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民大学生“棒棒”的故事

2019-11-27 19:13祖一飞
百姓生活 2019年11期
关键词:毕业证书棒棒重庆

祖一飞

农民变“棒棒”

每天上午10点多,46岁的贺东伟走在重庆的街头,他夹了根缠着尼龙绳的楠竹棒,在山城上上下下的街道,已经闲逛了半天。尽管一直没活儿,贺东伟的后脖子上已经冒出汗珠了。作为一名靠给人抬货搬东西挣工钱的“棒棒”,他更希望汗水是在劳动时付出的。

在山城重庆,像贺东伟一样的“棒棒”有成千上万,高落差的地形,孕育出这个职业。他们依靠竹棒、绳子和力气,组成了这座城市一条不可或缺的人工运输队伍。

跟多数“棒棒”一样,贺东伟也是农村来的。1993年高中毕业后,贺东伟回家务农。4年后,他遇上一件大事——重庆成为直辖市,家乡垫江也从涪陵划归重庆管辖。从此,同村不少男人都去重庆打工,贺东伟也加入其中。

到了重庆,贺东伟才发现,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同行的村民中,很多人虽然高中都没念过,但多少会些木工、瓦工之类的手艺。反而是村民当中“高学历”的贺东伟,不懂什么技术,找了两个月工作都没着落。正在发愁的时候,贺东伟看到同村的几个人都去当了“棒棒”,他没多想,就加入了这支队伍。

做“棒棒”最大的好处就是见钱快。第一个月,贺东伟就有了300多元的收入,这在当农民时是不敢想的事。一年下来,他攒下近3000元。

别人挣了钱都急着拿回去盖房,贺东伟却没这个打算。上过高中的他坚信“读书能改变命运”,一个想法从他心底冒了出来,“考大学,上完大学找份正式的工作。”

出租屋里的大学生

来到重庆的第二年,贺东伟用攒下的钱,报考了法学专业的大专自学考试。那时候,他白天上街当“棒棒”,晚上一收工就赶回出租屋。吃完晚饭,同屋的“棒棒”们通常会聚到一起打牌消遣,贺东伟一个人躲在屋里学习,灯光不好就到路灯下看书,学到夜里12点才回出租屋睡觉。

两年过后,贺东伟如愿以偿拿到了大专毕业证书。他放下“棒棒”,应聘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满怀憧憬地从勤杂工干起。但这份工作只干了一天,贺东伟就再没去过。他后来解释说,一是钱太少,做“棒棒”时,平均一个月能挣500多元,律师事务所只能拿到固定的400元工资。另外,贺东伟性格内向,不善言辞,“总觉得自己融不进去。”

贺东伟又重新干起了“棒棒”。同样是在重庆打工,同村的小伙子大多已经攒下钱,盖起了新房,贺东伟的家仍然是土坯房。曾有人给他说过一回婚事,结果对方家里来人一看,立马转身走了。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工作经历、一次失败的相亲,贺东伟依然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读书上,他决定攻读本科。

2002年,贺东伟通过成人自学考试,考入西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本科班。他又回到了读专科时的生活节奏,白天一早出门做“棒棒”,晚上回到家,就在屋里看书自学。4年过后,他修满了所有学分。唯一遗憾的是英语没及格,虽然多修了3门课来补足学分,但最终只拿到了毕业证书,没有学位证。有了更高的文凭,贺东伟再次放下了“棒棒”,被一家报社聘为文员。

到报社工作没多久,贺东伟又陷入了纠结:文员虽说是白领,可依然没有他做“棒棒”的收入高。除此之外,每天西装衬衣的着装要求,也让贺东伟无法接受,光买衣服就要花费他两个月的收入,“当时身无分文,只好不去了。”

贺东伟再次放弃了办公室里的生活。他听说当大货车司机每月收入能过万元,于是又干回了“棒棒”,准备攒钱考驾照。用了快两年时间,花了一万多元,贺东伟才在补考之后,拿到B2驾驶证。第一次出车时,老板全程跟着,到达目的地,老板说他技术不熟练,让贺东伟回去等消息。后来,当货车司机的事再没下文。

自那以后,贺东伟再没离开过“棒棒”这个行业。

“书生棒棒”

继续干着“棒棒”,贺东伟还是带着点书生气,他珍惜每一次雇主找上门来的机会,从来不挑活儿。有一天上午,贺东伟只挣到11元钱,25公斤重的调料瓶,一次来回要走半个小时,雇主只愿意给5元钱酬劳。事后,同屋的“棒棒”说:“贺东伟太过老实,像这种活儿别人从来不接。”

平时,贺东伟总是守候在离住地不远的菜市场附近,最远也就是附近的几条街。有时候工地上急需人搬东西或做清洁,同屋的“棒棒”也会喊贺东伟去帮忙。这样的差事,一天可以挣到200元,体力上也轻松很多。

干活的方式不同,差异也体现在了收入上。同屋的“棒棒”中,有的一个月能挣6000多元,而贺东伟一个月才挣2000多元。

贺东伟在吃喝上还有些讲究。早餐他通常会到外面解决,1元钱的馒头就着免费咸菜,再来一碗2元钱的稀饭。中午和晚上,他习惯在出租屋做饭,煮粥时一定会多放米,他说这样吃起来才实在。干活的时候渴了,他从来不买矿泉水,而是喝一升装的大瓶冰红茶。

父母离世后,贺东伟经常感到寂寞。他的感情生活一直是空白,几乎不去尝试,就这样一拖再拖到了46岁。谈到婚姻问题,贺东伟总觉得自卑,“我是个‘棒棒,一无所有。”他认为没有女人会看上他。

贺东伟平静的生活,在2014年曾被打破过一次,一个朋友把他叫去了广西北海。贺东伟到了北海后,发现是传销,立马逃了出来。他回到重庆,又安安生生当起“棒棒”。

这次被骗后,也让贺东伟考虑怎样改变以后的生活。按照自己的收入,只能满足日常生活开销,可老了怎么办呢?

2015年,重庆当地媒体曾报道过贺东伟的事情,把他称为“最有文化的棒棒”。报纸上的贺东伟,捧着一张毕业证书,望着镜头……

贺东伟住的地方是一处两室一厅的房子,4个人合租。他住的那间最便宜,一个月租金只要150元,说是隔断房,其实就是在客厅里围了几块三合板。在他狭窄的小屋里,大多是生活用品。床上一个大木箱子里,放着他的毕业证书和30多份成绩单,还有一份上学时发在报纸上的法律短评,被他剪下来夹在书里。床下的塑料筐里也全是书,除了一些法律专业书籍,还有《西方哲学史》《世界文学名著选读》等书籍。

贺东伟的枕边有一本《美国人天天在用的15000单词》英语词汇书,是他花45元买下的。读本科时英语不好吃了亏,他到现在仍想努力把这块补上。

贺东伟在学业上没有再继续深造的打算,他自知这个年龄已经不再适合求学。曾有一位比他大18岁的西南政法大学的校友找上门来,这位校友同样是自考毕业,现在已经是5家企业的法律顾问。听说贺东伟的遭遇后,校友带来1000元钱和3本法律书送给了贺东伟,并提出可以推荐他到朋友的律师事务所当实习生。贺东伟答应尝试一下,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去,继续留在“棒棒”的队伍里。

尽管贺东伟没能实现“知识改变命运”的愿望,现在他依然是个农民。但他没有消沉,更没有厌世,依然奉行着靠自己的诚实劳动过日子的理念,每天坦然地当他的“棒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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