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们的纱巾

弦歌雅意

在阿姆斯特丹运河上坐游船，一位老太太引起了我们一行人的注意。粉衣、珍珠项链、银发、红唇勾勒出她的形象。她身材苗条，腰部挺得笔直，头略略低垂，和身边的老先生低语，恍惚是《唐顿庄园》里派对上的贵族夫人。

她介于65到70岁之间，完全没有放弃自己作为女性的矜持和娴静，脸上还隐隐有一些少女感，坦然接受老先生的照顾。

我们就她来自英国还是法国讨论不停，最后一友人说，法国老太太更时尚些，而且会对着异性虚眯眼睛放电。这位女士端庄，再加上老先生的绅士风度，应该是英国人。

“真是好看哪！”朋友轻声叹道，“以前特别害怕快到50岁，现在看到了这个老太太，60岁也不怕了！”

想要称赞一个女人美，我们有时说她冻龄，其实这隐含着年轻才美之意。而我眼前这位女士，直观地向我们诠释了什么是老年的美。不是慈祥，不是温和，也不是德高望重，就是美丽两个字。

在凡·高美术馆，我偶遇过一位日本老太太。之所以第一眼就认出她是日本人，是因为她的唇形活脱脱就是《步履不停》中那个演员树木希林。

老太太着一件白色风衣，系黑白细格小丝巾，戴米黄色软帽，规规矩矩的样子。她步子很小，看画看得仔细，对着其中一幅，先近看，再退后端详，静静地要看好久。

我不大懂画，索性就观察她。过一扇门时，我帮她撑住，她赶紧双手接过门把手，频频点头表示谢意。我暗暗赞叹，敬意和卑躬屈膝的差别是很微妙的，但受的人从来不会弄混。

朋友说，日本人安静、多礼，可不知怎的，给人的感觉会有一些枯槁，就跟他们的枯山水似的。任何事情都有两面，这样总是少了一些生机。

别着急呀，有生机的来了。美术馆里不知何时来了一群着红穿紫的老年女士。没错，就是红配紫：紫色裙子或是紫色风衣;红色帽饰，或是红色贝雷帽，或是斜斜地压半边头发的那种插鸡毛的帽子（可参考英国哈里王子婚礼上宾客的帽子），或是两只大红色的耳环，最简单的是一条红围巾。她们统一了两种色彩元素，而不是统一服装。

我有点疑惑，这种配色不好看啊，跟优雅可不沾边。朋友说：“这也许是故意的大胆配色，据说是对主流的一种对抗。总之，人在旅途中，放飞自我就对了。”哈，好可愛的小心思。

她们体形彪悍，像是常年从事体力劳动外加奶酪、牛肉的滋养;白皮肤，不知来自哪个国家。

馆里立即热闹起来，不是声音上的热闹，是视觉上的热闹。她们很快乐，散开在人群里，像红色花瓣顺着水四下流散开去。

看上去她们也不大懂画，主要是来拍照的。但她们会贴心地选择不影响别人的时间、空间，不会给别人带来不适和不方便。她们脸上自然不做作的笑让人感到愉悦。估计她们平时自然的嗓门是高的，但在这里刻意压低，不小心忘了，互相推搡一下提醒，吐吐舌头捂住嘴，不亦乐乎。她们的笑容让你觉得快乐是比优雅更好的化妆品。

我立即想起了我们自己大妈的花纱巾以及各种妖娆的身姿和灿烂的笑脸。她们同这伙快乐的女士绝对算是一款的。

有时会对他人文字上调侃花纱巾（其实倒也不全是恶意）表示不平，也隐隐伴着自己老之将至的愤怒。每个年龄段、每个知识层都有自己独特的审美，只要自己真心快乐，把纱巾舞他个地久天长又何妨。

女人老了依然可以是花，安静的，泼辣的，清雅的，热烈的，款式可任由自己选择。当然，前提是不要派大爷躺着拍照，把自己开到了树上去。

（摘自《老年博览》2019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