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对话

2019-12-12 09:54
山西文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短诗译本首诗

唐晋:为什么会有这一组诗?

唐依:说实话,由于是您约稿,我很重视,也因此拿捏不定怎样筛选。正是因为几年前被您退稿后,我才对自己的诗歌写作做过真正意义上的思考。尽管到现在也不能确定哪一种写作方式更适合自己。但给您的这组,是除去了发表过的一些自鸣得意的几首之外,尚存的几个能看得过去的。尽管我认为它并不能很满足我的需求(您是知道的,鉴赏和创造是两回事)。但这组里有些是我根据自己仅有的一些经验写出的实验品,起码自己看起来并不厌恶。我想尝试一些看起来让自己并不难过的东西。因此,我选了这几首。其实不能算作一组,它们看起来更像个“游击队”。

唐晋:大致做了个判断。之所以说“大致”,一方面,到目前为止,对“诗”本身的思考仍然处于一个尚不清晰的阶段;一方面,因为阅读。恐怕你也会相信这一点,阅读有时候会湮没我们的经验,而不是进一步塑造它。阅读加重着大脑的混乱与苍白,在某一个时刻,或一段时期,阅读并不能有效地触动或推进你的思考,显然,它会成为使你茫然的根源。我认为,这个与年龄无关,与惰性、劳累等等毫无关系,而一定和我们日渐增长着的怀疑有关。怀疑令我们更加沉入接受与排斥的泥淖,直到一次次回到“自我”这个终极问题。转回这里,在对你这一批近作的表面判断上——仅限于阅读——很明显,它们要比之前的作品“看上去”纯熟,也更加自如,变得细致,也朝向“厚重”。或者说,它们应该比之前的作品更接近真实的你。当然,它们大部分是通过“叙事”实现或完成“记心”,形成写作者个人多角度的影像。

唐依:您的指出很有深意。但仅我对自己的了解,它更是一种生活和生命体验向前发展的产物。就是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经验的叠加生发出的一些触动,从而进行的一些实验。正因如此,我的诗歌写作趋于缓慢。我想这是由于阅读经验上认知的偏差造成的。就像一个迷路的人,被指向了不同的道路,且被告知都能抵达一样。这个当事人会被自己的所见所闻与自己的经验所衍生出的判断搞得晕头转向。或许也是我的创作尚未形成风格的缘故。这恰恰也是非常可怕的。纵观古今中外,很少有一个优秀的诗人不是从年轻开始的。每思及,往往惶恐惭愧。

您提到的真实一词,与我对于诗歌写作的思考是贴近的。一个写作者如果不能从自我的灵魂深处去挖掘,在这个精神废弃的时代,怕是不仅不能形成对艺术上的自觉,连生活本身也会模棱两可。而在这个过程中,每产生一个新的想法,仿佛瞬间就会掉入一个悖论的漩涡。当我企图去挣扎逃离时,往往会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而那种在精疲力尽中产生的错觉,荒诞,莫名其妙,恰形成了滋养我诗歌的养分。

唐晋:这些作品都不算长。最近看了不少短诗,我想,这固然与手机时代相关;其实,内在的“不能被确定”“无法确定”以及感觉的清晰度被削弱,等等,都会带来“短”本身。在信息纷杂不停变化着的今天,能够成功写下气息贯通、意象饱满、词达心意的十数行诗,对于相当多数的诗作者而言,应该是相当不易。但这恐怕是最基本的要求。你的作品里,有对当下的记录,比如《夜杂记》;有外出行游访友的记录,如《秋意,一种缩小的冷》 和 《像一片湿漉漉的叶子夹着另一片》。当然,也可以称为一种捕捉,或者“追忆”。或许我更希望它们是“追忆”的产物,因为其中会有积淀。我想请你结合自己这几首诗的创作实际,来谈谈对短诗的看法。

唐依:您的看法我更倾向于追忆。这个词太柔软了。而我的性格显然是两极分化的,有太坚硬和太柔软的部分。因此在诗歌创作上,不能清晰地完成自觉。令人沮丧的是情绪常常左右着我,一种不确定的思维渗透到了潜意识。谈到短诗的写作,就会让人想起长诗。我认为其中一种就是没有驾驭长诗的能力。这是由阅读、生活、格局等因素导致的。还有些诗人除诗歌这种文体外,兼有小说或散文的创作。一提笔就会出现思如泉涌笔不能停的惯性。或许这也是导致他们诗歌不能写短的原因。这也可能造成不够节制的文本出现。其实,短诗并不好写,它往往偶得,一气呵成,不用精心布局打磨删减。也不用为了避免情感的拖沓,造成审美的疲倦,而投机取巧。往往这样的文本避免了平面化,处处渗透出一股真实又异质化的味道。

唐晋:《夜杂记》我删选了一些。对于你目前的写作,我认为,这一组诗是有价值的。相对于之前的作品,它们“勇于破壞”,一边构建,一边破坏,瞬间组合,瞬间拆散,气韵比较足,虽然难免显得混乱。基于对你的了解,我觉得里面有酒精的因素。实际上,这些诗作的目的不是造就阅读感觉的混乱,而是重新收拾、建立一种秩序,一种因生活创造却又非生活的、源于自我认知的秩序。当然,它们一定程度上折射了身边城市看上去比较怪异的现实,这一点也是我对它们做出删选的直接原因——或许不幸减弱了你这一组诗的力量与价值,那样的话,我只有抱歉。

唐依:正如之前所说,这一组更像一个“游击队”。我信服您做出删减的判断。原因是您作为编辑也作为读者,往往比作者看得更清晰。您提及了酒精因素,我禁不住笑了。在某些时刻,酒精的确让我对习焉不察的事物变得莫名其妙。它消解着现在与未来的紧张关系。气息,妄言,节制,不可名状以及按捺不住的张力。这个莫名其妙对于诗歌写作简直太重要了。

唐晋:我想说说《偶寄》这一首。由于不是《偶记》,所以一开始它在阅读层面是排他的,或者是唯一的。这样分析的目的是,我要找出这首诗所表达的那种所谓异乡感、孤独感、不适感究竟有多深。或者不怀好意地说,我想看看这首诗是不是“为写而写”。这首诗在营造上显示了功力,细节的捕捉颇觉到位,如“从这头到那头/灯光一闪一闪”“裙子的响声大于编织袋的重量”。顺便说,在我看来,“非得想起一些场景/才够得上入世”完全可以删掉,因为破坏了“意味”。还有,“空气飘在空气中”,这一句有策兰的风格,正好也问一下,你对策兰怎么看?

唐依:显然我在技术上还不够成熟。我是个急性子的人。每首几乎都懒得去更改。这是病,得治。《偶寄》是当年一个人去广州出差时,酒后孤独想起一些人和事,一气呵成写出来的。后来又读,也产生过要删掉“非得想起一些场景/才够得上入世”这一句的想法。至于没删的原因,我想一定是为了记录些什么,怕删掉后会忘记。对于策兰的诗歌,我读得不多,估计也就十首以内。但就这几首却读过不同的译本。就我有限的阅读认知而言,策兰的译本并不能承载起评论家所推崇的大师的评语。译本是必须浸透语境和历史背景的。德语的语境与英语的显然不同,更不用说汉语。几次倒手后的产品,是否是为了翻译而翻译呢?译本是否能还原原作中策兰所生活的年代和他本人的苦难?这是我要怀疑的。尽管它带给我们美学上的诧异,但并不能契合从而真正滋养我们。这是我想到的一点浅见,妄言了。

唐晋:《你突然想》写得好。如果非要找出一点儿可以商榷的地方,那就是开头一句过于写实,影响了整首诗的那种空灵感。“那个在清晨从巷口走来的人一定认出了你”,前面五六个字完全可以删去——“巷口走来的人一定认出了你”。当然,一首诗在起笔的时候肯定是“百感交集”的,完成整首诗的过程,基本上就是一个“选择澄清”的过程,最终势必要形成一个“锐度”。我们也可以这样说,你在写作中更注重“向后搜寻”,也没有问题,关键是形成之后的整体化处理。我不太清楚你对作品有没有修改的习惯,当下进行的,或者放置一段时间后的?

唐依: 这首大约是八年前写的。的确按照您做出的删减后,这首看起来更好。我的大部分作品更倾向于放置一段时间。可是,过后一看大多都想扔掉。总觉得之前的面目可憎,就像之前的自己一样。当然,这首除外。

唐晋:我注意到你的诗作中经常使用“小”这一概念或相关意象,“你是泛光的甲壳虫”“你这个穿着晚礼服的虫子”“我突然想把自己缩小到谁也看不见”“我突然想把自己再缩小一些”以及“小心翼翼”“谨小慎微”,还有《将自己变小》《秋意,一种缩小的冷》这样的诗题等等。由“小”引发的其他薄弱乃至虚幻意象亦可见到。我觉得这个感觉还不是变形那么符号化,它是你内心不停扩大着的需求的一个写照。你内心有很多的不确定,这是我个人的一个理解,比如你不喜欢孤独,喜欢群体,你需要群体来平衡自我之间的关系。这与性格强弱无关,关乎情感。你是一个依靠情感来确定自身一切的人,可以这样认为吗?

唐依:“小”這个概念,是这两年突然在体内产生的。可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观念发生改变的缘故。但它不是虚弱。它更像是一种旁观者的象征。您的判断很准确,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一个依靠情感来确定很多事物的人。但这两年我试图做出改变,无论从生活还是诗歌创作。

唐晋:在我写字台正对的书柜上摆着一饼名叫“格腊”的普洱茶,每每抬起头的时候,总会看到。这个很有趣。包装纸上还有你的书法。你是一个有趣味的人,擅长很多,工笔画,书法,篆刻等等。认识你,以及你的诗作,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希望通过阅读你的作品,能够把这样的感觉永远保持下去。

唐依:自从认识您以来,我一直在默默学习。看到您的勤奋,我又常常惭愧。这是一个祛魅的过程,也是一个充满趣味的过程。希望在这个各自为战,孤独前行的过程中,能与您常交流,多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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