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逆流成河》:逆转悲伤的勇敢发声

2019-11-20 04:26寇嫒丽南昌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江西南昌330029
电影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成河郭敬明原著

寇嫒丽 (南昌大学 科学技术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9)

中国首部反映校园欺凌的影片《悲伤逆流成河》上映后票房口碑双丰收,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反响。其改编的原著是“80后文学”领军人物郭敬明的青春小说代表作。作品问世以来,积累了超高人气,曾创下上市十天销量突破百万册的辉煌战绩。原著当年良好的市场反应奠定了该片今日的票房基础。影片的成功首先基于原著思想艺术内涵的丰富,其次在于改编者能结合大众聚焦的社会问题对文本构成元素做有效剥离和凸显。尽管编导落落表示影片相较于原著,故事有了较大的改动,但影片的主题阐释和艺术表现仍保留了不少“郭敬明式”的标签。通过解读影片《悲伤逆流成河》,对于探究电影与文学成功嫁接的有效路径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一、“郭敬明现象”与影像化叙述

近年来,郭敬明没有止步于作家的头衔而涉足其他的文化产业,加之高调不群的行事风格,往往能引发公众的热议。有研究者把它称为“郭敬明现象”:“以符号化的郭敬明为圆心,以其标签式的作品为半径,辐射出版界、文学界、传媒界、娱乐界,影响着喜欢或厌恶他的广大群体。”[1]这首先是作品畅销热潮后的衍生产物。尽管郭敬明成名以来屡屡身陷抄袭泥潭,然而其作品的产销量随着大众的关注和媒体的发酵节节攀升。阅读他的作品和分享相关话题,甚至成为青少年流行文化的一个标签。因此借由其超高人气的文学作品改编成的影视剧,如《幻城》《小时代》等,充分满足了青少年消费群体的心理诉求和审美情趣,成为文学文化产业资本运作的成功案例。

郭敬明时常流露出对电影艺术的爱好和熟稔。例如他在作品集《爱与痛的边缘》中,表达了对王家卫电影的喜爱:“我想也许将来我可以做个大导演,像家卫一样。或者当个写剧本的,像李碧华一样的也不错。” 因此,他不仅写剧本,还把自己的畅销书改编成电影剧本。影片《悲伤逆流成河》的编剧之一正是原作者郭敬明。曾就读于上海大学影视类专业的学习经历,让他具备了一定的理论知识,影视化叙事也成为其写作叙事技巧之一。他的作品融合了不少电影语言元素,为文字的视觉转换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郭敬明善于通过描述富于光影和色彩感的画面,把人物活动空间和故事背景环境分解成一个个镜头,最终集合成立体清晰的画卷呈现于读者头脑中。小说《悲伤逆流成河》便极具画面感和镜头感。在交代主人公生活的潮湿阴暗、充满市井气的弄堂时,他使用了这样的文字:“头顶是交错而过的天线,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云很低很低地浮动在狭长的天空上。铅灰色的断云,沿弄堂投下深浅交替的光影……”[2]这里采用了抒情蒙太奇手法,在情节叙述展开前,通过空镜头暗示出人们压抑、沉闷的生活状态。在影片中,这些通过文字呈现的客观物象可以顺畅地转换为电影镜头,从而高保真地还原文本世界。影片开头就有对弄堂的长镜头拍摄,昏暗怀旧的色调,局促逼仄的空间,把观众瞬间带入故事场景中。与原著不同的是,镜头呈现的画面在色彩上虽不明朗却并非毫无生气,人们的生活世俗却并非毫无温情。这些细微差别暗示着改编者试图逆转这个悲伤无望的故事。影像传递出小人物坚韧倔强的生命意志积蓄成一股强大的力量驱散了笼罩在弄堂上空的阴霾。

易遥在家庭和校园都是被漠视、忽略的个体,处于青春期的她越发得孤独、敏感、内向。小说为了契合人物性格,通过大量的内心独白展现少女深埋的情绪和心事。比如易遥由于得到齐铭的特殊观照而惹来了全班女生的嫉恨和排斥,小说便通过一段内心独白透露出她被群体放逐后的孤独、孱弱和无助。“其实我多想也这样,孤独地闪动着亮光,一个人寂寞地飞过那片漆黑的夜空。飞向没人可以寻找得到的地方,被荒草淹没也好,被潮声覆盖也好,被风沙吹走年轻的外貌也好。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在没人知道的世界里,被时间抛向虚无。”[2]注重情绪体验的现代主义表现手法的融入,符合青春小说的创作特质,利于展现青少年心理成长过程的微妙变化。而影片主要的叙述任务在于交代完整清晰的故事脉络,让观众领悟内蕴的价值理念,最终完成主题的阐释升华。因而影片牺牲了原著中大量偏重情绪体验的散文式叙事语言,代之以传统现实主义的线性叙事,导致强化了反校园欺凌的社会教育意义,而弱化了对青少年心理成长的关注。如何将小说情绪体验式的感性文字转化为客观叙事的影像,是改编者面临的一大难题。影片保留了一些原著中借助客观物象隐喻人物情绪的表现手法,弥补了影像在人物心理呈现方面的不足。比如小说中多次运用水龙头流水不止的场景隐喻易遥潜藏压抑的情绪。影片中,在易遥怀疑自己身患隐疾之后,也通过水龙头倾泻的水流展现少女内心的慌乱惊惧和羞惭无助。

相较于郭敬明早期作品华丽唯美的语言风格,《悲伤逆流成河》显得沉缓内敛,尤其是运用了大量游离于故事主线之外的诗性语言,因而有别于其他内容清浅、风格浮露的青春小说,体现了作者对人生和人性的某种哲理思考。比如:“有一些隔绝在人与人之间的东西,可以轻易地就在彼此间划开深深的沟壑,下过雨,再变成河,就再也没有办法渡过去。”[2]影片却无法通过镜头语言和人物对白达到文本“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境界,不少郭敬明迷观影后亦有同感。虽然影片可以让小说情绪体验式的文字得到更直观的呈现,较好地调动观众的情绪,却消解了语言文字的深度带来的思考想象空间。这不得不说是电影艺术本身存在的缺憾。

二、青春疼痛与反校园欺凌

原著通过“郭敬明式”的青春疼痛叙事讲述了四个中学生的成长故事。单亲家庭少女易遥错爱不良少年后怀孕,她在学校和家庭的种种遭遇,让故事悲伤地无法逆转,终以三个花季少年的自杀谢幕。小说展现了少男少女间的朦胧情愫,讲述了针对弱势群体的校园欺凌,反映了处于人生转型期的青少年的迷失,反思了学校教育现状及原生家庭的影响,甚至揭示了人性丑陋阴暗的层面。安波舜在小说序言中谈到:“本书作者郭敬明从虚拟悬空的青春文学转型到现实主义的凜冽叙事。”相较于之前的作品注入更多的社会责任。尽管小说在当年产生了强烈的社会讨论,但也因其内容的敏感、灰暗遭受了舆论批评,作家试图承担起更多社会责任的努力遭致冷遇。“自杀、性、堕胎、背叛”似乎成了郭敬明所代表的部分“80 后”作家青春书写的标签。他们笔下被欲望所吞噬的、成人化的青春世界并不具有普遍意义。渐渐地,郭敬明的作品由大众阅读走向了小众欣赏的狭窄路径。影片《悲伤逆流成河》的处理,体现出改编者渴望重回社会主流话语的尝试和努力。影片尽量地淡化浓郁的悲伤情调,更多地凸显故事本身聚焦的社会问题,在教育意义和现实价值上大做文章,挖掘出原著被遮蔽的文本价值。

影片保留了原著的故事框架。为了避免观众失焦,改编者把叙事主线集中于易遥遭受的校园欺凌事件,避免过多地渲染青春萌动的情感纠葛,更多地从她们成长的外部环境入手寻找悲伤疼痛的源头。郭敬明笔下的人际关系总是处于不和谐甚至紧张状态,亲人之间、师生之间、同学之间、邻里之间的冲突与对抗导致了青春的孤独迷惘甚至歧路。影片虽也展示了这种不和谐,却让各种关系最终随着矛盾的解决而达成和解。比如影片弱化甚至暖化了残缺的单亲家庭给主人公附加的伤害,把易遥和母亲剑拔弩张的关系处理为受制于恶劣的物质条件,彼此只是缺乏深入的理解和沟通。当易遥发现了装有学费的信封,那是母亲顶着世人的鄙夷靠按摩积攒来的辛苦钱,她才了解到母亲的良苦用心。她懊悔对母亲的怨恨,也为感知到母爱的卑微与伟大而无比幸福。当母亲得知易遥身患隐疾竟是因为按摩客的间接传染,她狠狠地抽了自己耳光,那一刻她的心是抽痛的、惭愧的、怜惜的。在她带易遥去医院接受治疗后,母女关系得到修复和重建。母爱的守护,是易遥有勇气直面校园欺凌的坚强后盾。影片揭示了家庭关怀缺失是促成校园欺凌发生的重要因素。对于尚未独立的青少年,家庭无疑是最后的庇护所。倘若失去了家人抚慰和救助的通道,会加重受暴者心理的抑郁脆弱,进而丧失对抗校园欺凌的斗志。另一个给予易遥温暖和力量的是顾森西的爱慕和信任。当易遥身陷校园暴力的黑洞绝望无助时,顾森西便是那道引领她走出黑暗的光。顾森西说:“他们就是感觉到了你的害怕。你越害怕他们就越来劲。你要反击回去。”这点醒了易遥,“仅仅是宽宏的释然不能阻止各方的流言和诽谤”,只会让它们愈加肆无忌惮,唯有毫不畏惧的反击才能震慑和击退那些恃强凌弱的伤害。顾森西是校园欺凌事件中正能量的承载者,理智地分辨是非,不轻信谣言,不趋势盲从,即便是无法去制止伤害,对受暴者也是一种强有力的抚慰支撑。影片结尾处,易遥为证清白投水自杀,顾森西不顾安危的成功救助,也传递出改编者的深刻思索:同龄人力排众议的信任和保护,是对抗校园欺凌最柔软温暖的武器。

与顾森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易遥造成直接伤害的施暴者,间接伤害的盲从者、质疑者以及明哲保身的旁观者。在小说中,唐小米是释放着人性恶之花的畸形青春的代表,她由单纯嫉妒演变成残酷施暴,不择手段地实施中伤、攻击,甚至不惜毁灭他人。影片中,她在校园欺凌事件中充当的不仅是施暴者同时也是受暴者。一个同样遭受过欺凌伤害的少女非但没有激发出可贵的同情心,反而把自己曾经受过的伤痛施加于他人。畸形校园环境给青少年稚嫩的心灵造成可怕的扭曲异化。施暴者固然可憎,那些盲从的附和者也是校园欺凌事态愈演愈烈的有力推手。陈俊钦在《黑羊效应》一书中指出:“黑羊效应”就是“一群好人欺负一个好人,其他好人却坐视不管的诡谲现象。”在校园欺凌事件中,受暴者正如无端遭难的“无助的黑羊”,施暴者是被群体意识胁迫施暴的 “持刀的屠夫”,旁观者是明哲保身的“冷漠的白羊”。受害者遭难的原因始于微末,仅仅因为它是白羊群中与众不同的黑羊,使它成为群体窥视、排挤、欺凌的对象和发泄负面情绪的无辜受害者。造成“黑羊效应”的主要原因是从众心理。当人处于群体中时,个体往往会遭遇群体意识的绑架丧失理性而随波逐流。影片中,易遥就像那只“无助的黑羊”,在自杀前孤独、愤恨地面对质疑、伤害、驱逐她的群体,发出了震颤心灵的控诉:“你们比石头还冷漠。别人做什么,你们就跟着做什么,因为不用承担责任。”这道出了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也戳中了群体伤害事件发生的心理机制。青少年的心智尚未成熟,青春期的他们躁动脆弱,极易被情绪绑架而丧失理性。子虚乌有的舆论推断就能诱惑一大帮人的跟风,化作来势汹涌的暴戾之气。当今社会,校园欺凌事件屡屡发生,让我们不禁深思,青少年的成长环境和青春期特殊的心理状态是我们长期专注于应试教育而忽略的灰色地带,成为滋生校园欺凌事件的温床。

如何应对校园欺凌?影片迥异于原著的结尾给我们提供了解决问题的可行性方案。顾森湘的意外死亡,把大众的负面情绪推向了顶峰,被污蔑为凶手的易遥在失去了齐铭和顾森西的信任之后生无可恋。她在自杀前的控诉,让施暴者和盲从者的心灵受到猛烈暴击后反省自身。易遥的获救和真相的水落石出终平息了事件。易遥曾经的沉默隐忍、哭泣躲避只会让欺凌步步升级,勇敢抗击只能暂时打压施暴者的气焰,却并不能消弭矛盾。以暴制暴或以死明志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实施欺凌者游走在教育不到与法律不罚的灰色边缘,是其深层次的主因。朋友的抚慰、家庭的关怀、学校的教育和法治的健全是影片给出的综合药方。青少年的成长需要帮助引导也需要法律的监管,这不仅是家庭和学校的责任,也是全社会的责任。如果说原著只是指出了这份责任的缺失,那么影片却已将这份责任明确归位,也就消解了原作中泛滥成河的悲伤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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