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卡拉马佐夫兄弟吵到了舞台上

2019-11-28 03:07魏含聿
看世界 2019年24期
关键词:耶夫斯基陀思卡拉

魏含聿

“今天的白日梦朗读会到此结束,话不多说,大家快赶去大剧院看六点钟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吧。”

11月1日17:30,乌镇西栅诗田广场,当所有参加当天白日梦朗读会的嘉宾朗读结束后,主持人史航的结束语只有这么一句。

当晚,由莫斯科艺术剧院带来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作为第七届乌镇戏剧节的闭幕大戏首登乌镇大剧院。这部戏剧改编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同名小说,说到这里,对陀氏的写作或对该作品有所了解的人就会明白,把这样一本小说搬上舞台,难度会有多大,观众的期待会有多高。

改编的难度越大,越会出现众口难调的困境;观众的期待越高,越会有表示失望的声音。老卡拉马佐夫的扮演者伊戈尔·迈尔克都洛夫,在次日的小镇对话中表示,他们的话剧版《卡拉馬佐夫兄弟》从第一次公演开始,相关争论就没有停过。“首次演出时,所有的导演、演员都表现得非常糟糕,但是最后整个剧赢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赢了。”

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说,话剧版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成也因原著的伟大,败也因原著的伟大。

陀氏作品中的人性与信仰

陀氏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原计划出上、下两部,遗憾的是,当他正准备创作第二部时,为了捡滚到柜子下的笔筒,用力过猛,导致血管破裂,当天便离开人世。而已完成的“第一部分”,通常被评论界视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最成熟、最伟大的作品。

故事改编自一桩真实的弑父案,以扑朔迷离的案件和复杂的人物关系为切口,展现了卡拉马佐夫家中父子两代人之间的尖锐冲突。相比于小说中探讨的宗教信仰、人性善恶、民族性格等思想话题,小说的故事脉络是相对简单的。

老卡拉马佐夫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从事着不正当的利益交易,对两任妻子和三个儿子都不曾尽到责任,更毋说对待那个“发臭的女人”和他的私生子了。他不仅意图独占发妻留下的遗产,还因为一个风流女子而与长子德米特里争风吃醋,甚至不惜诬害长子。

长子德米特里对情欲的放纵与老卡拉马佐夫最为相似,也因此导致两人的关系最为剑拔弩张。德米特里多次在公开场合扬言要弑父,在一次“捉奸”行动中差点儿真的把父亲打死。于是,当老卡拉马佐夫真的死于非命时,长子便成了难以开脱的头号嫌疑人。

次子伊万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表面上对待遗产和美色云淡风轻,却在最有可能阻止父亲被害的时候选择了离开。在与私生子斯乜尔加科夫最后的对峙中,人性深处的善恶交错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幼子阿列克塞是串起整本小说中事件发展、引起角色自白的关键人物。事实上,陀氏在作者前言中表示,阿列克塞是他的主角。而根据陀氏遗留下的笔记来看,第二部的故事主要讲述阿列克塞的婚后生活。

私生子一边自述悲惨身世,一边从血水里拎出一个待被洗礼的婴儿玩偶。

然而,《卡拉马佐夫兄弟》之所以被奉为神作,绝非单单因其故事内容跌宕起伏和情节发展环环相扣、节奏紧密。更主要的成就在于,不仅通过一个发生在平民社会中的家常事件反映出彼时俄国社会的历史问题、发展状况和百姓生活,而且在更高层次的哲学、信仰、伦理、人性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和剖析。

2018年1月5日,北京,第三届中国国际芭蕾演出季期间,俄罗斯圣彼得堡艾夫曼芭蕾舞团演出《卡拉马佐夫兄弟》

一方面,这正如上海翻译家协会会长夏仲翼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一书的总序中所写:“小说家不是政治家或哲学家,重要的不在他能提出什么医治人生和社会的良方,因为这时他们往往是既幼稚又可笑的。文学的力量在于敏锐的发现,表现的深刻,在感性的图像里展示世界的真相和人性深处的奥秘。就这一点来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做得非常出色的,可以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时代高度。”

另一方面,陀氏在小说结构上将“复调写作”推向极致。读者既可以在故事层面读到一个完整、震撼人心的故事,也可以在社会历史层面找到特定时代下的社会风貌,甚至可以在更高的哲理层面与作者一同探究人性中共通的哲理。

原著所蕴含的深刻思想,为戏剧化的改编奠定了成功的基础。但复杂的写作手法,也确立了戏剧艺术表达所难以企及的文学高度。

睡了又醒的观众为何留下

三幕剧,五个多小时的演出,全程俄语演出配中文字幕。

尽管在剧中饰演卡捷琳娜的演员达亚·莫罗兹表示,为了让观众能跟上演员的说话速度,他们已经减慢了说话速度,整个剧比在其他地区的演出时间长很多,但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全神贯注地跟完全程,依旧是不小的挑战。

或许是因为晦涩难懂的俄语和快速翻页的大段字幕实在催眠,也或许是因为紧张的戏剧节行程着实令人疲惫,演出开始不到20分钟,我周围的观众便已睡倒一片。

随着剧情的发展,当出现激烈的情节和骤然“闯入”的电子乐,睡着的观众会醒来,有些会打起精神看戏,有些则会在下一段情绪平稳的对话、独白中,再度睡去。

有趣的是,即便这样睡睡醒醒难以完全入戏,但在中场休息时离场的人屈指可数。到底是因为原著过于经典所以强迫自己来看,还是心疼价格不低的剧票,就不得而知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留到最后的观众是明智的,也是幸运的。因为到了第三幕,整部剧的艺术表现力有了极大的提升,在某些场景下,终于可以使人暂时忘却原著的文字力量,而沉入话剧的现场。

对原著的呈现,始终是这部话剧最大的争议点。

面对原著78万字的内容和多条故事线索,如何进行取舍?如何在保留文学性的同时,进行艺术性创作?最终,剧本尽力呈现小说原貌,但是削弱了爱情这条线,着重展现父子间的矛盾。例如宗教大法官、审判、佐西马神父的生平、小学生伊柳沙等内容,也不同程度地被缩减了。

面对这样的取舍,甚至有人质疑“这不是原著”。达亚·莫罗兹反驳道:“这样的指控不会有任何证据,因为我们的剧本百分百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原著,至于内容的取舍,导演康斯坦丁·勃格莫洛夫呈现的内容,最接近他心中的原著全貌。”

作为一个看过原著的观众,我完全赞同达亚·莫罗兹的观点。而作为一个全程挣扎着保持清醒的观众,我不得不说,把原著中大段的独白直接搬上舞台,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虽然这体现了对原著的尊重和致敬,但原著的哲理高度,并非照搬對话和独白就能展现的,而乏味的表现形式必定会导致艺术性的缺失。

诚然,俄罗斯戏剧和中国戏剧在艺术审美方面有区别。这也是为什么几段突然以高音量插进的歌曲和过于象征化的舞蹈出现时,观众席发出了一些嘘声,但对于幼子由一位长相瘦小的女性反串,以及剧中演员所表现出的高冷又阴沉的“俄罗斯性格”,观众还是十分接受的。

特别是到全剧的结尾处,艺术表现走向高潮:从长子德米特里在舞台后方的玻璃窗内被执行死刑,到马桶象征的坟墓,再到私生子斯乜尔加科夫一边自述悲惨身世,一边从血水里拎出一个待被洗礼的婴儿玩偶,而玩偶的面部是个镜子,刚好照出他自己的脸……

剧终,观众们的掌声与欢呼声是热烈的,尽管退场时依稀可听到一些观众的质疑声。

回想整部话剧,有晦涩、有枯燥、有荒诞,也有先锋、有艺术、有致敬。从原著的角度来评估,对原著的坚持和实验性改编,使得这部剧可以被认为是成功的作品。只是,如果第一幕和第二幕的表现形式能向第三幕看齐,便可以更多地摆脱掉原著的光环笼罩,展现出自己独有的艺术成就。

(文中角色名字以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卡拉马佐夫兄弟》一书中荣如德所译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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