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面向智能时代的新知识观
——与何克抗教授商榷

2019-11-17 04:41
社会观察 2019年4期
关键词:机器人理论智能

何克抗教授2018年在《中国教育科学》杂志第2期上发表《也论“新知识观”——到底是否存在“软知识”与“硬知识”》长文,对以乔治·西蒙斯和笔者为代表所主张的“新知识观”提出了质疑。笔者认真拜读之余,认为有进一步商榷的必要。

软知识与硬知识的划分符合实际需要

根据《辞海》的定义,知识是指人在学习、实践过程中所获得的学问、经验等。知识通常界定为“已经圆成其说的真信念”,这个定义中包括“圆满的认知”,其中即含着“真”的意思;同时认知中又含有“完善周备”的意思。这与柏拉图对知识的认识相一致,柏拉图认为,一条陈述能称得上是知识,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一定是被验证过的;第二,必须是正确的;第三,必须是被人们相信的。因此,在人们的印象中,知识是指那些被权威专家学者加工整理过的、被写进经典教科书和专著里的、高度结构化和系统化的内容。

但如果我们考察知识的形成过程会发现,知识从它产生或被发现,到经过专家学者的整理加工写进教科书和专著,然后被各种科普读物和教师广泛传播、解读,最后被大众普遍接受,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郭文革在《教育的“技术”发展史》一文中,将教育史划分为五个发展阶段,依次是口传时代、手工书写时代、印刷时代、电子传播时代和数字时代,不同的时代信息与知识的传播速度以及知识的内容差异巨大。

在口传时代,人们主要靠口头语言来传播信息、知识和智慧。可以想见,在这样的时代,人们在生产、生活实践中产生或发现的认识和经验被大量流失,能流传开来的只是极小一部分。

到了手工书写时代和印刷时代,人们终于能够将前人的知识经验通过文字、图形和符号的方式记录下来、保存下来,以发行书刊的方式传播开去。但通过纸质书刊的传播速度仍然很慢,这使得知识更新的速度非常缓慢。

进入电子传播时代,广播、电影、电视的出现,使信息与知识的传播从以语言文字为主的单一媒体,向以声音、图像和文字同时呈现的多媒体转变,并开始突破时空的限制。但这时,信息的传播仍然是单向的,反馈和互动非常困难,对知识更新速度的加快作用不大。

计算机和网络的诞生,让人类进入了数字化时代,使双向的交流互动变得容易;也改变了信息与知识的发布由政府组织、专家学者控制的局面。这种现状必然导致知识和学习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过去因为传播媒介的限制被遗漏和流失的信息和知识,被用以各种形式/介质,事无巨细地全部、完整地保存下来。知识从产生或被发现,到传播给大众,这之间的距离被极大地缩短了,甚至不需要经过专家学者的加工整理和出版机构的制作发行,就可以从一群人传给另一群人。

这时,一种新类型的知识开始出现,它是个别化、个性化的知识,还处在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还没有被专家学者加工、提炼和整理,还没有写进教科书和专著,但它确实有用、确实有效,而且来自于鲜活的生活实践。比如,笔者发现通过手机APP,可以有效解决学生线上学习不够主动积极、孤独感较强的问题,笔者把这个做法写成博文发布出来,很多学校的老师纷纷效仿,这是不是一种知识?

如果按照严格的知识定义,这些应该还不能算做知识,因为它们还没有经过提炼、加工、抽象、概括,还在形成的过程中,还没有被很好地结构化、系统化,更没有写进教材和专著,没有得到权威和公众的正式承认,还只在某种特定的情境和条件下才有效;但它们又确实是知识,因为它们是来自人类实践的认识和经验,也确实有用和有效,它们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软知识。

互联网的出现,确实导致知识无论从数量上还是内容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的知识形态开始出现,或者开始被发现、被重视。为了将这类新的知识形态与传统知识形态进行区别,加拿大学者西蒙斯提出了“软、硬知识”划分的初步设想,而笔者则对这种划分方法进行了深化与细化。笔者认为,区别软知识和硬知识最核心的指标是知识在三个层面上的稳定性:第一个层面是结构层面,如果某种知识已经形成比较完整的知识结构和知识体系,那它就是稳定的;第二个层面是内容层面,如果某个知识概念已有公认的内涵与外延,不容易因为人的因素或时间的因素而改变,那它就是稳定的;第三个层面是价值层面,如果知识不容易因为时间的变化而丧失其价值和意义,或者被新的知识所替换而淘汰,那它就是稳定的。软知识与硬知识的划分不是绝对的,它们是处在一个连续的统一体中。最硬的知识是三个层面都稳定的知识,最软的知识是三个层面都不稳定的知识,大部分知识处于两者之间。

学习软知识需要全新的理论和方法

既然软知识是还在形成过程中的知识,是情境化的、个人化的知识,那么学习软知识就不能照搬传统的学习硬知识的方式,而必须采用全新的方式和途径。笔者在2011年针对网络时代学习面临的两大挑战——信息超载和知识碎片化,提出了新建构主义学习理论,它同样也适合指导软知识的学习。因为软知识和碎片化知识有密切的关系,既有相似的一面,又有不同之处。其中,零存整取式学习策略,是目前所知的学习软知识和碎片化知识最合适的策略。网络时代的学习就是一个零存整取、不断重构的过程,创新比继承更重要。

正是基于这一理念,笔者近年来写文章都喜欢直接在博客上进行。先进行积件式写作,想到什么就写什么,随时记下自己的所学所思所感;然后进行个性化改写,将前期积累的同一主题的博文改写合并成一篇新的博文;最后与灵感顿悟和个人的隐性知识相结合,实现创造性重构。

之所以要在网络上公开写作,就是希望借助网络和信息技术加快软知识的传播与交流速度,缩短知识成形的过程。通过及时收集各方面的反馈,不断修改和完善自己的论文,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创造性的重构。笔者认为,进入网络信息时代,学习与创新就像左右两脚交替前行一样,这是一个同步发生的过程。

智能时代,软知识将比硬知识更加重要

今天,人类社会已开始迈向智能时代,软知识的重要性逐渐上升,而硬知识的重要性逐渐下降,原因有以下两大方面:

(一)智能机器人对硬知识的掌握比人类要强大得多

近年来,先后有媒体报道,智能机器人参加国内数学高考,仅用十分钟时间就考出了与人类状元相差无几的好成绩;智能机器人教师教孩子学数学,取得的效果比人类教师还要好。这说明智能机器人不仅可以学会人类教科书中的知识,比我们人类学得更快、更多,记得更牢、更久,还能够把这些知识“传授”给我们的下一代。随着人工智能的不断进步,这样的情况会越来越多,涉及的学科知识领域也会越来越广。

未来,凡是用硬知识能解决的问题,智能机器人都能解决。以医学领域为例,从疾病诊断到治疗,有很多标准化、规范化的步骤,这些步骤涉及大量的硬知识。目前,智能机器人已能够参与部分疾病的检查、检验、诊断、制定治疗方案、动手术等多项工作,其诊断准确率不亚于一般医生。一台智能机器人医生,一年可以做800多台手术。目前,一些大医院给病人分发药品的工作已被智能机器人取代,类似的事例层出不穷。可以想见,未来越来越多的硬知识领域的工作将由智能机器人替代与完成。

相反,对于软知识的学习,智能机器人则不具优势。因为软知识属于正在形成过程中的知识,还处于发展变化之中,其结构、内容和价值还不稳定;产生快、更新也快;其中包含大量隐性知识和抽象知识,难以形成机器人所能识别的数据。这样的内容不适合智能机器人学习,却能够为人类所理解和掌握。未来人类要学会智能机器人不会的事物,软知识就是最主要的内容。

(二)人类对硬知识的需求将会下降,对软知识的需求将会升高

过去的知识大多是以文字、符号与图形形式,记载在纸质书本上的,书本作为实体容量有限,传播速度与传播范围也有限,这就要求记载在书本中的知识必须是经过严格筛选的、精炼的、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为了能进行深入的思考,也要求以概念的形式对事物进行抽象,要求知识具有较高的抽象性与概括性,否则难以进行推理与分析。然而,在不断抽象与概括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遗漏掉很多初始的信息,因而离事物的本来面目和真实情境难免会越来越远,知识的实用性会逐渐降低。就此而言,知识的普适性越高,其实用性就越低。这种普适性与实用性相互背离的现象,造成了理论与实践之间永恒的矛盾。

然而,随着网络与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知识的储存与传播方式发生了巨变,信息与知识可以以数字形式,存储在虚拟网络空间里、保存在云端中,而且可以无限复制、随时随地获取。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技术完全可以根据每个人的个性需求,将相关的信息与知识直接推送到你面前。技术进步到了这个阶段,人们对抽象、概括的需求下降了,对普适性的理论需求下降了。过去从实践出发—总结经验—上升为理论—再返回实践、指导实践的过程,被简化为遇到问题—上网检索—找到匹配度最高的解决方案—立马解决当下问题这样一个“实用化”过程。

也许有人会说,这种即学即用式的方法只适合相对简单的问题,如果遇到更为复杂的问题,就不能靠这种简单的学习方式了。其实不然。随着网络与技术的发展,一些复杂的问题可以通过大规模的社群协作、交互来完成,网络如同一个巨型的“大脑”,很多大项目、大工程都可以通过网络让众人来协作完成。无人机的“蜂群战术”在解决复杂问题时同样有效。在这样的团队里,也许人们互相不十分了解对方的一些东西,但只要知道如何协作,只要可以参与,就可能完成单个人所无法想象的复杂工作。

当然,这并不是说今后一切理论都不重要了,所有硬知识都不重要了,而只是相比较而言。未来,人类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软知识的建构上,将智慧贡献在创新、设计与改变上,而将更多的硬知识问题、记忆与数据处理问题交由智能机器人去处理。所以,新知识观的提出,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迎接未来的挑战。

“新知识观”具有重大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一)新知识观的提出,让我们重新审视今天的知识与学习

今天的知识,不再只限于写进教科书和专著里面的那些理论、定理、定律、公式、方法、规则、范式、规律等硬知识,知识还可以是来自个体的经验、网上流动的信息、偶然的发现、身边的道理、实践的智慧、鲜活的案例、灵感、顿悟、创意与设计等的软知识;学习知识的方法,也不再限于读书、听课、复习、考试、实验、实习等,还可以通过检索信息、上网阅读、观察和思考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写日志、发微博、在线分享与交流、连通知识结点、协作探究活动、社群交互、建立个人知识网络、零存整取、碎片重构等;学习的地点也不再限于学校、课堂、图书馆、培训机构等,而可以发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随时随地进行学习;学习的方式也不限于集中学习、班级授课、步调一致,更多的是个别化、个性化的自主性学习,以及自组织性的团队学习;学习的内容也不再是固定的、单向的,而是从每一个个体需求出发来定制、点单、动态组合与推送;学习的目的也不限于考试、毕业、拿证、评奖、获得学历、传承知识等,更重要的是提升自我能力、解决现实问题、实现人生价值、开拓新的事业、创造新的知识等。

(二)新知识观的提出,让我们重新思考教育教学变革的内容与方向

例如,我们应该为传统教室增添更多的高端设备,以强化传统的课堂教学模式,还是应该让学生自带设备进课堂,开启新的课堂教学模式?应该强化对纸质教材和经典著作的学习,还是鼓励学生更多地通过实践和网络获取新的信息和知识?教育教学的目的到底应该以知识传授为主,还是以培养创新创造能力为主?是坚持按照原有的学科知识体系让学生建立共性化的知识结构,还是鼓励学生根据个人的需要建立个性化的知识结构?学校教育应该如何处理软知识与硬知识的关系、系统学习与碎片化学习的关系、集体学习与个人学习的关系?等等。

(三)新知识观的提出,呼唤新的教与学理论

在网络时代之前,人类已经产生了许多教学理论和学习理论,如,行为主义理论、人本主义理论、认知主义理论、建构主义理论等;网络诞生至今,又出现了联通主义理论、新建构主义理论。新知识观的提出,无疑将加快适应新时代需要的新理论的发育与形成,会进一步促进适合网络时代的学习理论的发展与完善。新知识观本身是时代的呼唤,也必然成为新教与学理论的基础和重要组成部分。

“新知识观”是中外学者共同努力的成果

软知识和硬知识划分最初的确来自乔治·西蒙斯联通主义著作中的一段话,然而西蒙斯并未对软知识和硬知识作进一步的描述,反而认为“知识很难被定义”,“达成一个严格的知识定义是毫无用处的”。而笔者则对软知识和硬知识的划分作了以下深化:(1)进一步明确了软知识和硬知识的区别在于“知识的稳定性”上,这是软知识和硬知识的本质属性;(2)对知识的稳定性做了三个层面的深化与拓展,并举出了具体的例证;(3)首次提出未来对软知识的学习比对硬知识的学习要更加重要的思想;(4)首次指出软知识的学习应采用零存整取、不断重构等一系列新的学习理念与学习策略;(5)本文进一步描述了今天软知识大量产生的原因,指出软知识是“正在形成过程中的知识”,预测了软知识概念的提出对教育教学变革和学习型社会的建设所具有的价值和意义。

正是由于这些深入系统的研究,才构成了今天“新知识观”的主要内容。因此,尽管软、硬知识的划分起源于西方,但可以说成形于中国,其中包含了我国学者的集体智慧和原创性贡献。

结语

以软、硬知识划分为主要标志的“新知识观”,是因应时代变迁需要而提出来的,是中外学者共同努力的结果,具有重大和深远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新知识观”的提出利大于弊。对“新知识观”的研究将加快我国在信息时代学习基本理论方面的自主创新,推动教育变革和学习革命,推动终身学习型社会的建立。其中涉及的许多有争议的话题,依然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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