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的沉吟
——致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信

2019-11-22 23:20
雨花 2019年3期
关键词:书写灵魂时光

费尔南多·佩索阿先生:

这是我此生中第一次给你写信,而且是以这种形式。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有趣的约稿,你,我和中国南方省份的一家文学杂志不会建立起这样的关联。信件本身代表了一种关系的亲密(如果不是写信绝交的话)。我们之间本无任何往来(在两个相隔遥远的时空),而且你也从未进入到我的梦境之中——尽管我深信梦境的力量并且经常从你那里汲取,但我仍然相信我们之间是绝缘的。我只(能)与你的文本发生关联。这或许是你生前所想象的最为美好的一幕了:一个人死了,但他的生命形式以另外的途径存在。不必讳言,写作的事实本就是如此,只是我们会经常觉得这个让生命活着的理由并不充足。因此,作为弥补,你的文字之外的形象延伸并形成了你仍然存在的某种真实。而我,一个你的后来者,总是以为你还活着。获得这样的生活,得到时光静谧流淌的神奇指引,在最清澈的小河中观察流水长逝之中的你的倒影,假想没有繁星的夜空就是我们所有人不可逼视的帘笼。夜空的守候之中可以聆听你的低语,我以匀速的阅读向你致敬?不,我们只是一直处在神秘的讲述中,我坚信你的想象力可以穿梭于生死的空寂,我坚信你一直活着。像我们共同的喃喃自语?是啊,世界已然如此,生死大为趋同。我们的一部分已死的身体也不会转化出灵魂,但是语言的种子植种在心,我们都可以感同身受那种理解力之疼。是的,你还活着,未知明日竟日何。你还活着,观察语言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棵笼盖四野的巨树。只因你还活着,我们的共同灵魂才可以有相似的孤寂同享;只因你还活着,才使今日变得不同于昨日的沉闷。但沉闷是最可观的、必然的感觉事实。你的思想长在草席上?乡村的幻梦,低声都仅仅是你仿若上帝的吟咏?只是你还活着,你的书写,未来就还活着。你的沉闷也在继续。世界是你的枕席。我阅读着我的阅读,书写着我的书写之时,这种自我乞食(流连)于宇宙的幻觉无比分明。但是你还活着,像时间一样愣怔乖谬,默喊有声。这无穷无尽的生之重涯,有你的棱角形容足证幻觉的活着。我对你默读出声。我们一定相逢于人世的重重幻觉,生死相接的洞穴之中?任风吹散风的流动吧,任树木化为树木的灰烬的余音吧,但是光阴袅袅,你还活着?我们都没有非生非死的过失。在活着的外围,你多像一棵枯树,但有着低头垂泪的庄重肃穆……

生命有着波浪起伏的韵律,它不是恒定如一的。因此,以梦想家之姿来记录时光的流淌就是你类如上帝的创世。“我并不想过多地描摹别人的创造。我只想深入地建立自己的创造。”这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孤寂的引申。在很多时候,生命似乎别无闲暇,它只是一种不言而喻的等待和创作的联盟。不做梦意味着对灵魂进行更深入的自主的体察。不做梦意味着日出的灿烂如火和霓虹之绚丽、辉煌?不做梦意味着我们的梦想暂歇,不做梦意味着你内在悸动的无声?但你常常以梦想家之姿来建立生活本身的修辞。自然界的万物生长也是来自命运(生活)本身的修辞。有时我会觉得时间(自我们有意识以来)已经存在太久,它的繁花绿树都构成了对微小的物质神情的强烈麻木(冲突)。我们似乎不必憧憬可以发生任何令我们难忘的场景,葡萄牙的海与中国海的广阔,里斯本街区与中国任何一个都市的巷陌有着本质性的区别吗?我们在生活中思考着我们死后留给世界的遗墨,但把生活本身粗鲁地划分和遗忘,甚至驱逐出我们的感觉领地。唯想象力有时孶生在最小的空间之内,我们的灵魂宇宙似乎除了不必要(不刺眼)的孤单外已经足够地独立和丰富(自称单元)了。正是写作带着清晨寒露之声令我们起早漫步,徜徉在一种别无所得的困惑和虚无之中。山峰和天空都是重的,但穹庐的羽毛为轻。它终将领有我们魂魄的神情去另外的文明:想象我们的并不孤寂?我们(所有人)长达一生的不安之旅蕴藏着无限的辞别和沙尘,却终究渺茫如微生物的叹息(隐秘的沙尘中万千足印的叹息)。

如今我在读你的著作,我一点一点地增长着对自我判断的意识。你曾经一点一点地记录你和你周围人的生活,直至后来你与他们同去(归去来兮)。一个时代划过去了。地球上出现了崭新的人类,他们产生了崭新的上帝般的意志和情感?不,一切仍是古老的,除了人们以为“新年使人快乐”的自识。一切替换都没有那么迅捷,甚至,所有的开启和落幕都是无意义(也是无辨识的?)。你的力达无穷的书写看似没有边际,但实质上也只不过表达了一种不死、不觉、不察的虚妄罢了。世界笼罩在一些虚无缥缈的烟雾之中,而你利用譬喻的象征完成了你的生活(书写,等待落幕),一切行动都融入了高大威猛的天空云影之中。读你的著作,仿佛在与我们潜在的自我对话,“我”在无比冗繁的生活中慢慢地生成。这些孤独,色调偏阴暗潮湿,棱镜般的句子是你写下的吗?你的生活,以及整条街道(道拉多雷斯大街)安在?如今,我们的生活年代也有一条条道拉多雷斯大街,密布在一切敏感多思者的心头。在无数穿梭于生活的感觉空间,在无数充满了怀想的奇妙时空,我都可以随口吟诵(书写)出你的句子。不,你永未完成对一类人迷茫生活的描摹,你缩写的不是人类的心灵,而仅仅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战争(水漫金山)。时光如此放纵而漫长,你亲眼见证宇宙的伸缩,街道的明暗变化,一个幼小孩童的天才以及他追逐自己心灵之潮涨落的一生……我如今读你的著作,感觉无比亲切,熟识,便像是阅读了这样的一生(自己人的杰作)。我永远都会厌倦但也痴迷于这样的杰作,我永远都立志于毁坏而不是维护它。书写的怪气味弥漫在我开始阅读你之后的每一个日子里,我自我安妥能力的滞后永远使我懊恼,沮丧,自内而外充彻了深深的不安。我们的书写(向感觉世界的乞食),一次次带有心灵冒险性质的精神的赛马在影响(想象)着万物?在生成万物?是的,你的内心中万物生长而萧条,你仅仅是你的灵魂自我枯索的象征。

书写并不神圣至上。但它却是唯一的。在你大量的、散碎的不安篇章中,你劈波斩浪般地提供了大量纷杂的材料来展示自己的思维景观。生活的觉醒并不比啷当有声的行驶中的电车更有意义。正在进行的生活并不比沉寂悠长的死灭(长眠于墓地)更有意义。反正这总是所有人类共同的(不可泯灭的)归宿。当感受力的沉浮不在,洋面上的水浪却仍旧不受任何影响地萌生和发展。大大小小的时间港口里发生了多少故事啊?绿色森林(层层叠叠)和蓝色云雾(恍惚,荒古)中发生了多少故事啊?我宁静地瞪视着今日的车流(蚯蚓一般的蠕动),我会在想象中发生多少故事啊。我们内在的不安之所以如此纷繁,但悲无可泣,也大抵由于在时间和联想中发生了多少故事啊。水源的开合,昼升夜落,书卷的堆积都是我们命运和思绪的砥砺?的确如此,你的不安篇章可以有无数种变形,可以有无限组合,可以试以无数种译笔。我俭省地谈谈这部书(想象中的完整性)对我的灵魂的触及吧:首先,它不妨是认真而庄重的,也可以说就是“灵魂的天籁性”的写作,所以,它可能是没有“风格”的,无限地趋近于自我内在的体温和思维的所得。其次,它显示了书写之力的缩小和对宇宙边界的扩大,所以有着特别黏附和胶结也特别通畅而散乱的自我的神性。再次,它寓言化地写出了虚无的困境,因而可以达于空荡荡的坚实和无穷。总之,它的蕴涵同我的理解和思想都是相契合的。通过这样的写作,我们的生活被化繁为简,任何物质和精神的迷惑看起来都毫无颜色(空虚的笼罩)——或许正是因此而使它不可完成吧。它因此而成了一部关于存在的疑虑的书。但我对它的所有解说都太流于片面了。我觉得我仍然没有真正地读懂它。

是的,或许你并不曾告诉我,文学当是本心所为,并且,它最好的形貌便在于此。但事情大致是这样。你之所以写作只是一种写作的无意识在作祟吗?但不必相信自己已经越过了文学的里巷,因为文学家如此起居和生活,却不可能清晰地知道他将面对的未来的一切。文学家的本心带着深入骨髓的命运之感,但是他也仅仅与整个人类生长着相同的感官。他对感觉的体恤更深是由于他“无事可为”,他必须沉浸在思想中才能使自己所在的光阴不为虚度。我们的本心有着比时光的形象更为浓黑的面孔,有着比单调地活着本身更受裹挟的面孔,有着沧海桑田般的消逝的面孔,而注重这种消逝和生长的速度,并不屈服于时光无情的律令,大概便是对写作最高的阐释了。除了这种婉转低徊的音韵,我们的本心再无可为?你对感觉的体会尤深,因此你的内心常常争战不休,但我觉得一种甘于内在喧嚣的偏向性的澹泊更足以笼罩一切。你常年居住的阁楼里生长着整个宇宙的沉静中的嚣声,我给你写信,是否会打破你正在经历的宁静中的诘疑,你在想象着未来?因此而有了隐蔽在百年后的分身?你的未来者提前拜会了你的居所。你的本心如此执迷于一种自我维护的困境,你已经抵达的自我想象的尽头同样充满了自我维护和撕裂的嚣声。我们是自我分裂的吗?在本心的无常悸动中能够感受到各种时光漫漶的惆怅。并不屈服于时光无情的律令却依然谨遵无知的自我,你在这样的古老时光(自我)的秩序中度过了四十七年。人猿长揖别?阁楼上的琴声却长存而不可泯灭(你记录了这种琴声并使这一段时光负重),我们捡拾着这种种感受的草莓,从未目睹你死后的形容。里斯本这个托盘!它并未长着使我们深恸至爱的感官……

现在,我想和你谈谈感觉的重复,谈谈那些伟大的村落。你的经验所限,使你不无忧伤地成为一个村落的局外人。你只有在偶尔居住于乡村时才会想起那些伟大的“白骨”,写出一些逸出你的道拉多雷斯大街的句子。你的生活的经验构成了这种生活最基本的谜面(惶惑的),你的忧伤(灵魂备受抑制)的经验构成了往昔岁月的尖塔?我有时在空旷无人(熙熙攘攘)的街头走着,同样会看到那些象征着往事泯灭的尖塔。我从未用心地体会生活,但它在不断地生殖。你的职业生涯略无可谈,我知道我们的生存事实(一份仅仅可以维持生计的职业)略无可谈,但是假如没有这样的生存事实,我们是否还能够在生命的基本的层面徘徊不去?生活像一颗铆钉一般把我们的命运镶嵌进最无底的深海里去。因此,每次解析生活,都只是一种感觉的差异性的重复。我阅读你曾经写下的那些句子,看到的都是你心情的赘余。这一切绝无可谈。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重复,利用我们触遍了生命温度的手掌握紧,利用我们精神的涣散松手,再把它们送到纸面上,把它们封锁起来?我们已经很难写出最具有自我(内在刻度)的句子了,假如不去向整个世界展示这种无知的话。你自律,自居的一生使我疑惑,但是,除了这种绝对性的孤独,我们何曾会理解最真实的自我呢?有时我想,真该到你重复生活的岁月(街头)去走一走,完整地重复一些时日你的生活,但阳光只要升上湖面(日出东方),我就会打消这个念头。或许,只有黑暗中的光阴会有不同的喧嚣,而阳光下的一切明丽和拘谨都无比相似。我最为痛悔的是,居然完整地读过了你的一些书卷——假如我仍然保持零散的阅读,我对你的理解可能会更有冲击感。这是我们对阅读的感受的重复的相似?但是在一个没有导师的世界上,连伟大的村落(生长泥土,蔬菜和绝对的朴素)都是多余的,我们何必在意这些呢?重复正前所未有地展示了我们的伟大胸襟的消逝。

莫非,写作只是把我们的灵魂和肉体隔开的方式?看起来,这像是一个玩笑。玩笑而做作。我在想,如果你的生活是循规蹈矩的,在一种面向孤寂的日常性的背离中,你才会选择写作。你面向一种赤裸的灵魂式肉体(肉体式灵魂),但你无法完成所有的句子。书写只是一个小小的慰藉罢了,它是“不完美”的行动之一,但是除了写作,你不会再有更好的方式来面对自我。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因为我们生来只是为感受的,而不是写作。把我们日日疲惫的灵魂从麻木不仁的肉体知觉中剥离出来,使它的外围笼罩一种云雾般的玄妙气质,似乎就是我们想对全世界说出的千言万语。但是不必相信我们灵魂和情感的纯净,不必相信我们毁坏的花木就比任何世人要少,不必相信我们真正建立了一个洞察无疑的宇宙。写作只是以其纯真而刺痛的幻觉来安慰我们,以时间的破碎和完整性来吞噬我们。这遍地的泥土,遍地的灰尘是你的吗?这遍地的歌声是你的吗?在节制的微笑中面对生活,在目睹世人庸常的幸福和他们看不见的离别中想象他们的离别——大致就是这样了。面对流逝,你也没有做得更多,甚至与太多入世者相比,你做得更为稀少罢了……总而言之,写作把我们的肉体和灵魂慢慢地剥离,“幻想行动便是真实的行动”?除了给自己写心灵信件外我们便再无可为了。那天际的白云便是我们精神意义上的彩虹,它在我们的幻觉中光芒闪烁。我们正是因此而活着(写作,光芒闪烁)?我们正是因此而隔世相逢,将自己的一生赋予一种内在意义上的战争(摒除河流与水源)?

我们活着并且思索只是自然造物的秘密缘由。事实上,我们的夸张和局限都太多了。我相信你已经切实地“拥有了”(感觉的造物主),但即便如此,你仍然不能充分地见证自我的流逝。你的书写是对自我的抵抗,对黑暗夜色的细致的斟酌。你的书写,也是你不以为然的付出:一生的情感,身体和时间的局促。事实上,你生而为人的遗憾和不足真是太多了。我们作为庸俗的世人(我在思考自己作为庸人的这一面)不可理解你独身过日子的兴奋。在无限的蹉跎(期盼某一种事物的尽早结束)和无限的丰盈之中,日常性渐渐变成了一颗毒瘤攫取了你,你的全身心都弥漫于思考的生活的重量——但那是昔日的你,纸面上的你,印刷体“你”。如今你长眠的地下也有耽于思考的日常生活?一颗毒瘤?我反复地想象过一种我们作为“牺牲”的可能性,但是,不为“牺牲”的日子不是常有么?自在的、飞扬的思绪不是常有么?被送入焚尸炉前的自我粉饰和对于自然美景的歌颂不是常有么?无论如何,这样的幻灵般的岁月正是我们身受腐蚀的见证。我们作为凡人的意念没有奇迹,不可救赎。你可曾厌倦自己对于厌倦的书写?或者,书写行为本就是一种高高大大的“牺牲”,你把自己放到祭坛上正是为了粉碎上帝的终身成就。我反复地想象过我们不为牺牲的可能性:我们是上帝的替身还是十足的小丑?你的书写行为,莫非是向感觉,思念,记忆和未来的取宠?正是你生而为人这个事实让你充斥了迷惑与不安。我略带悲伤地读着你的书卷,你的“名字”:一道面具?我怎么可以相信自己,我怎么可以相信你曾经如此真实地活过,带着自我惶惑难熬的生命事实?一道面具:一道道面具!

直到此刻我才觉得,选择在这样的心境下(我的一部分我已经丢失,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已经变为历史,我生活在无与伦比的幻觉中)给你写信,或许可能是最为恰当的选择。我无法不对正在进行的时间形成体察,无法不去想象一切归于绝灭的未来,但是,这所有的体察和想象也仅仅只能停留于此,寂静和空虚没有伸展,因为它们是僵死的。虽然这并不足以强调,但有时,我却知道自己对这种“绝对性的,僵死的”诚挚迷恋。是啊,这是在人间,在冷热相间的大地之上,我总是能看到一些复杂而浮沉的事物在强烈闪光。我为什么不是忘我的?文字无法形成道路,它们无法助我们做出任何抉择。无论是在你曾经生活的年代,还是在今天,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我在阅读,听到你的叹息犹在,但是,与时光的荒芜的揭示相比,它的抵抗力已经渐渐消融。如果有一些事物事关记忆的毒性,并且已经为我们所获取,那么,一定更有一些事物,浑朴而不从众,它们才是真实地合辙于我们观念中的部分。我们希望获得一种灵魂的涨溢?这似乎是我们凸出的隐秘?不,不,与时光荒芜的揭示相比,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们无知而坦诚,充满畏惧和惊悚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同样的无知而坦诚,视觉中满是活着而深受裹挟的模拟的“幻觉”。如此,我们的灵魂就没有摆渡它的牧人,它是随意的,尽情的“飞嗽”。我们没有大地(宇宙)的量尺,但宇宙之大固存,我们如萤火之虫:要翻垦吗?那夜晚的亮度,《不安之书》的月夜之弧都是虚无。我寂寂无闻,只知你在遥远彼乡,但行踪非为确数。你在遨游?夜幕为你扯出葱茏的幕布。总之,“你在遨游,夜幕为你扯出葱茏的幕布”。

在这封信的最后,我向你谈一谈《主观书》吧……我的确是受你创作《不安之书》的启示(写作状态的洋溢和断章写作的形式的激发)开始了我的写作旅行。从2012年10月28日开始,贯穿整整六个年头的漫长的纸上行旅,七百余个篇章,整整七十万字!真要拜你灵感的伟力之赐。当然,如果说《主观书》本就是我的内心之物也是事实,但是,在此之前,我的确未曾写出这样大批量的正式而有效的诗来(在2004年秋到2006年夏所写的十万字的《你往哪里去》是唯一的例外,但却是偏散文式的)。《不安之书》是散文,而《主观书》更多致力于诗性的抒情……总而言之,在今天(2018年10月28日)这个日子,早晨八时略过,在给你继续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情绪澄明,窗外的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人间万物都有着无可比拟的“宁静芳菲”。我似乎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这样的日子了。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我或许可以试着比较我们的异同(尽管这本是无意义的):你通过七十二个异名拆分和拓展了自己,而我如今所想的是,尽量在一部集大成的作品中完成和聚合我整体性的身心。所以,《不安之书》是由起初有计划的写作经过期间十来年的“休耕期”后逐步走向了一种内在激情表达的自由,而《主观书》最先却是无计划的(尽管我动笔写它的时候已经三十四岁),仅仅是通过《不安之书》感受到了灵感的启示而开始进入,之后却弥合了我的绝大多数命运感知和写作经验,因此,它或将成为我“唯一”的一部书。我们生活的根本没有区别,而一切表象的不同方才构成了我们灵魂的战争的角度和模型的不同?你过早地经历过了人生的各种离别,因此使自己过于脆弱,敏感,也过于强大;而我僻居宁静和慌乱的乡野十五年,几乎没有生离死别的表象但在心灵上却多次地体验过了(这种几乎不可一谈的精神性的创痛一直弥漫到了今天)。你经历过良好的早年教育(对阅读和写作异常有效的),而我的童年时代却难得有这样的机缘。我真正有意义的文学生涯开始得很晚——尽管我写作的第一个起点是十六岁,但是直到十年之后才略窥门径;而你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开启了《不安之书》的创造性写作;我最初的理想或许不是一个文学家?因为太遥远了。如今我四十岁了,我的感受大体是温暖的,但也时常心怀恐惧和担忧。我被一种自我观察和思虑的潮水所淹没,面对生死,情感,心绪的稳定性都多有抒发;但有时我又坚信这些自我都是小的,因此心怀行走天下、放旷野外的不合格的理想……我们始终被一种日常性的生活吸引过去,在幽微的笔触中书写着我们在宇宙生涯中的起点和共鸣。这种共鸣是孤寂的无限缩小,因此我们不可有根本性的交流(因为拒绝交流)。我只能在此写这样的信札,而永远不会获得任何回应(这也是我在生命历程中的基本感知)。如果在幻想空间,我们或者有难得一见的友情?但我对此并不抱期望。因为时间的发生比我预想的更早,流动得更快。你的存在的虚无比你写下的更重。作家?不要试图去揭示什么,只要表达阐发的艰难(“浓重的趣味性”)就够了。因此,我们人生的隐蔽和敞开也都是未完成的,它永远有无数的裹挟和对立在簇拥着它,从而对它视而不见!

还要说什么呢,一切都是空白的……

来自远方的,敬重你的灵魂

闫文盛

2018年10月7日-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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