后,全面否定王安石的新法,谁知苏东坡又坚决反对。他虽不赞成王安石那种疾风骤雨式的变革,但也反对把王安石的新政“全盘否定”,主张“参用所长”。这还不算,他甚至质问司马光:从前你任谏官时,因与韩琦在某些事情上意见不合,你也敢同他争辩到底,这事你还曾经亲口向我讲过呢!现在,你自己做了宰相,难道就不允许我把话说完吗?

苏东坡就是那种臭脾气,有了话就憋不住, 缺乏玩政治的心机和权术。他如此聪明绝顶的人,竟是个政治白痴,说到底还是书生气作怪。元祐四年三月,他被恼怒的司马光和那帮对他忌恨不已的旧党,又一次贬到杭州。

到任后,他开始整理西湖,那秀美如修眉的苏堤和那虹桥般的仙岛,以点睛之笔顿增西湖之神韵,同时也写下了许多千古名篇。

官场失意出诗人,这是一种悖论,也是一种事实。也许苏东坡要感谢那些排挤、诬陷、打击、报复他的人,没有这些政客和文痞,他就不会愤怒,不愤怒他就写不出好诗,没有好诗就不可能流芳百世。但是,他毕竟付出了被流放到蛮荒之地的代价。

苏东坡用诗人天真单纯的思维方式掂量着世间的人与事,他太浪漫,太天真,太容易动情,从不琢磨别人,也不考虑被人算计。

苏东坡频繁地出京城,入京城,忽而黄州,忽而惠州,忽而儋州,郁闷的心灵最后还是安静了下来。临终前,他终于弄清楚了:“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两都忘。”并且将这种体会留给了儿子,在《洗儿》中这样写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可惜啊,他此时觉悟已经晚了,“缺心眼”的性格障碍,让他的学费缴得太多了……

(摘自《百家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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