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

女人的碎碎念，往往一念就是几十年。

如母亲问父亲：“那个时候，你想到我们了吗？”

1967年的3月，五指山的春天似乎已經没有了春意，清晨的风迫不及待送来了夏日的燥热。

父亲把年幼的徐军抱在膝上逗玩，早饭时间向来是这对军营父子的温馨一刻。

茶几上的电话陡然响起，母亲随手接过父亲怀中的孩子，父亲站起身去接电话，眼见得父亲的脸色越来越严峻，随之命令式口气说：“立刻集合队伍，我马上到。”

父亲放下电话，急切地对他们母子说：“后山发现火情，我去看看，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了。”而后一个箭步冲出家门。

每每回忆的时针走到这，眼神迷离的母亲会略一停顿，想来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的那天清晨。母亲抬眼找一下徐军，而后幽幽叹口气：“那个时候，你的父亲跑得真快呀！连个头都不回。”

那个时候的父亲还年轻，自然跑得快，那个时候的母亲才随军，一家人的小日子才刚刚开始。

部队营区驻扎在五指山脚下，那一天，整个团的兵力都调动到了山上救火。整个营区空荡荡的，随军家属寥寥无几，母亲抱着徐军徘徊在山脚下，远远就能看见山火燃起聚集的烟雾，萦绕在山头久久散不去，母亲两只手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徐军抱得紧紧的。直到徐军喊饿了，母亲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简单做了点饭，碗筷还没顾上收拾，此时已是半下午，一辆部队的吉普车停在了他们家门口。车上下来了两个团部参谋，说是来接他们母子上山。

一路上，母亲心思忐忑，不敢猜想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无论母亲怎么着急或者小心询问，两个参谋就是不吐一个字。当他们坐车赶到刚扑灭了森林大火的后山，一片刚刚清理出来的坡地上，尚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灰烬，徐军的父亲覆盖着一条军用毛毯躺在那里。

徐军的父亲死了，一同牺牲的还有三位年轻的战士。徐军的母亲拼了命要冲过去，腿却不当家，一下子瘫软到了地上。母亲想见徐军的父亲最后一面，反被军医们死死拉住。大家不让他们母子去掀开那块隐约可见火燎斑痕的毯子，因为徐军的父亲、他们的团政委已经被山火烧得面目全非。

那天早上，徐军的父亲接到火情报告，随即集合部队上山救火，先行带着警卫进入火场查看火情，部署灭火指挥，不料归途中被迅速蔓延的山火阻断山路，继而深陷火场。

很长一段时间，母亲动不动就流泪，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你不知道水火无情吗？你想过我们吗？”

每当这个时候，年幼的徐军就想：那个时候，父亲一定会想着我们，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一个缺失了男人的家庭，难免举步维艰，生活中的磕磕绊绊时有发生，凡事都可以是母亲念叨的话题。

母亲对此念念叨叨了几十年，一个女人对于丈夫的深深情感，终究不能释怀。徐军却坚信了父亲几十年，他们母子是父亲最亲的人，父亲生死关头肯定想到了他们。可是不论徐军怎么安慰母亲，年迈的母亲依然会念叨，终于有一天，母亲不念叨了，母亲亲自找父亲寻求答案去了。

长大了的徐军，自愿报名参军，子承父业成为了一名军人，有了家庭和孩子。

一个双休日，徐军抱着儿子和妻子一起在海滨大道漫步，海风渐起，波涛翻涌。忽然耳边传来呼救声，循声而觅，不远处栈桥边有人不慎落海，正在挣扎呼救。徐军迅速把孩子往妻子怀里一送，转身跑向栈桥，而后越过栏杆，一个猛子扎入了波浪汹涌的海水中。

落水的人被救了上来，徐军也姗姗上了岸，他的妻子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奔过去，全然不顾地投入了他湿淋淋的怀里，不可名状的情绪袭来，以致浑身发抖。

夜来妻子依偎而泣：“你不知道水火无情吗？你想过我和孩子吗？”

面对妻子的温存，徐军蓦然一愣，继而缓缓拥紧了妻子。黑暗中的徐军，眼涩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还有时间去想什么吗？

晨曦微露，徐军默默看着母亲的小像，欲言又止。徐军想对母亲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他冥冥中意识到，母亲或许早已知道了答案，或许根本不需要答案，母亲一辈子的碎碎念，仅仅只是思念。

【作者简介】梁小萍，河南省作协会员，金麻雀网刊编辑部主任。作品散见各报刊，并入选各类年度选本及语文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