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整体视阈下构式理论的范式效价*

2019-11-27 03:55
外语学刊 2019年6期
关键词:构式语体整体

石 飞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南京 210013)

提 要:生成整体论的主要特点包括整体性、自组织性和互动开放性,与当前构式化理论的分析方法相互切合。构式化强调构式的整体性,注重构式分析的时间维度意识,重视构式分析的互动性和自组织功能。构式化语境是当前研究的薄弱环节,要求整合构式内部多层面和构式外部多界面的互动研究。以构式化视角看待构式的生成、成长乃至消退,在构式化语境中研究构式从无到有和从小到大的演变路径,重视认知“识解”因素和信息结构的分布差异对构式化的影响。

1 引言

随着构式理论几十年的发展,构式分析已经具有一套较为成熟的理论体系和分析方法。生成整体论是中国本土的思想模型,如果以生成整体论视角看待构式语法理论,二者的研究存在着共同的发展路径。本文主要是在生成整体视阈下研究构式语法理论的价值:首先论述生成整体论的哲学基础和科学内涵,尤其要了解生成的本质及其特点内涵;其次通过构式理论的研究路线,从中挖掘与生成整体论的切合点;最后在构式化语境中研究构式的生成机制、发展空间及未来的研究理路。

2 生成整体视野下的语言研究取向

2.1 语言与世界的同构性

哲学界和科学界一直争论一个命题:世界到底是构成的还是生成的?构成论认为宇宙及其万物的运动、变化、发展都是宇宙中基本构成要素的分离与结合。构成论的突出特点是坚持还原论,主张事物有组成结构和层次,整体可以分解为部分。但是在当代新科学尤其是复杂科学面前,构成论面临着许多概念上和经验上的困境,最根本的缺陷是否定事物的整体性。构成论的缺陷必然导出系统整体论,系统科学是研究“整体”的科学。系统科学的内在含义经历一个嬗变历程,这一过程至少包含3种思想形态:构成整体论、进化整体论与生成整体论(刘敏 2012)。虽然构成整体论承认事物间的相互联系和作用,但是其根基仍然是要素的分离与结合,并没有解决要素的生成问题。而随着耗散结构理论、协同学和突变论等为代表的自组织理论和复杂性科学的兴起和发展,我们看到事物的变化是不确定的,事物在不断地转化、生成和消亡。

构成论以还原论为基础,强调要素的分离与结合。整体论虽考虑到要素间的关系和相互作用,但其基础仍旧是还原论。而生成论不仅重视要素间的关系,同时注重从无到有的生成过程,其最大突破点就在于把空间时间化,关注时间的延续性与系统的动态性。

从语言和世界的关系来看,语言与世界具有同构性。物质世界的研究从注重部分的构成转向注重整体的生成,而语言也经历着从构成到生成的探索路径(刘玉梅 2013:21)。索绪尔开启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语言结构的组成成分、成分之间的关系,认为成分之间的差异决定其存在的价值。而乔姆斯基接受笛卡尔的“天赋观”,认为人的头脑中生来就内嵌一个先天的独立于其他认知能力的“语言习得机制”,其生成句子规则的内在机制是“普遍语法”。因此,生成语言学的生成主要来自语言的内部机制。然而,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的生成是来自认知系统对现实世界的反应,主张语言具有涉身性(embodiment),是主体在体验世界时参与认知建构生成的,和其他认知能力密切相关。

当前语言学普遍认同语言的生成是结构和功能的互参互动,内外部因素共同作用而成。语言自身具有自组织功能,但语言之外的功能性因素也影响着语言的变化。其实,语言的构成研究和语言的生成研究并不冲突,语言的构成是研究语言系统的内部结构,描写语言。语言的生成有两层内涵:一是语言内部系统的“自变”生成;二是研究外部系统对语言的塑造功能,解释语言。可见,语法既有一套严密的逻辑规则,也有一定程度上的弹性选择。

2.2 整体论范式转型

系统整体论以部分的存在为前提,主张系统是由部分组成的,只有分解部分才能了解整体,强调系统的空间结构。金吾伦(2006)认为从整体性的视角来看,系统整体论还没有充分体现整体性。系统整体论只是在还原论的基础上增加辅助性假设(如部分之间的相互作用),其根据依然是构成论的,忽视整体的功能。鉴于系统整体论的不足,国内学者(金吾伦 2006,李曙华 2006)综合本土整体论和生成论的思想资源和国外生成思想的论述,提出生成整体论。

生成整体论的前提是先有整体,然后才会有部分。整体与部分不是组成关系,它们是生成关系,部分是整体生成的。部分只是整体的显现、表达与展示,部分作为整体的具体表达而存在,而不仅仅是整体的组成成分(金吾伦2006)。事实上,在生成整体论看来,不存在所谓的“部分”,部分就是整体,与其说部分组成整体,不如说是小整体组成大整体。除此之外,生成整体论更关注时间的延续性与系统的动态性。生成整体论的整体是动态的和有生命的,具有自组织性和突现性。因此,生成性整体的实质是一个生成与演化的过程,整体并非实在而是过程的显现。

然而,不管是构成论、还原论,还是生成论、整体论,其本质都是在探讨部分与整体的关系。如果把整体论局限于存在论,会有一系列难题。比如,整体是什么(实体);整体与部分的关系纠缠不清,谁先谁后;部分与部分之间的分界到底在哪里;等等。鉴于此,生成整体论不去考究整体与部分的辩证关系,抛弃实体整体的传统视野,建构出一个更具完全意义的过程整体。把整体作为一种方法,并非完全抛弃存在论层面对整体的思考,而是把其纳入方法论的框架内重新审视。

总之,生成整体论是我们重新认识和解释世界的一种方式。它具有3个根本特征:第一,整体具有不可还原性,整体不是由部分组成的,部分是整体的一种生成结果或显现方式;第二,生成具有自组织性,是动态的演变过程;第三,生成整体系统是开放的,不断与外界进行信息能量的交换。

2.3 构式语法中的生成整体意识

纵观生成整体论的3个根本特征:整体的不可还原性、整体的自组织性和互动开放性,与当前语言研究中的构式理论路径不谋而合。构式语法这几十年的研究蓝图正是围绕这3个理念展开,每个流派都蕴含着生成整体意识。

首先,构式的内涵体现整体性。国内学界一般采用Goldberg(2006:6)对构式的定义:任何语言结构形式,只要其形式和功能的一些方面不能够从其组成部分或已存在的构式中完全预测,都可以看成是构式。构式可分为广义和狭义,狭义构式中的不可预测和不可推导正体现出生成整体论的不可还原性、整体性特点。构式起初的研究对象主要是习语构式或非常规构式,它们特殊之处在于构式义不能从组成部分预测出来,这和生成整体的不可还原性思路一脉相承。

其次,构式的理据表现出生成的互动机制。构式的理据是研究构式的必要路径,不同学者从不同角度研究构式的生成机制。Fillmore等(1988)认为“let alone构式”的理据来自语义和语用的互动,构式义的生成需要语境和言听双方百科知识的互动。Lakoff认为,语言中构式与构式的关系是由一个中心构式和其他非中心构式组成的辐射状结构,非中心构式的形式和意义参数承继自中心构式(Lakoff 1987:537)。Goldberg指出“构式A是构式B的理据或动因,当且仅当,构式B是对构式A的承继”(Goldberg 1995:72)。Langacker也提出,一个构式的核心语义是由组成部分的语义凸显决定的,一个构式的生成通过其组构成分之间的对应关系实现(Langacker 2008:14)。可见,他们都在探讨构式的理据,主要是从构式与动词的互动、构式与构式的承继关系、构式与话语语境、构式与百科知识等角度阐发构式的生成机制。这也符合生成整体论对生成来源的探讨,生成整体论认为生成是信息的创生、保存、传送、翻译和转换(李曙华 2006)。所以,系统内部之间的互动整合和内外部的交流互动是构式的生成理据所在。

最后,构式的信息组织方式呈现整体的自组织性和开放性。构式信息组织主要指构式信息何以储存。针对这个问题,不同构式流派持不同的观点,可参见刘树晟和段业辉(2015)的相关论述。Goldberg认为构式是有组织、有理据的系统,具有内在结构和层次关联性,主要有4种承继关系:多义连接、隐喻扩展连接、子部分连接和实例连接(Goldberg 1995:75)。在Croft的构式分析中,构式的语义关系可以通过语法组织的概念空间模型进行表征(Croft 2007:28-29)。可见,构式的信息储存方式主要是通过“承继”,而且承继方式有多种多样。承继层级模型和基于使用的模型体现出构式系统不仅有自组织功能,也具有一定的开放性,可以整合内外部不同的结构系统。

近年来,我国一些学者运用生成整体论的思想研究相关句式。例如,徐盛桓(2007)以生成整体论为理论导向,分析双及物构式的生成过程和机理;王志军(2008)从生成整体论视角对存在句的生成进行探讨;吴炳章(2008)将生成整体论作为语用学研究的新范式,认为话语生成是基于常规关系、以意向为主导的子系统整合而成,话语理解则是以常规关系为指导的、动态的意义生成过程;任鹰(2016)认为句法结构的生成与其说是从部分到整体,不如说是从一个整体到另一个整体。

构式研究的核心论题主要在于构式的生成机制和构式的多层面、多界面的互动问题。生成整体论也是要解决生成的来源和生成整体的自组织性功能,这二者的结合点就在于对构式整体的强调,重视构式的生成过程和其发展环境。这和当前构式研究注重构式化的路径是一致的,构式化需要处理的一个根本问题是构式化语境。

3 构式化语境的研究趋向

构式化是新的形义组配创生的过程(Traugott, Trousdale 2013:22),其根本目的是寻求构式的产生、发展及演化规律。构式化有两层内涵:一是表示“化为构式”,阐释构式的生成过程;二是表示“构式的变化”,论述构式的进一步发展过程。构式化语境是研究构式的生成环境和其进一步发展的环境,它在构式化(constructionalization)与构式演变(constructional changes)中有重要作用,包括上下文语境、情景语境、语体环境及社会语境。而构式的发展环境,不仅包括其发展扩大、使用频率增加的环境,也包括其功能弱化、逐步消退的环境。

称取5.0 g的刺葡萄皮各5份,分别加入0.4%盐酸溶液100 mL,于30,40,50,60,70℃下水浴浸提40 min,过滤,于波长523nm处测定刺葡萄皮花青素的OD值,确定浸提温度。

3.1 构式的“使成”语境:新构式的从无到有

Traugott和Trousdale认为使成语境(enabling context)指能促使构式变化或构式化的语境(同上:228)。构式并不是一蹴而就,语言中任何一个构式的出现、生长都是因为在语言系统中存在着它的生长环境。主要有以下两种语境:第一,构件的整合语境。任何一个单位都会在复杂的单位网络中找到自己的“生境”(ecological niche),语言单位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态环境(Lakoff 1987:492)。Langacker主张通过组构分析法,整合推出构式义(Langacker 2008:293)。这里的构件也是一个小整体,在没有与其他构件整合之前呈现出浮动性质。构件的浮动特征一方面表现在词义的多义性,另一方面体现在各构件相互作用时整合的层次性。也就是说,构件义、构式义并非是静态的,而是在线动态生成的。构件在进入使用状态时,构件意义是一个尚待分化的整体,有待“动态识解”。因此,构件组合的实质是小整体整合成大整体的层级机制:形式从小到大,语义从浮动到稳定,语用功能也在不断扩展,因不同整体相互耦合成一个综合性的功能共同体。

当然,在构件的整合过程中,构式压制现象需要特别关注,同时还要对压制的原因和之所以能压制成功进行解释。比如,对于非典型的存在句或双宾句而言,会出现论元增容或减容的现象,其错配的根源在于动词的论元结构和构式的论元结构不对称,以致构式与词汇项互相压制。如果从语义层面来看,也不是任何动词都能进入,这就说明动词能和构式进行匹配的根本动因在于它们语义的潜在合成性。动词在构式中的语义潜能是构式压制促动而成,构式压制的本质不是压迫词汇项的空无义项,而是突显其潜存义项,因为哪里有构式压制,哪里就有义项突显,突制和凸显是同一回事。

第二,构式之间的承继语境。牛保义认为Taylor的图式构式和实例构式不但揭示构式之间的内在联系,而且从图式角度探讨构式的生成机制(牛保义 2011:132)。换言之,构式之间的相互作用为新构式的形成提供模板。王初明(2015)也指出,抽象构式义对构式合成所产生的约束力可视为一种语境效应,此效应体现在复杂构式对简单构式的选择和制约上,是“大管小”的效应。其实这里的“大管小”效应正是构式之间承继语境的体现。如果把语言看作是构式库,那么毫无疑问,在构式库中探寻构式之间的承继语境很有价值,因为语言的使用伴随着语境并受其制约,构式之间的交互语境凸显其意义。国内的构式研究也充分考虑构式的承继研究,主要是通过构式承继考察构式的理据。比如,吴为善和夏芳芳(2011)认为“A不到哪里去”是从“V不到哪里去”虚化而来,并分析其虚化的隐喻机制。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国内学者和国外学者在“构式能否进行句法转换”的问题上存在异议。国内学者研究构式之间的承继关系,和传统的句法变换分析相结合,通过构式之间的转换性,考察构式之间的形义联系。施春宏(2010)主张在构式群中考察构式的互动关系,建构层级性的构式网络,可通过派生分析方法揭示不同构式形义之间的区别和关联。比如他认为“把”字句的语法意义,只有将它放到致使性句式群中,通过比较它们在语序、凸显侧面、标记使用等各个方面的异同,才能有效地揭示出来。这正体现出生成整体的自组织性,在构式自组织系统里面,每个构式都有着自己的明确分工。这也和构式信息系统的不平衡性有关,我们将在下文中详细论述差异的存在便是每个构式的价值所在。

承上所述,“构式”的使成语境研究构式的从无到有,但这里的“无”不是绝对的,“无”可以从已有的构件重构或其他构式承继中找到“痕迹”。这里包含构件关系的重组,形式—意义之间的映射创新,也蕴藏构式之间的承继创新。

3.2 构式的“促成”语境:构式的从小到大

Traugott和Trousdale(2013)讨论的“语境”(context)外延很广,包含句法、形态、音位、语义、语用推理、语体风格,甚至包含话语和社会语言学语境在内的“上下文语言环境”。他们认为,语境是引发构式变化的关键因素。构式化是研究构式形成与演化的新路径,构式产生以后,还需要“促成”语境的辅助。这里的“成”主要指“成长、长大”,本文的构式“促成”语境(nurture context)指促使构式进一步演变和发展的类推扩展环境。我们结合具体语言现象主要论述4种语境。

第一,句法组合语境,指各构件多层面、多界面的互动扩展语境。随着语言的演变和用变,各构件的句法、语义、语用等界面也相互作用,呈现动态结合。比如,李劲荣(2013)指出“我/你一个NP”结构的语义重心在“一个NP”,凸显的是类特征,人称代词的语义被淡化,这个整体构式主要表类指。但李文浩(2016)认为,构件的相互作用使得人称代词和“一个NP”固有的语义都产生变化,人称代词吸收“一个NP”不定指的语义属性,同位复指式“人称代词+一个NP”所指称的对象是个体——某类人或事物的典型成员。所以,不同指称性质整合带来不同的指称功能,其动因就在于构件的相互作用。

第二,社会关系语境的扩展。构式不仅有句法组合语境,同时也要观照不同的社会关系对构式的影响。语言是社会关系的产物,是主体间交流的重要工具,主体间不同的主观意图及身份信息都影响着语言表达。Yuan(2013)提出交际者的身份是交际双方社会关系的一部分,是双方互动协商的结果,体现为相应的语言表征和话语实现。换句话说,交际者的身份、地位、性别、阶层、职业等会影响构式化。比如,刘娅琼和陶红印(2011)认为人际关系可以影响否定反问句使用的频率,一般多用于参与者地位平等的日常谈话,说话人地位高于听者的情况次之,说话人地位低于听者的情况极为罕见。可见,不同的社会关系影响构式的使用频率,也会影响构式的类推环境。

第三,会话语境的扩展。句子呈现线性分布,但是不同的句位也有不同的意义,尤其在会话语境中,始发语和结束语都是很值得研究的课题,应将会话序列纳入构式化语境的考察视野。比如,方梅(2017)指出负面评价构式在会话中具有不同的分布偏好:有的仅作为开启负面评价的标记,要求有后续句,如“不是我说你”;有的既可作为开启负面评价的标记,也可独立使用不依赖后续句,如“你看你”。鉴于此,不同的会话环境会制约构式的类推环境,在考察构式化的过程中,需要关注会话语境对构式化的制约作用。

第四,语体环境的变动。语言是交际工具,具有交际属性,语体就是我们在面对不同交际环境下所选择使用的语言结构系统。语言形式的择用取决于我们对语体的判断选择。比如,陶红印(2007)研究操作语体中动词论元结构的实现及语用原则,操作语体具有时间连续性,但是不关注动作主体。操作语体的这一特征决定操作语体的语句以单论元为主、语句施事的及物性普遍受到抑制及凸显及物动词的受事。再如,构式“厉害了,我的NP”因其表达形式的简短、凝练慢慢固化成为构式,而且它的表达特点顺应新闻语体而被权威媒体广泛应用于新闻标题,如“厉害了,我的祖国”“厉害了,我的中国奶粉”。因此,研究构式化语境还需要从语体的差异中寻求语法规律,研究语体与语法的关系,在不同语体中考察构式的句法表现。

构式化的“促成”语境包括句法组合语境、社会关系语境、会话语境、语体环境,主要是构式进一步扩展类推的语境。其实,这4种语境不仅适用于扩展语境,还可应用于功能消退语境。因篇幅有限,另文讨论。

3.3 构式的信息语境:凸显与消退

Lakoff曾提出构式理据的一个非常重要但目前尚未被充分重视的特点:理据可以来自“系统的羡余性”(systemic redundancy)(Lakoff 1987:538)。羡余性是由整个语法结构和概念系统界定,一个范畴的特征越是羡余的,这个范畴就越有生态位置。构式的变化源自系统自身的不平衡,为了稳定系统内部,系统由无序开始走向有序状态,这也印证生成整体自组织的动态性特征。普利高津的耗散结构理论认为,一个远离平衡的非线性开放系统,当控制参量超过一定阈值范围,系统会失稳形成某种涨落,涨落导致有序——在与外界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交换时,系统将由无序状态转变为一种时间、空间或功能有序的新状态(刘敏 2012)。可见,系统内部的不平衡性或者系统的羡余性是构式生成的重要理据之一,那些对平衡和稳定形成重大干扰的因素,实则是形成更强大有序的重要原因。那么形成构式系统不平衡的原因是什么?我们认为,这是构式的网络层级凸显不同的信息结构造成的,主要来自构件的相互作用、构式之间的承继关系和信息语境的结构。前面两因素上文已论述,接下来重点论述信息语境。

信息传递是语言最重要也最基本的功能。语言的信息结构一般遵循由已知到未知、由旧及新的线性增量原则,句法结构内部有一套信息分布体系,主语主要表达旧信息,宾语主要表达新信息。学界对构式的信息结构也已有讨论,比如,李广瑜和陈一(2016)分析“人称单+一个NP”的信息结构,认为说话人有意将“人称单”所指当事人的身份属性作为背景信息来组织的,“一个NP”为“人称单”所指当事人提供身份属性这一信息。

信息不止内存于句法结构中,也关涉主体的认知“识解”及主体间的关系。吕公礼和关智坤(2005)认为信息是语境最本质特征的概括,语境一旦进入认知心理过程,便成为信息过程。构式自身不会变化,而是说话人以“重新分析”(reanalysis)的机制进行构式表征之后的变化(Traugott, Trousdale 2013:36)。王初明(2015)也提出构式之间的交互和构式与情境的交互必然服从于人使用语言的交际意图,离开人的交际意图,构式之间、构式与情境之间便无从关联,也就无语境效应可言。可见,不管是“认知心理过程”“重新分析”“交际意图”,这里都离不开主体的认知“识解”(construal),“识解”的本质在于主体认知处理语言与世界的关系。而语言与世界的关系不是非涉身的直接映照,而是涉身心智的主体识解(吕公礼 2016:72)。在认知语言学看来,语言和心智、现实之间的关系并非直接对应,而是主体的认知系统参与和建构的过程,这种参与的过程就是“识解”。“识解”是我们处理语言与世界关系中的一种视角化机制。“识解”有不同的维度,主要有视角、凸显、辖域、详略度等。比如,同语式看似违背语言信息结构,因为其主宾语相同,如“孩子毕竟是孩子”。但其实这里的后一个“孩子”是通过识解中的转喻机制表达“孩子”应该具有的属性特征,同语式表达的是对“孩子”的属性特征进行重新确认。同语式利用形式的重复来表述意义的差异,用同语式强调信息的价值。

除识解因素外,主体间的焦点互动、交际中的语用原则也是信息语境的参照点。言听双方交流的目的是传递信息,协调认知状态与交际互动。同样以同语式为例,同语式中的“是”奇怪之处在于连接前后两个同样的语言成分,这看似违背Grice的“质量准则”,没有传递有效信息,但正是因为这种形式重复引起听话者的注意。有时候语言的反常态,正是语言的新生态。因为“是”的最佳关联性,阻碍我们惯性思维中的理解模型——X是Y,于是,听话者结合最大关联性,在表面性重复的最大关联语境中,通过动词“是”——最佳关联的诱导,重新理解同语式的意义。

由上可见,构式的信息语境,不仅和句法结构、构件之间的句法语义参项配置有着密切联系,也和言者的主观性、识解因素有关。在构式化的信息结构中,主体的识解因素及主体间的交互因素会对构式化进行干预。此外,焦点信息的突显也意味着某些信息的隐退,对于修辞中的流行构式而言,有些会被纳入到语言系统重新整合,有些则会慢慢退出历史舞台,而目前对于构式隐退机制的研究相对薄弱。

总之,构式化是在基于使用的构式演化模式中找寻构式形成与演化的规律,与传统的词汇化和语法化相比,更加重视语境的作用。构式化的关键是构式化语境,构式化语境主要研究构式的“使成”语境、“促成”语境和信息语境,在语境中整合构式多层面和多界面的互动研究。一方面要关注句法组合语境中构件的形式和意义的新匹配,要强调构式网络体系中构式承继的语境效应。另一方面也要注重会话语境、社会关系语境及语体环境等大环境对构式化的影响。此外,还要重视认知识解、人际互动、语用原则、信息结构等因素在构式化信息语境中的格局差异,辩证地看待构式化与主观化、交互主观化之间的关系。

4 结束语

生成整体论是当代科学研究物质世界的一种新的思维范式,注重整体性、自组织性、互动开放性,其中心问题是解决生成的来源。而构式语法研究的核心论题是构式的生成机制和构式的多层面、多界面的互动问题。这二者的结合点就在于对构式整体的强调,重视构式的生成过程和其发展环境,而这正是构式化的研究理路。构式化需要处理的一个根本问题是构式化语境。构式的“使成”语境、“促成”语境及信息语境将是构式研究的热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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