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逸闻趣事录

2019-11-18 02:26吴应瑜
读书文摘 2019年11期
关键词:陈寅恪

“一定聘他”

1925年,清华学校成立研究院。一日,校长曹云祥与梁启超谈起导师聘任之事。

梁启超说:“有一个人不知校长可曾注意过?”

曹云祥说:“不知是哪一位高贤?”

梁答:“江西修水的陈寅恪,校长有意聘他吗?”

曹问:“他是哪一国的博士?”

梁答:“他不是博士,连硕士也不是。”

曹说:“那他总该有大著吧!”

梁答:“也没有著作。”

曹笑道:“既不是博士,也不是硕士,又没有著作,这就不好办了!”

梁说:“我梁某人也不是博士,著作算是等身了,但加起来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好吧,你不请,就让他在国外吧!”

梁虽不是博士,但17岁即中举人,维新变法,蜚声海内外,曹氏自不敢小视。接着,梁启超便介绍说哈佛大学要高薪聘请寅恪,柏林大学、巴黎大学的教授更是对陈寅恪推崇得无以复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最后梁启超说:“就算你想聘人家,人家来不来还是个问题呢!”

曹云祥到底不是个思想僵化之人,连忙回答:“我一定聘他,我一定聘他!”

陈寅恪到清华任教实为吴宓所荐,但梁启超与曹云祥对话情节经陈哲三教授演义出来后,颇具传奇色彩,故广泛流传。

谈葡萄酒

陈寅恪的学生蓝孟博说,陈先生讲演,字字是精金美玉,同学们都显得程度很不够,恨自己语文修养太差,但先生诲人不倦,很耐心。

一次,我们在闲聊时问起葡萄酒的来历,先生便把葡萄酒原出何处,原名是什么,何时传到何处,何时变成何名,如此这般,从各国文字的演变过程谈到传播的过程。

一件小事的闲谈,使我们学到许多知识。

条幅作媒

陈寅恪先生自幼即体弱多病,“深恐累及他人”,所以直到中年仍未婚娶。

其时,散原老人年逾古稀,见儿子婚姻还无着落,十分着急,说:你再不娶,老父就要做主包办婚姻了!陈寅恪请求宽以时日。

亦是天赐良缘,一日,同事间闲聊中偶然提到女教师唐筼家中悬一条幅,署名“南注生”,大家都不解其来由。

陈寅恪的舅舅俞明震乃清代著名学者,曾与清末台湾巡抚唐景崧共事。陈寅恪读过唐景崧的《请缨日记》,了解唐氏的家世,当然亦知唐景崧的别号“南注生”,几个因素再加上时间的推算,因而推断唐筼是唐景崧的孙女。

此后,陈寅恪便与唐筼结识了。1928年8月,俩人喜结连理,一些好友参加宴会,并作画、作诗、撰联以贺喜。

吴宓先生以红笺题诗:“廿载行踪遍五洲,今朝箫史到琼楼。斯文自有千秋业,韵事能消万种愁。横海雄图传裔女 (新夫人为昔台湾巡抚甲午起兵抗日之唐公景崧孙女,现任北京女子大学体育教员),望门耆德媲前修。蓬莱合住神仙眷,胜绝人间第一流。”

伉俪情深

陈寅恪与夫人唐筼婚后40余年,感情诚笃纯真。夫人长于吟咏,且书法亦佳,一直以“诗弟子”自居,夫妇时相唱和,饶有情趣,尤其是两相离别时,书信往来,常以诗作互倾思念。

1928年暑期婚后不久,陈寅恪即只身返校上课,其 《渤海舟中作》 一诗有“解识阴晴圆缺意,有人雾鬓独登楼”之句。

1946年陈寅恪赴英治疗眼病,作 《大西洋舟中记梦》 诗,前四句云:“贫贱夫妻已足哀,乱离愁病更相催。舟中正苦音书断,梦里何期笑语来。”

《癸巳元旦赠晓莹》 一诗写道:“烧余红烛岭梅边,珍重残妆伴醉眠。枕上忽闻花气息,梦惊魂断又新年。”

1955年在陈寅恪先生66岁初度之时,夫人赋诗中有“回首燕都初见日,恰排小酌待君来”。同时,夫人诗中赞寅恪“斋中脂墨助高才”;寅恪答谢诗中,则赞夫人“织素心情还置酒,然脂功状可封侯”。

同年,唐筼有 《题陈眉公梅花诗画册一绝》,诗云:“孤干如虬伴竹栽,共扶清影上妆台。东皇似解诗人意,故遣寒香映叶开。”寅恪和曰:“老梅根傍倚窗栽,疏竹光摇玉镜台。待得月明双弄影,愁心千叠一时开。”

在纪念夫妻结婚纪念日时,寅恪诗云:“同梦匆匆廿八秋,也同欢乐也同愁。”夫人答句是:“甘苦年年庆此秋,已无惆怅更无愁。”夫妇二人几十年间,趣似琴瑟和谐,情如血肉相连。

不信佛道

陈寅恪先生对佛学有很深的研究,但他本人并不信佛,研佛是为了研究中西文化史。他精通梵文,研习圣经、佛经、可兰经,甚至花2000元积蓄买 《大藏经》,却从不为书中的说教所惑。其父散原老人去世,他坚决反对请僧道唪经,反复劝告兄弟们不要搞迷信蠢事。

粗通医学

陈寅恪对医学也很有研究,写有 《三国志曹冲华佗传与佛教故事》 《狐臭与胡臭》 等有关医学方面的文章,还经常读外文版医书。

他在法国留学时,当时的英、法等国上层人士中有一种风气,凡出身书香门第之子女,必须具备法学和医学方面的修养,如此方不失体面。所以陈寅恪学医是为了便于与外国学者交往,有利学术研究。

他对医药也很熟悉,一次上药房买药,他问到许多药名,店员惊奇地说:“陈教授知道的药比我知道的还多!”

记忆惊人

凡接触过陈寅恪的人,无论学生老师以至有关领导,都钦佩他惊人的记忆力。

其实在孩提时代,他的记忆力即与众不同。平时大人说说笑笑,别的小孩打打闹闹,而他经常是静坐沉思。他幼年在湖南抚衙,祖父会客交谈,他則在一旁静听。客人走后,别人有时记不得刚才说过什么,而他却能娓娓道来,照述无遗,故常得大人夸奖。

“留心处处皆学问”,陈寅恪之所以具有超常的记忆力,首先是具有超乎常人的“用心”。他从小爱看书,许多典籍皆能背诵。后来他双目失明,而备课、著文、著书,却能准确地指导助手查阅数十种数百种资料,几达胸藏万卷之境界,令人惊叹!

苦学碎闻

陈寅恪从小好学,刻苦用功,非常人所及。陈封雄 (陈寅恪的二侄) 曾听长辈说,陈寅恪小的时候,遇冬天寒冷,深夜时分身上的棉衣不能御寒,他就往身上裹一床棉絮坚持看书。夏天蚊子多,招架不住,他就用木桶装满水,然后将双脚浸在水里,以防蚊子叮咬。点着小油灯看书到后半夜,更是常事。

敢破“洋书”

陈封雄回忆说,陈寅恪在中学时读的世界史,是根据美国的教科书编的,一般应该是准确可靠的。但有一次寅恪叔翻阅这本书时,看见一张图片上注明的是“刻有巴比伦文的出土碑碣”,便立刻指出:“这不是巴比伦文,是突厥文,写书的人用错了图片。”我当时很惊讶,感到寅恪叔真是学识渊博。

爱书如命

“七七”事变后,北京西苑兵营被日军轰炸,陈寅恪赶紧从清华回家,说其它东西都可牺牲,但一定要保住书籍和著作手稿,他要封雄等立即去雇车抢救。由于一时忙乱,《大藏经》 及其他一些贵重书籍还是没来得及捎上,他为此久久不安。

1938年,他从香港取道越南赴昆明上课,特地买了一只比较好的箱子装重要书籍和手稿,不料被贼“惦记”,以为好箱子里肯定有金银财宝,所以被偷。为此,他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过了很长时间还耿耿于怀。

陈封雄还回忆说:“寅恪叔爱书成癖,为买书宁可节衣缩食,一掷千金而不惜。每年春节,他必须逛游北京琉璃厂书摊,曾带我去过两次。他一到书摊便流连忘返,如醉如痴。我当时才11岁,跟着他转,觉得无趣,且又苦又累,以后就再不想跟他去玩了。”

戒养丫头

陈家以前也收养丫头,陈寅恪留学归国后,便要求家里不要再养丫头。家里人很尊重他,就聽从了他的意见。原有的几个丫头,以后分别选择清白殷实或有一技之长可以自立的人家出嫁,陈家并赠以嫁妆。婚后,丫头还把陈家当亲戚来往。

心疼保姆

陈寅恪娶妻生小孩后,因夫人身体很差,就请了保姆王妈帮做家务。抗战爆发后,他们一家逃到香港,因经济困难,过春节买的肉很少。陈师母在饭前叮咛流求等孩子:王妈很辛苦,过年了,你们吃饭时少吃一点肉,让王妈多吃几块。

是好就学

陈寅恪常对学生说:“凡事不论是本国的或是外国的,只要是好的就要学。”他虽不会喝酒,但却赞扬法国白兰地是好酒,建议别人喝一点。一次宴会上,他用法国白兰地酒瓶盛白开水代酒与客人对饮,以表示他对名牌好酒的推崇。

不弃传统

陈寅恪认为骑马射箭是我国自古以来的好传统,既可练武又可健身。他曾建议家里买马置箭,大家都可以当作体育活动玩一玩。但因师母不同意,他也就不勉强。

客串马戏

据其长侄陈封怀回忆,有一次上海来了外国马戏团,要请中国人做客串参加表演,陈寅恪自告奋勇报名参加。演出时,他虽穿中国服装,却说一口流利的外国话,很吸引观众。

讲究卫生

陈寅恪一向待人和善,不端架子,尤其尊重劳动人民。但他却非常讲究生活卫生,甚至达到了令人误解的地步。如他规定家里人须各用各的洗脸巾、茶杯,如果别人错用了他的,他宁可丢掉也不再用。他这种做法,并不是轻贱人,只是卫生意识比当时的国人超前而已。事实上,今天的家庭共用一条毛巾、一只茶杯的恐怕极少,不都是各用各的毛巾和茶杯吗?

不受馈赠

陈寅恪生活节俭,廉洁自爱,不喜接受别人甚至亲人的馈赠。一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其长侄陈封怀见他穿着比较单薄,便送了一件皮袄给他。但他一直没穿,皮袄在家里放了一个冬天后,又原物退还给封怀。

有趣试题

1932年暑期,陈寅恪在清华大学为学校拟国文试题时,出了一道“对对子”的题目。

因苏东坡 《赠虔州术士谢晋臣》 一诗中有“前生恐是卢行者,后学过呼韩退之”一联,遂出题为“孙行者”。答卷中有对“祖冲之”的,有对“王引之”的,有对“胡适之”的,陈寅恪认为都很好,“祖”对“孙”妙,而“引”又胜于“冲”,“胡”对“孙”,盖“猢狲”乃“猿猴”也。

他认为“对对子”“即是最有关中国文字特点,最足测验文法之方法”。其目的:

(1) 测验考生对词类之分辨,如虚字对虚字,动词对动词,称谓对称谓,代名词、形容词对代名词、形容词等;

(2) 测验考生对四声之了解,如平仄相对求其和谐;

(3) 测验考生读书多少,如对成语,须多读诗、词、古文,才能信手拈来,缀成妙对;

(4) 测验考生思想如何,妙对巧对不但要求字面平仄虚实尽对,“意思”也要对工,且上下联之意要“对”而不同,不同而能合,即辩证法之“一正,一反,一合”也。

有趣对联

有一次,陈寅恪与学生闲聊,向在座者吟一对联,上联是“南海圣人再传弟子”,下联是“大清皇帝同学少年”。此联涉及四人,上联:康有为是广东南海人,人称“康圣人”,梁启超是康有为的弟子,现梁在清华任教,那学生们就是康圣人的“再传弟子”了;下联:王国维是宣统皇帝溥仪的老师,王现在又是清华的老师,那学生们就是皇帝的同学,溥仪与学生们就是师哥师弟的关系了。

抗战时,陈寅恪在西南联大任教,当时日本鬼子的飞机经常到云南、四川等大后方轰炸。遇有空袭警报,老百姓就要赶紧跑去钻地道。见此状,陈寅恪也曾戏作一联:“见机而作,入土为安。”

儒将风流

罗家伦虽然在外国留学,喝了不少洋墨水,但回国后从军从政,在北伐后曾官拜少将。1928年,国民政府任命罗为清华校长。罗到校后,推行党化教育。

一次,罗家伦去看望陈寅恪,并赠其新作 《科学与玄学》 一书。陈寅恪说:志希 (罗家伦字志希),我赠你一联如何?随即吟出一联:“不通家法,科学玄学;语无伦次,中文西文”,横批是“儒将风流”。

罗家伦一时不明白“儒将风流”所指何事,陈寅恪笑着说:“你在北伐军中官拜少将,不是儒将吗?你娶了个漂亮的太太,正是风流呢!”。

卖书买煤

1947年冬,北京甚寒,而清华大学经费紧张,无力为住户供暖。陈寅恪体质很弱,一向怕冷,又患心脏病、双目失明,实在难以熬过严冬。又因家中无钱,他只得忍痛将一部分书籍卖给北京大学,得区区120元,买点煤回家,仅在一室生只火炉,以度寒冬。

当时某报刊登“天吁”所填 《生查子》 一词并序。序曰:“陈寅恪教授卖书买煤,为之意苦者久之。”词曰:“铮铮国士名,矻矻寒窗苦。生事困樵薪,珍袭归书贾。燎原战火燃,断续炊烟舞。何异又焚书,风教委尘土。”

“万请删去”

陈寅恪的学生罗香林曾做了一篇论文 《客家源流》,请先生指正。文中叙述了客家人孙中山的家世,随后也简单地提起老师陈寅恪也是客家人。

陈寅恪看了此文后,認真地指示罗香林:孙中山先生是开国的伟人,我们自然应该宣扬他。可怎么能把我陈寅恪也写在文中呢?“万请删去!”

“万分佩服”

刘文典是民初著名学者,抗战时在西南联大任教。此君学问深厚,也颇自傲,且快人快语,还吸食鸦片。他对庄子颇有研究,却又过于自负,曾说:世上只有两个半人懂庄子,一是庄子本人,二是我刘文典,其他研究庄子的人加起来算半个。倔劲上来,他甚至敢与蒋介石对骂。但就是这样傲气的刘文典,提起陈寅恪先生,却是“十二万分佩服”。

在西南联大时,有一次发空袭警报。刘文典知道陈寅恪眼睛不好,体力又差,便急匆匆带几个学生找到陈寅恪,挟着他往防空洞逃避,还边跑边喊:“保存国粹要紧!保存国粹要紧!”看见沈从文也在跑,刘即大骂:“我跑是为了保存国粹,学生跑是为了保留下一代的希望。可是该死的,你干嘛跑哇,你干嘛跑哇!”

因沈从文是搞新文学的,写白话小说,刘看不起他,加上刘有时喜欢骂人,所以在联大提升沈从文为教授时,刘亦大骂:“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钱,朱自清该拿四块钱,可我不会给沈从文四毛钱!他要是教授,那我是什么?”

“要选上他”

据张稼夫 《庚申忆逝》 一书记载,1955年中国科学院选学部委员(院士) 时,自然科学学部的情况比较单纯,人员比较好落实。但社会科学学部就很复杂了,名额本身有限,党内就有一批马列主义水平很高的人有待评选。

像陈寅恪先生,属于“不宗奉马列主义”的党外人士,对于新中国成立后的知识分子改造、批判胡适和俞平伯等运动又明显持抵制态度,但学术成就巨大,在国际上有重要影响,又是爱国主义者,有关领导觉得选与不选都很为难。

此事呈报毛泽东拍板,毛泽东明确表态:“要选上他。”

莫明其“妙” 

“文革”开始时,造反派给陈寅恪扣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大帽子,他不理解这莫须有的罪名。一天,他问助手黄萱:“什么是反动呀?”黄萱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事后,黄萱沉痛地回忆说:当时所谓的“革命行动”,连博古通今的陈教授也莫明其妙,何况他人?

又有一次批判会上,陈寅恪被批“不学无术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陈喃喃自语道:不学无术怎么成了学术权威?既是学术权威怎么又不学无术?不通,不通。

代师挨斗

1967年的某一天,造反派要将双目失明、腿又瘫痪且78岁高龄的陈寅恪揪出去批斗,夫人唐筼上前求饶,被推翻在地。此时,前历史系主任、著名历史学家、时年67岁的刘节教授挺身而出,说自己愿意代替陈教授挨斗,造反派果真揪斗了刘节。

在批斗会上,造反派以嘲讽的口吻问刘节,代人挨斗有何感想。至诚至德至义的刘节说:“我能代表老师挨批斗,感到很光荣!”如此大气凛然的回答显示出陈寅恪在师生心目中的地位。

正直无畏

陶铸同志在任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一书记时,对陈寅恪先生多有照顾。“文革”初始,陶铸调中央工作后,还打电话到广东,要求保护陈寅恪。

“四人帮”曾拉拢陶铸,拉拢不成,便以“中国最大的保皇派”“党内第三号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等罪名迫害他。这时,广东的造反派紧跟“四人帮”的步伐,想整陶铸的黑材料,便数次找到陈寅恪,要他大胆揭发陶铸的“罪行”,并暗示“揭发有功”。

此时陈寅恪已陷入待死的绝境,但面对威胁利诱,他大义凛然,根本不考虑以揭发陶铸或其他领导的“罪行”去换取廉价的“宽大”,只是交代:“他 (陶铸同志) 是以中南局首长的身份来看望我,我和他并无私人交情。”

当造反派要他揭发原校长陈序经时,他说:“陈序经与我,一个是校长,一个是老病教授,并无密切的往来。”说完,便闭上眼睛再不做声。

在过去的政治运动中,无中生有或小题大做“揭发”别人所谓“问题”者并不在少数。这些人大概属两类,一是斗争别人以增加自己的政治资本而图“进步”,一是出卖别人以求划清界限而图“自保”。对比人格高尚的陈寅恪,这两类人只能算是政治投机者。

“他是好人”

长侄陈封怀回忆:“文革”中的某一天,中山大学两名专案组人员到我家,迫令我爱人张梦庄写陈寅恪的揭发材料,张梦庄坚决不写。

她说:“寅恪先生是好人,是爱国人士,从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事,我不能写。”

专案人员威胁:“你敢担保吗?”

张梦庄义正词严地说:“我敢以人格担保。”

专案人员只好悻悻而归。

张梦庄敢于逆潮流担风险为陈寅恪担保,当然不仅仅是因亲属关系,而完全是出于对陈寅恪的尊崇和信服。

梦中传情

吴宓与陈寅恪是情同手足的朋友。1961年,吴宓在经历反右派、反右倾等重大政治运动后,总放心不下久别的陈寅恪先生。这年8月,吴宓千里迢迢从重庆辗转来到广州看望陈寅恪,陈寅恪亦在家中坐等到半夜。

此次会面,陈寅恪赠诗有云:“问疾宁辞蜀道难,相逢握手泪汍澜。暮年一晤非容易,应作生离死别看。”

1969年10月,陈寅恪去世,身陷囹圄的吴宓并不知道。1971年9月,吴宓实在放心不下陈寅恪,不顾挨批斗的风险写信给“中山大学革命委员会”,“极欲知其确实消息”,而校方未作答复。

1973年6月3日,吴宓在梦中与陈寅恪会面。吴宓日记云:“六月三日,阴雨,夜一时,醒一次。近晓4∶40再醒。适梦陈寅恪兄诵释其新诗句‘隆春乍见三枝雁,莫解其意。”

朋友相交如此魂牵梦绕,令人感动。

魂归匡庐

陈寅恪夫妇于1969年去世后,骨灰长期不能入土为安。

幸有寅恪先生三位女儿和有关领导如毛致用 (曾任江西省委书记、全国政协副主席)、社会贤达如黄永玉等的不懈努力,终于在2003年6月16日陈寅恪诞辰日这一天,陈寅恪夫妇骨灰安葬仪式得以在中国科学院江西庐山植物园举行。

陈寅恪墓完全不同于传统的墓碑样式,它是由十余方大小不同的第四纪冰川石垒成的不规则堆积体。右边矗立一块一人高的柱石,柱石的正面刻有“陈寅恪唐筼夫妇永眠于此”,背面刻有“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庐山植物园敬立公元二〇〇三年六月十六日”;中间是一块横卧的巨石,巨石的主体部分刻着大字“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左下方刻有“后学湘人黄永玉敬书壬午春月”。

墓址所在的小山岗被命名为“景寅山”,含景仰寅恪先生之意,并在小路旁立有1米来高的石头,上刻“景寅山”。

(选自《陈寅恪家族旧事》 /吴应瑜 著/中国文史出版社/ 2016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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