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是什么感觉

2019-11-19 02:28梅花牛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2019年11期
关键词:芋头通知书教室

◎梅花牛

小编叨叨叨:

微信公众平台上有蝴蝶留言,讲自己复读的压力和恐慌,我跟他说九期的最榜样Huai同学也是从一个心怀不甘的复读生变成了在大学叱咤风云留学美国的法学专业人才。我们都会经历彷徨和犹疑,但坚持下去生活会给你圆满的答案。这篇文章愿你在沉重的生活里能感知到青春的美好。

——张小飞

独自求生

我2002年参加了第一次高考。在高考之前,我被老师寄予了非常高的期望。老师嘱咐同学时,都是“查漏补缺”,嘱咐我的时候,是“放平心态”。

于是我真的放平了心态。别人都出现了考前焦虑症,要么吃不下饭,要么睡不着觉,我则吃得香,睡得沉。早晨我妈喊我起床,我赖了一会儿,我妈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今天高考啊!你打起精神啊!”

到了考场上,我心态依然很平,答题答得十分顺手。然而,由于我心态太平,作文写走题了,语文创了历史最低。这一下导致总成绩崩溃。最后,我的总成绩是594分。这是一个比较尴尬的成绩,现在的孩子可能没有直观的感受,我看了近两年的高考分数,动不动就上700,当年可不这样。我班的芥根同学考了630分,就能在山东排文科130名。我虽然不知道名次,但也比一本线568分高出许多,所以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我原本是想到外地上大学的,但自己既然没考好,也就不想那么多了,报了山东大学。可是等报完之后,互相一问,我发现600分左右的同学全都报了山大。

当时我就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事实证明我预感真是准。那年,由于过于扎堆,山大的分数奇高,我彻底凉了。将近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山师大历史系的通知书:“恭喜你被我校录取。”

初入复读班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对着山师大的通知书叹气。考砸就算了,报志愿又报砸了,教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就在这时,我接到好朋友老芋头电话,老芋头读的是理科,考了656分,报了南京大学,但南京大学的录取线是660分,他也凉了。

他在电话里说:“我活了将近20年,一直浑浑噩噩,不知道要干点什么,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没有目标,真没什么意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说:“啊?”

他说:“我要去研究导弹,把我做出的第一枚导弹丢到南京大学,炸他!有眼无珠的垃圾学校,今天拒绝了我,我让他后悔都来不及!”

我当时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山师大。讲道理,山师大也还凑合,我又爱学历史,我爸妈都觉得老师是天底下最好的职业了,都劝我去。

但是老芋头说:“咱俩回去复读吧!今年运气不好,明年运气还能不好吗?”

我还在犹豫,老芋头又道:“山师大和山大都在济南啊,你天天看着旁边的山大,心里不膈应?”

我一想,还真挺膈应。于是我说:“好!”

估计我爸妈也有点不甘心,所以我宣布要回去复读时,他俩也立刻就同意。

我回学校报名复读。接待我的老师跟我很熟,听说我要复读,都要高兴死了:“哎呀欢迎啊!今年学校有政策,一本线以上的学生,不收学费的!”

复读班早就开课了,很多学生考完之后觉得没戏,连录取通知都不等,就回来复读,我算回来晚的。当我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大家都在埋着头看书,我先认出了几个老同学,小声跟他们打招呼。

在复读班里呆了两天,我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悲哀,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回来复读。于是我给老芋头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学校。

但老芋头说他不来复读了,因为南京大学降了4分,正好把他录进去,他正准备收拾东西,出远门

那天我回教室,看着黑压压的教室,心里十分失落,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突然,我被一阵鼓掌声吵醒。抬头一看,只见一众同学正在拼命鼓掌,口中几乎是狂喜地大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我站起来一看,三包正一脸不知所措地被大家围在中间,他有些慌乱,还有些垂头丧气。我立刻欢快地冲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三包,我们班的第二名,高考成绩618,好死不死报了北京外国语大学,落榜。

三包回来之后,我就不再是复读班里最郁闷的人了。既然三包能回来复读,我又有什么不行的?于是我真正开始静下心来,整理前几年做过的笔记,投入到复习之中。复读班的班主任屠老师,过去曾教过我和三包,常叫我俩到他办公室去,进行思想上的疏解,问我们有什么困难。

屠老师说:“学校很重视你们,有困难要及时向我反映,学校会尽可能给你们创造条件。”

我其实没什么好疏解的了,而三包不同。他正经历我前几天那种心境。我常看他坐在座位上,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什么也不做。

大约有一星期的时间,三包情绪一直不好,中间还发过一次烧。你跟他打招呼,他爱搭不理。你带他出去遛达,他也一路无话。我问他调剂到哪了,他没好气地说:“烟台师范。”

我说:“你看,人生主要看运气。我调的是山东师范……”

他打断我,说:“你给我滚!”

其实我接下来想说的是:“回来复读又焉知非福?”

那天散了步,拉了个屎,我俩回到教室,隔着老远就听到教室里同学们又在疯狂地大喊:“热烈欢迎。”

我快走了几步,只见考了630分的芥根正瑟瑟发抖地站在屠老师旁边,一脸惊恐地看着满屋子兴奋的同学。我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身后的三包早就一个箭步冲进去,抱着芥根大笑起来。

芥根,我们班的第一名,高考成绩630,山东省文科第130名。报考人大,落榜。

芥根才是真冤。报志愿前,他几经斟酌,请教了好几个老师。他想去北京,备选的学校有:北大,清华,北师大,人大。他填好了北大,觉得有点悬,又改成了清华,又觉得清华是工科学校,而且也不太安全,北师大前一年的分数也不低。最后他选择了往年分数最低的人大。

结果,人大那年的录取线是632,远高于北大、清华、北师大。实际上,芥根那年除了人大,想去哪都能成。

复读的日子

在芥根之后,又陆续有一些人回来复读,都是600分左右的。其中,报考山大而不得的就有三个。复读班的人员稳定下来之后,我竟然只能排第七。这种处境淡化了我的自艾自怨,让我快速进入了复习状态。

我们的教室正常只能装50多人,而复读班有近90人,大家挤在一起,老有人喊胸闷。8月的天气,汗流浃背,教室里只有两台吊扇降温,大家都十分凄苦。我们找到屠老师,说:“老师,你赶紧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连过年都撑不到,别说高考了!”

屠老师跟学校交涉,要来了能容纳一百人的阶梯教室。阶梯教室桌子窄小,也只好将就了。

复读班气氛十分压抑。我和芥根这种,算是有退路的,只要不犯蠢,重点大学还是有保证的。好多同学成绩很差,家庭条件也很差,全指着复读一次翻身,所以心理压力也特别大。每次大考小考,都有人憋不住掉眼泪。印象最深的是七中的一个女同学,高考成绩擦着专科线,学习十分刻苦,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看书、做题。然而即使这样,成绩依然没有进步。

她坐得离芥根近,常向芥根请教问题,芥根来者不拒,讲得很耐心,但效果甚微。有一次我们闲聊,谈起这个同学,芥根摇头说,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讲过几次你就能明白,她根本就听不懂。

我不太信邪,有一次她问一道立体几何题,我便给她讲。讲到一半,我发现她没有空间感,所有的立体几何图,在她眼里都是平面图。两个面很明显地互相垂直,她自己都要推演半天;有个角明明是个钝角,只因图上画得像个锐角,她就迈不去这个坎儿。

如果努力程度决定成绩高低,她应该是成绩最好的,可偏偏不是这样。正因如此,她心理压力巨大,常常精神崩溃哭起来,我们也只能干着急,没有办法。

第二年高考,她的成绩又擦着专科线。

各式各样的纠结

从夏季到冬季,复读班的人员一直在不停地变化。有人受不了复读的压力,便翻出已经收到的调剂通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上了学。有的人虽然本科过线,但分数太低,选择回来复读,但几天过后,退而求其次地报了专科志愿,然后走人。进入9月份之后,该走的走了,却又开始陆续有人回来——有人去读了大学,却发现学校太差或专业太差,于是退学回来复读。

洛总是我高二时的同桌,他成绩一般,考了个专科,拿着通知书就去了。但没过几天就回来了,闹着要复读。大家问他原因,他说:“那学校太销魂了,我是坐着牛车赶到学校的。”

芥根说:“原来你那学校是在郊区啊!”

洛总纠正道:“错,是在郊区的郊区。”然后他详细地讲了自己的经历:先坐飞机到哈尔滨,然后坐四个小时火车到某处,再坐六个小时长途汽车到某处,然后再倒一次长途汽车,到了一个村子旁边。最后在村里租了个牛车,把他送到了学校。

我听了瘆得慌,说:“学校大吧?”

洛总说:“大个屁,有咱学校一半大吧。出了校门,四处都是荒野。这哪是上学,这是发配呢!”

驴哥则正好相反。他原是七中的,坐我身后,每天趴在桌子上写写算算,看上去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话不是很多。然而,驴哥只是情绪高涨地复习了两个多月。国庆节之后,我们搞了一次全科测验,驴哥成绩很不理想,从此他情绪陷入波动。我曾在公用电话那里看到他在电话里问:“我的通知书寄丢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他被调剂到本省一个挺破的专科学校,为了表示他对调剂结果的不满,他还当着我们的面把那通知书叠成纸飞机,从五楼扔了出去。谁知那个专科学校虽然破,但并不通融——国庆节都过了,你搞笑呢吧?

驴哥无心向学,整天魂不守舍。据说他早晨四点多在宿舍的厕所里掉眼泪,常跟人念叨复读班是监狱,他死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驴哥一直熬到11月底,忽然精神焕发了起来。那天他收拾好了东西,向我们一一道别,说是要上大学去了。他家不知道动了什么关系,花了多少钱,给他找了一家大学,还是本科。

驴哥走时,很多人都非常羡慕。在复读班里呆四个月,很多人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知耻而后勇的热情。有些因不满调剂而来复读的同学,已经后悔没有按时去报到。

那次全科测验,也把我妈搞得很颓废。我那回没考好,落到第19名。要知道,我自上学以来,没出过前10,这个名次让我妈觉得复读是错误的,她不怀疑我的实力,却开始怀疑我的心理素质,担心我明年连山师大都考不上。

那天下了晚自习,我妈拿着山师大的录取通知书来找我,说:“要不你还是去山师大读书吧,我电话问过了,你现在去,他们还是要你的。”

我当时不太清楚父母的压力。一年多之后,我从北京回老家过寒假时,才知道,当我回去复读时,我们村已经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言。有人说我从小到大成绩其实一直都不好,所谓的成绩优秀都是自己吹的;也有人说我高中三年啥都没学,光忙着谈恋爱,所以最后考砸了。这些流言追本溯源,竟然都是我的亲大伯和大娘制造的,让我第一次尝到了鼓破万人捶的滋味。

第二次高考

2003年的高考提前了一个月,据说是“非典”的缘故。考试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考试前一天晚上,我们照例在学校上晚自习。屠老师说:“大家静一静,我们开个班会,最后一次班会,我给大家讲几句话。”

我以为屠老师的讲话无非是打打劲,再叮嘱大家一些老生常谈的事项。然而屠老师看了看大家,说:“请大家转身,看看我们教室后面的黑板。”

后面黑板上的内容,是我们刚入学时写上的。那时,屠老师要每一个人把自己想考的大学写上去。我还记得,芥根和三包写的是北大,我写的是人大。

屠老师接着说:“今年,大家是第二次高考了。有的是因为考得不好,有的是因为报得不好,总之,是因为不如意,才到了这里。所以,你们不只是同学,而且是患难之交,希望你们能珍惜彼此。这是我说的第一点。

“第二点我想说的是,有的经历开心,有的经历不开心,但都是你们的财富。你们一定以为自己耽误了一年,是个损失。但我不这么认为,到底是不是损失,你们可以在心里留个问号,随着你们再年长一些,可能会有不同的答案。

“第三点,明天要考试,你们一定有人开始紧张了,而且比去年更紧张。这很正常,但其实没有必要。因为——”

屠老师很自信地笑了笑,说:“我的运气特别好,我带的毕业班,最终高考都超过了平时的水平。所以你们放心去考就是了。”

大家完全没有当真地笑了笑。但是屠老师突然很严肃地说:“我是认真的,没有跟你们开玩笑。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中的一大半人,都会比黑板上考得好。”

后来我留意了一下同学们最终考上的大学,在我记得住的二十多个人中,真的有十多个人,考上了黑板上自己写下的目标大学。

山东不鼓励复读,所采取的政策是给应届生全部加10分。那年我考了627分,全山东第55名,报了人大。

从那以后的好多年,有人知道我复读过一年,常会问,复读是什么感觉?对你有什么影响?

那一年里,确实人人都承受着很大的精神压力,然而却又不是充斥着焦虑,而且时间越久,留在脑海中的越是那些开心的人和事。

从那以后,当面临一些挫折,我的神经也确实更坚强一些。这不是什么鸡汤,那根神经就像是具象化了一样,我简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当然,复读也给我带来了很实际的负面影响,每当想起这一点,我内心就如同黑夜中被春蚕啃噬的桑叶一样,久久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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