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天短篇小说三篇

2019-12-17 17:15李永天
壹读 2019年12期
关键词:阿布堂哥大宝

◆李永天

玛卡

“快点回来,你奶奶摔倒了!”

离村子还有一公里的时候,谷米大姐来电话,说奶奶摔了一跤。她把老人抱起来,放在走廊的垫毡上,没有伤,但老人不会说话了。

玛卡问:“给有危险?”就是问,给会死。谷米说:“鬼知道!”玛卡觉得,谷米的话,是一块冰,击打着她的心,她打了一个寒颤。

虽然是上坡,玛卡还是小跑起来。玛卡边跑边给妈妈打电话,打过去,关机。给爸爸打,也是关机。他们在新疆,不知道是在摘棉花,还是在矿山干活,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玛卡才发现,自己跑得急,衣服湿了一大块,上一个小土坎腿都是软的。

谷米坐在奶奶身边,哭丧着脸,就像奶奶已经死了一样。

玛卡学着电视剧里警察的样子,用手探探奶奶的鼻息,有气,但是微弱,再把手放在奶奶脖子的动脉处,脉搏没有规律。这些动作在奶奶身上做过多次,玛卡对奶奶的脉搏比较熟悉。玛卡的手像摸到一块冰,迅速缩了回来,玛卡估计,九十二岁的奶奶这一次是挺不过去了。

玛卡看见,天空的云,黑沉沉的,像要压住什么,远处小河里的水特别亮,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玛卡对谷米说:“你去把火塘的火大大地烧起来,用大茶壶烧水,再把我家的茶杯全部找了洗好。”谷米悄悄地烧水去了,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说着什么。

玛卡找了块羊皮,坐在奶奶身边,用调羹喂奶奶一点冰糖水,喂进去半调羹,再喂,奶奶已经不会吞咽。奶奶平静的模样,告诉玛卡她正在舒心地睡去,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一入梦就再也不会醒来。

玛卡的泪水一下子流下来,她没有哭出声。玛卡知道,村子里只有堂哥家是最亲的,拿出电话叫堂哥:“奶奶快不行了,马上过来。”说完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她想不起来,该做什么,站起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走到火塘边,看看,觉得不妥,又回到奶奶身边。

不到五分钟,堂哥一家和村子里七八个人一下子涌进玛卡家。大家一来,找东西的,喝茶的,七嘴八舌说话的,玛卡家一下子热闹起来。

村子里,阿布是德高望重的人,村子里丧事、喜事他都是总管的不二人选。看着大家乱哄哄的,他说:“玛卡爸爸妈妈不在,玛卡也算是当家人,听玛卡说说吧。”

玛卡说:“我爸爸不在家,堂哥是奶奶的孙子,堂哥来抱着奶奶,让她安静地离开。”

堂哥抱着奶奶后,玛卡又说:“阿布叔叔料理丧事有经验,你来当总管,丧事的总指挥就是你,人员你安排,钱找我拿。”

堂哥问:“今天晚上,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老人走后的衣服呢?”

玛卡说:“早准备好了,我过一会拿出来。”

玛卡叫谷米泡开水,找出老人过世穿的老衣,交给堂嫂整理。还不忘拿出一条烟叫大家传着抽,顺手给男人们倒了酒。看着玛卡忙出忙进,阿布说:“玛卡侄姑娘,说话办事像个大人,也像个男子汉,是个懂事的人。”

堂哥说:“阿布大叔,你不要客套,安排工作吧!”

阿布喝了一口酒,才开口:“既然玛卡侄姑娘信任我,选我当总管,我也就不客气了。玛卡的奶奶是我们村年纪最大的老人,她的后事,就是我们村重要的大事,我们要把这件大事办好,总之就是要像办自己家的事一样办好。”

有人附和说,是的,听阿布的安排,我们要出力,好好地把事办热闹。

阿布喝着酒,继续说:“另外,要听我指挥,不听话的被我骂了,到时候伤了面子,不要怪我。”

又有人应答道,被你骂是好事,出名了嘛!阿布瞪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个人低下头去。

阿布接着说:“我布置现在马上要做的事。谷米找几个妇女煮饭,中华侄儿子找几个人杀猪,老鼻子开车去乡里面拉烟酒,纸碗纸杯,茶叶等等,品种和数量我算算发在你微信里,主人家侄姑娘玛卡你先拿出五千块钱,我叫记账的记着,最后给你报账。”

大家马上就行动开了,烧水的,磨刀的,开车去乡里的,大家没有一丝悲伤,仿佛是筹办一场喜事。

天黑了,玛卡总喜欢走到暗处,没有人看见玛卡泪流满面的样子。

半夜,奶奶平静地走了。

院子里放了许多鞭炮。

灯光下,当着大家的面,玛卡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她知道,奶奶去世了,就是奶奶不再说话,不再和自己一起吃饭,回家,走廊上也没有人等着她了。

别人怎么哭,真心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哭过也就过去了。

在玛卡这里,痛苦是一件小一号的黑袍子,玛卡喜不喜欢都套在她身上,这件黑袍子,把玛卡束缚起来,玛卡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是哀伤。

下半夜。

爸爸的电话来了:“什么事?”

玛卡说:“你妈死了。”

停了三秒,又有声音:“丧事定在什么时候?”

“后天。”

“我怎么也赶不到了,我在新疆矿山上挖矿。”

“阿布说你来不来,丧事都要办。”

“钱还有吗?”

“不够,堂哥家拿出来。”

“明天,我转在你卡上。”爸爸那边已经泣不成声。

玛卡没有忍住,也把抽泣声传到爸爸那边。

接电话时,玛卡在门外,现在看自己的家,全部在黑暗里,火苗一闪一闪,火边喝醉的男人,说话颠三倒四,眼前的一切虚幻起来。如果有天堂,奶奶一定是去天堂了,这里突然变得阴森森的,像地狱。

玛卡哭了一阵,又回到火塘边。

阿布和堂哥还在堂屋里说着事,见玛卡,把她叫进堂屋。

阿布说:“这个事,是你们家的私事,我一个外人,本不该乱说,但是我看到你幺叔一直没有来,我知道你爸爸和你幺叔不和气,几年没有说话了。我提个建议,你去,上门给你幺叔通报奶奶去世的事,看他来不来。”

堂哥说:“这里隔幺叔家不是十万八千里,他家应该听到鞭炮声了。平时从来不来看奶奶,现在他早该到了。我们孙子辈都到了,他是儿子,应该他来料理后事,才合情合理。”

玛卡说:“我爸和幺叔不和,是他们的事,奶奶是幺叔的妈,现在还要我去求他来参加葬礼,我想不通,这个事怎么说都不合情理。我不去!他来不来,我们都会把奶奶送上山。”

阿布说:“你们看着办,我只是建议。我想通过这次办丧事,把这个疙瘩解开,让你们两家和好。既然不去请你幺叔,那我们该忙的,照常进行。”

玛卡来到奶奶的身边,坐着,默默地和奶奶说话:

奶奶,九十岁后你就老糊涂了。那天,是六月二十四,火把节。我们杀了羊,吃过晚饭,我的朋友还在闹着晚上要吃烧烤。刚放下碗,你就一本正经地说:“玛卡。下午了,烧火做饭,我肚子饿得发慌了。”我的朋友一下子笑起来,说你奶奶是最老的幽默家,我苦涩地笑着,我在百度查过,你正式步入老年痴呆的行列。这之后的两年,你是不乖的,你多淘气,我为你操了不少心,今天我上街一趟,你就赌气走了,我多伤心啊!

奶奶,你还记得吗?你多次告诉我,年轻时,你和爷爷去麦地河村做客,爷爷和一帮大老爷们赌酒,看着爷爷不行了,你上桌子,把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喝倒了,唱着歌,背着爷爷回了家。你当时是我们这一带的乡村美人!也是一个女汉子!

奶奶,你喜欢煨油茶吃,我们两奶孙,早上煨茶,煮洋芋吃,中午煮茶,吃炒饭,晚上还可以油茶泡饭,一天三顿都把茶当菜。现在我又煨了油茶献给你,你去天国的路上,口渴了喝口油茶吧。

一会儿,阿布又来找玛卡。阿布说:“老人去世,是应该杀一头大牛的。你家没有黄牛,怎么办?”

玛卡说:“买!买一头大牛杀了待客。要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送奶奶上山。”

堂哥喝了一口酒说:“奶奶是我们大家的奶奶,活着的时候对我们好,活菩萨一样!牛,不要买了,我家牛多,拉一头最大的来杀!”

阿布说:“你堂哥说的也可以,只是拉牛这算是大事,侄儿子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玛卡知道堂嫂是个厉害的角色,送点礼钱可以,拉牛来杀,绝对不可能。玛卡突然想试试堂哥一家的诚心,就怪怪地说:“听阿布大叔安排。不买了,杀堂哥家最大的牛!”

等堂哥离开后,玛卡告诉阿布,打听一下,找一条大牛,问好价钱,到时候,买起来方便。阿布说:“看你是个娃娃,没想到办事井井有条,看事情准得很!”

玛卡说:“大叔,我是没有人管,什么事都自己磨练,被逼出来的。”

玛卡坐在奶奶身边,阿布大叔和一帮男人在堂屋里喝酒。他们吹牛的声音可以清晰听到。

堂哥说:“大伯家种玛卡亏了两百万后,大伯他们倒是到外地躲债去了,苦了妹妹,照顾奶奶这几年,特别最近两年,奶奶脑子不清醒,玛卡吃了不少苦头,我们心里想着帮忙,忙于生计,没有帮着忙,内心有愧。”

阿布大叔说:“不办事不知道,通过这次办事,我才知道,小姑娘稳得住,主意多,拿得起,放得下,男人一样。”

有一个说:“这样的姑娘,有儿子还没找到媳妇的,赶快来提亲。”

另一个说:“我看这个姑娘眼光高,办完丧事,家里没有牵挂的,可能要出去打工,嫁到外地去了。”

玛卡想,他们是来奔丧的,却把目标对准自己,乱说一气。都说女人才说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没想到男人嚼舌根也这么疯狂,八卦得很!

玛卡骂也不是,听也不是,趁上厕所,到院子外透透气。

那年爸爸借钱种了两百多亩玛卡,爸爸给自己的姑娘起了个“玛卡”的绰号,本来叫着玩,没想后来,所有人都叫玛卡,有的人还不知道,玛卡的学名:杨子怡!

蹲在厕所里,电话突然响了,一看是初中同学萧锋。

萧锋说:“刚刚知道,你奶奶去世,节哀顺变!”

玛卡知道,他有话说,就问:“什么事?”

萧锋说:“你初中毕业就没有读书了,初中时,你成绩比我好。”

玛卡知道,他还有话,就问:“半夜三更,发什么神经。”

“我怕你办完丧事就远走他乡,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来昆明吧,我在大学读书,我给你找份工作,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玛卡想象,萧锋现在手足无措的样子,暗恋了自己几年,憋不住,今夜表白了。玛卡想,真不是时候。又怕他再说,骂了一句:“你个疯子!”挂断了电话。

萧锋接着发来短信: 我爱你!玛卡骂道:“这个憨杂种!”如果有亮光,可以看见,玛卡此时满脸娇羞!

玛卡回到堂屋的时候,大家正在商量,明天怎么通知亲戚朋友,怎么样接待,圆满地把丧事办好。

阿布说:“老人的彝族亲家会来,一定会送来羊子。招待他们,老鼻子有经验,彝族亲家由老鼻子负责,要有礼有节,别闹笑话。”老鼻子说:“肉吃好。酒喝到位,我的任务就完成了。”阿布说:“不是你吃肉喝酒,是让客人满意。”老鼻子说:“知道,知道,我有经验。”

堂哥说:“藏族村,奶奶的干儿子家也会来,这一帮,我比较熟,我来接待。”阿布说:“有什么特别要求没有。”堂哥说:“他们路远,住一晚上,要安排住处。”阿布说:“住的,我已经安排了,你的任务主要和客人摆龙门阵。”

玛卡说:“按过去的规矩,安排几只鸡,回族亲戚来了,他们自己做来吃。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回家。”阿布说:“我也这样想的,玛卡也想倒了,真周到,比较好。”

手机来了一条短信,是爸爸发来的:“你妈跟别的男人跑掉,已经两年了,你告诉她一声,奶奶去世了。”

玛卡突然觉得,自己的骨头被人抽掉了,浑身软软地,头晕,地在转圈,再转几下,自己就融化成水,钻到泥土里找奶奶去了。

玛卡靠在火塘边,闭着眼睛。有人说:“玛卡太累了,让她睡几分钟,明天她的事比谁都多。”玛卡哪里睡得着!她想,现在家里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自己就是孤儿。

怎么办?巨大的悲哀和痛楚压在玛卡身上,她觉得喘口气都要用力。

天快亮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鞭炮声,幺叔一家五六个人扑进来,围着奶奶的遗体哭起来。阿布说:“终于想通了,不容易,你们去几个女的陪着他们哭哭。男的倒几杯酒。”

人们看见,玛卡扑在奶奶身上,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是最纯粹的,让人听了,忍不住跟着她哭起来。

半妖

秀秀留在山上,就是要怀上万丈的种。

这是一个废弃的窝子,石头砌成的屋子是用来关牦牛的,现在没有牦牛。

石屋的顶,是用大木板盖的,大木板俗称黄板,就是找比水桶粗的杉树,用长刀剖开,一公分多厚,晒干了用来盖屋子。在这座山中,黄板房都是人住的,牦牛圈一般都是没有屋顶的,但秀秀家的牦牛圈是盖了黄板的。

现在牛圈里没有牦牛。黄板屋顶,东破一块,西裂一块,裂开的地方就漏雨。雨水把牦牛粪泡湿了,被雨淋湿的牛粪就会长出几颗绿绿的草来,整个牛圈东一丛西一丛地长着绿草。

秀秀看着荒废的牛圈,想着那些被卖掉的牦牛,想着那些牛嗷嗷地叫的时候,撵山的狗也叫,烤火的火烟高高地升起,那时窝子是多么的热闹,可现在,热闹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都已烟消云散。

留下秀秀家,还守在一个空窝子里。没有牦牛的窝子,除了秀秀,还有男人万丈,孩子大宝。

以前屋子里烧火烤,来的人多。有在另一座山放牦牛的藏族老曹,还有挖药材的普米小熊,放黄牛的彝族老卢,还有放羊的老光棍彭先生,有时还有拉着马送粮食上山来的人。吃晚饭的时候,杀一只鸡,一个人只能吃一坨,喝口汤,一只鸡就不见了。煮腊肉,煮一挂,差不多十斤,还要煮上一些干酸菜,一顿就吃得连汤都不剩。

那个时候,人多,吃什么都好吃。山韭菜好吃,龙须菜也好吃,蕨菜好吃,野生的鱼腥草更好吃。打到一只斑鸠的时候,大家就把它细细的剁了,放小米辣花椒,做成一锅辣子汤。辣辣的很下饭,一个人只要一小勺就可以吃一碗饭,一只斑鸠也够十几个人吃一顿。

有的时候,十斤的一壶酒,六七个男人喝,第二天早上起来,塑料壶空了。没酒的时候,瓶子里只有一斤,倒出一杯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一斤酒竟然也可以喝四五天晚上。

后来一场从风中传来的瘟疫,让这座山冷了。

得病最重的牲口,政府规定必须捕杀填埋。剩下的,有的卖了,有的杀了,一个牧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烟消云散。

一座山,只留下绿绿的草,挂在树上的风,日夜不停地吹。走过那些树林边的时候,那些风刮过树林,哗哗哗地响,好像风在笑着跑远一样。慢慢的,鸟儿多起来,猫头鹰的叫声也多起来,好像这里又恢复了山原始的状态。

秀秀不能离开,她要怀上男人万丈的种才能下山。不怀上这个人的种,秀秀觉得人生就会是一片漂浮着的白云。

秀秀当了导游后,渐渐和家里就不是那么亲了,家里人看不惯她的做派,她觉得家里人没见过世面。秀秀没有结婚,大宝不是秀秀和万丈的孩子,秀秀当导游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孤儿大宝,觉得大宝和自己投缘,就收养了大宝。一个姑娘收养一个孩子,村里有人说大宝是秀秀的野孩子,秀秀和家里人吵了一架,离开家,两年没有回家。

后来,秀秀觉得导游工作没有意思,就辞了导游工作,用积蓄买了二十头牦牛,带着大宝上山放牦牛。

万丈也不是秀秀的男人,秀秀看上他,是因为万丈个子高,脸的轮廓好看,是电影里的牛仔类型。还因为万丈和他死了的老婆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个个一表人才。秀秀觉得万丈的种子好,就和万丈混在一起,以后和不和万丈结婚,她还没有想好,可是生一个万丈的儿子,这个事在秀秀心里,是铁定了的。

和万丈在一起,家里知道后,带来口信,说家里不认她,叫她也不用回家了。

万丈很听秀秀的话,一个月没喝酒了。天天上山打柴,挑水,种菜,秀秀想这就是锻炼,就像城里人的跑步。吃肉,尽量让他少吃肥肉。秀秀会下夹子,也会下绳套。这几天逮到的野兔,野鸡,斑鸠,还有山沟里的小鱼,差不多够吃十天。在这十天里,秀秀给自己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避开大宝,让万丈在自己的身上不停地耕种,秀秀觉得自己是一块肥沃的土地,万丈的种子撒下去,就会有强壮的儿子出来。怀上万丈强壮的儿子,秀秀一家就下山去,回到市里,好好地等儿子落地,秀秀就心满意足了。

秀秀到市里就不叫秀秀,叫阿念。阿念是秀秀自己起的名字。到市里,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她说:“我叫阿念。”

卖了牦牛,秀秀算算,亏了不少。唯一的收获是肚子里有万丈的种。大宝由万丈带着,秀秀留下的钱,让万丈高高兴兴地领着大宝回家了。

阿念用积蓄开了一个烧烤摊。在做导游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成都的大厨,教阿念配烧烤佐料,阿念的烧烤佐料,在朋友中间知名度比较高。阿念用三个中年妇女做了服务员,不用年轻人,阿念觉得年轻人事多,小伙子喝酒,小姑娘容易跟客人闹出风流韵事。

她守了一个月,把自己开烧烤摊的消息告诉了朋友们,这算打开了客源。买菜,买酒什么的,一个月下来,她已是轻车路熟。现在,她只要配好烧烤佐料,交给守摊的大姐,她就可以几天不去烧烤摊,烧烤摊的大姐也会把钱送来的。几个大姐有点小手脚,暗地里把营业额留下点,不多,她们认为刚好不被阿念发觉,阿念心知肚明,好在她们三个不太贪心,他们的行为在阿念忍受范围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一团和气,把烧烤摊开得红红火火。

去了山上两年,阿念看人,就像看山上的动物,看山里的牲口。万丈是头骚牯子,干起农活,不知道累。吃饭,他吃一顿的,够自己和大宝吃一天。在自己身上翻云覆雨,也是一把好手,让自己骨头都发痒,忍不住大叫。

追了自己三年的阿三,是一条骟牯。阿三追自己,吃了N 多次饭,去了N 多次KTV。衣服买了,玫瑰花送了。情人节、三八妇女节、清明节、五四青年节、端午节、中秋节、国庆节等等,所有的节日他都会送礼物,发红包。两个人谈恋爱该有的他们都有了,连阿念的裤衩阿三都洗了,阿念总觉得缺点什么。缺什么,阿念看了牛之后,才明白,阿三外表就像一头公牛,但关键时候,缺的是一股男子汉气概,他是一头骟牛。回到市里,阿念觉得阿三亲切起来,不是恋人之间的那种感觉,是一种闺蜜的感觉,打发无聊时光,阿三再恰当不过。

旅游公司的张总,邀请阿念重出江湖,继续做导游。阿念说:“张大哥,我身体有点状况,等身体好了,我一定第一时间来你那里报道。”

在阿念的分类中,张总是狐狸和兔子的集合体,狡猾,好色!阿念周旋在他周围,始终没有和他上床,所以,张总还在继续挑逗她,阿念明白,一旦和他的关系不清不楚,自己就会声名狼藉,会变成张总睡过的众多女人之一,那,这个江湖就没有啥意思了。

阿念肚子痛,不知道为什么,在医院住了三天,还是没有保住孩子,流产了。

苏梅是阿念贴心的好朋友,阿念叫她梅姐。苏梅来看他的时候,是打了腹稿的,准备好好安慰一下阿念。

没想到,阿念说:“没有事,我还年轻,身体养好了再生,本来就是一个野种,生下来他也没有爹,怪可怜,他可能不忍让我伤心,早早地到天堂玩去了。”苏梅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阿念,不要洗冷水,不要感冒,就像坐月子一样,休息好,以后才不麻烦。

等苏梅走后,阿念的泪水才奔流而下。

除了苏梅,只有烧烤摊的一个大姐来照看阿念。阿念封锁了消息。

骚牯子万丈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流产。

骟牯阿三不知道阿念怀孕。

狐狸张总,流氓兔张总,不知道阿念怀孕,更不知道阿念流产。

爸爸失踪了。

姐夫打来电话时,旭菲在麻将桌子上正输得一塌糊涂。她叫苏梅给自己换换手气,到外边接电话。姐夫告诉旭菲:“爸爸失踪已经三天了。”旭菲说:“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你们去找嘛。”姐夫说:“我们都在找。”旭菲说:“知道了。”挂了电话。

现在带团,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她说:“我叫旭菲。”好像过去的秀秀、阿念就不是自己一样。

旭菲办事向来干净利落,给公司请假,告诉烧烤摊的大姐。不到半个小时,都办得妥妥的。等她再走进麻将室,苏梅给她赢了不少,她全部给了苏梅,说:“你打,没有本钱,我给你。”苏梅说:“手气好,还赢,不用。”旭菲回到住处,她必须马上去找爸爸。

旭菲给姐姐打电话,给弟弟打电话,都是“爸爸怎么不见了?”开头,接着问:“都到哪些地方找过?”最后问:“怎么不报警?”通过电话,旭菲知道事情的大概。爸爸养的牛,都是早上赶上山,也不跟着去,让牛在山里野放,傍晚,牛会回来。上前天,有一头牛没有回来,前天爸爸去找牛。走的时候,把手机丢在家里。晚上他没有回来,姐夫和弟弟打着电筒去山里找了半夜,没有找到。昨天请了村子里的三个人,分几路,四面八方地找,还是没有消息。今天又请六个人,还在继续寻找,依然没有半点消息。

村子里有人看见,爸爸骑着摩托往县城方向去了。去县城找,也没有找到。

旭菲开着车,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县城。

旭菲先报了案,托了熟人马上查各个路口的监控录像,不到五分钟,就查到,爸爸骑着摩托来了县城,到过农贸市场,两个小时后从县城东出城,出城时间是下午五点。

县城东的监控录像显示,爸爸出去的地方只有一条路,通往羊坪。旭菲马上开车就往羊坪赶,出城一公里,由于塌方,路不通。旭菲问了附近的村民,得知这里塌方大,已经四天没有通车了,就是在爸爸出城的前一天就不通了。她问:“摩托可以绕开塌方路段进去吗?”那个人说:“没有其他的路,只有插上翅膀飞过去。”

路不通,监控录像也没有爸爸回去的影子,爸爸就这样人间蒸发。

旭菲的朋友多,她把爸爸的照片发给了羊坪的朋友,叫他们转发。旭菲想,这么多人,总会有人看见吧!

旭菲赶往家里,她要去看看妈妈,妈妈不能倒下,妈妈再有个三长两短,事情就比较麻烦。

到家了,妈妈看见她回来,冷冷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等旭菲煮了一碗面条递给她,妈妈才说:“我两天没有吃饭了。”

妈妈吃了一口面条,说:“我去请张半仙看了,他说,人在东方,三天找不着,就没有命了,我送的酒他收下了,钱,他不要,他为什么不要钱啊?你爹给是出事了?”说完,泪流满面,泪水流在面条上也不知道。

旭菲说:“我报案了,现在派出所都在找爸爸,你放心,一定能把他找回家的。”妈妈说:“公安出动了,我家面子大啊,他们会把你爹找回来的。”说完,三下五除二就把面条吃完了。

村子里的董二哥来家里,以前董二哥的弟弟请媒人来说旭菲,董二哥每次见了都妹子妹子地叫得亲切。

这次来,仿佛没有看见旭菲一样,问母亲:“你家找人,给还要人,我倒是闲着,可以帮忙去找。”母亲说:“你帮忙去找,太好了,”旭菲倒了开水,递给董二哥,董二哥接过去,没有喝,把开水杯放在另外一个凳子上。

董二哥左看看右看看,说:“帮你家找人,别人开多少一天?”妈妈愣了愣说:“别人都没有要钱。”旭菲一下子火了,说:“我家报了案,公安局在帮忙找,不请无用的人了。”董二哥惊恐地看着旭菲,在他的印象里,旭菲是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小姑娘,没有想到一下子变成一个泼妇。他掏出一支烟点上,慢慢地朝大门走去,等他出了大门,旭菲还是礼节性地说:“董二哥慢走。”旭菲清楚地听到董二哥骂道:“骚货!”旭菲靠在门框上,想都没想,也骂了一句:“杂种!”想等董二哥转身,董二哥却快快地溜了。

派出所打来电话,他们发现一具尸体,叫旭菲去看看。旭菲像被无形的绳子勒住了,越来越重的窒息感,让旭菲有点站不稳。但是她挺住了,告诉妈妈,要去县城看看,开着车离开了村子。

看了尸体,不是爸爸的!

旭菲却一点也不高兴,爸爸在哪儿?这是神也无法告诉旭菲的。

就是她,叫妮!

不是你说的秀秀,也不是阿念,更不会是旭菲。

面前的小伙子,看着我给他的照片,慢慢地说道:“她是让人害怕的女人。”我充满了疑问:“说说看。”

小伙子喝着酒,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她喝酒,是海量!我们一帮开旅游车的师傅,晚上吃烧烤,导游来了好几个,妮也来了,我们喝大的时候,就逼着几个导游也喝。

绰号阿凡提的师傅醉得不成样子了,斜着眼睛看着妮说:“我只跟有蛋蛋的喝,你有吗?没有,还没有级别和我喝酒。”

阿凡提惹到妮了,妮说:“少废话,干一碗,敢干不?”妮说完,用装菜的大碗倒了两碗酒。也斜着眼睛看阿凡提,我们起哄,“阿凡提,不敢喝,你不是男人!”阿凡提问:“我不喝,认输,要怎么罚?”妮说:“从我胯下钻过去!”

一桌子人一下子静下来。

阿凡提瞪着大家,大家像没有看见他一样。阿凡提端着碗,没有立马喝,他看着妮。妮端起碗,咕嘟咕嘟,不换气,把一碗酒干了个底朝天。

阿凡提开始喝,喝一大口,喘一口气,又喝一大口,喝到第三口,没有吞下去,前面喝下去的都喷吐出来,一桌子都是他的呕吐物,大家正要骂,阿凡提软软地梭到桌子底下,几个人,背上阿凡提,朝卫生所跑,妮没事一样,唱着歌,回酒店睡觉去了。

这之后,师傅们喝酒,再也不敢和妮拼酒量了。

我问:“听说过妮吸毒吗?”

小伙子说:“妮从来不沾那些东西。”

我又问:“有没有听说她卖过海洛因?”

小伙子说:“别看她男人一样,其实胆子小,她有底线,绝对不会去碰那些买卖。”

我在缉毒过程中,逮到一个毒贩,恰好在妮的车上,妮也被带回派出所做笔录。

要彻查这个案子,我到处寻找证据,小伙子讲的,就是我做笔录时记下的。

阿三是必须问的。阿三见我是警察,有点紧张,我说我打听妮的事,他才稍微平静了一些。阿三说:“她!迟早要犯事的。”

阿三见我记录,喋喋不休地说开了:“他妈的!她不把我当人看,就是那次大赌,我先说打一百块一炮,她偏要玩什么三六九,我身上只有两万多块,两个小时不到,输得分文不剩。她砸过来两万,到吃晚饭时又输完了。吃过晚饭,我打算休息,她说输了要扳本,叫我去取钱,我用四张卡,取了六万,又上桌了,到凌晨四点,我只有一百块钱了,他们才说留点早点钱,休战。我输了八万,还欠她两万,一共输了十万。”

阿三喝了口水,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她和别人打联手,专门来吃我的。我知道后,才决定不和她好的。知道真相,我下不了狠心,没有去和她闹,她还以为我是傻瓜。随时觉得自己是大姐大,自我感觉良好,她这种人,总有一天,不是被别人打死,就是去蹲监狱。”

阿三像找到知己,我离开的时候,还在不停地说,送出好远了,还主动要我的电话,说:“我可以提供她的情况。”我看阿三是希望我马上把妮关起来,关押时间越长越好。

我再次见到妮时,她一脸疲惫,说:“乘客脸上没有写着毒贩两个字,我怎么知道他是毒贩,我什么事也没有做。”

我说:“不要慌,我们要按正常程序走一遍。”

她说:“手机你们收了,你快帮我问问,我爸爸找到没有?再找不到,我妈妈会疯掉的。派出所,当然不是你们派出所,是我报案的派出所,工作怎么做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给我一个答复,什么消息也没有。真是的!”

一谈案子,她还是那句话:“乘客脸上没有写着毒贩两个字,我怎么知道他是毒贩,我什么事也没有做。”我知道耗下去,什么结果也没有,匆匆离开了。

万丈领着大宝来到市里的时候,妮也从派出所回来了。万丈悄悄对妮说说,大宝有点怪怪的。

万丈说:“大宝一个人去山里找松茸,下午没有回来,去找,在半山上找到。大宝对他们讲,他遇到找菌子的长生,他们两个烧火,一起烧洋芋吃,后来来了放羊的阿萨,说煨茶吃,三个人吃烧洋芋,吃阿萨煨的茶,吃完,他们走了,说好明天还一起找菌子。”

万丈讲这些的时候,妮还觉得,他又在吹牛了,妮知道长生和阿萨都是七八岁时,被泥石流冲走,没有找到的孩子,村子里叫他们凶死鬼。妮说:“莫日白!(别说谎)”万丈说:“大宝讲得有鼻子有眼睛,我不得不信。事情的真假倒是其次,关键是大宝从那以后,有点不正常了,前天晚上,他唱了半夜的歌,说没有瞌睡,昨天一句话不讲,精神恍惚,今天来的路上,说长生打到斑鸠了,叫他去烧斑鸠吃。”妮觉得事态严重,吃过午饭,就拉上大宝和万丈去了医院。

抽了血,验了尿,打了CT,折腾了半天,医院告诉他们,大宝什么病也没有,建议到外地的精神病院看看。

出了医院,坐上车后,妮,曾经叫秀秀,又叫阿念,还叫过旭菲的她,关上车门,开始嚎啕大哭。万丈把她抱在后排座,让她躺着,万丈还是喜欢叫她秀秀,此刻秀秀就是一个大孩子。大宝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呆呆地看着。万丈开车,他不知道开到哪里,是回村子,是回秀秀的住处,还是去外地的精神病院。

秀秀,秀秀地叫了几声,秀秀没有回答,万丈停了车,赶忙下去摸摸秀秀的脉搏,万丈担心秀秀死掉,幸好秀秀只是睡着了。

想不出去哪里,万丈把车开出城,停在一块荒地上。雨越下越大,从远处看,车子渐渐模糊,好像要把车子和车里的人溶化掉一样。

四水

四水,在丽江三义机场工作。

丽江三义机场跑道底下,原先有四水家的稻田,那是过去,现在没有稻田,只有跑道,跑道上的飞机,一架降落了,一会儿另一架就飞起来。

四水看着稻田变成机场,就像梦一样快。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都没有意义,稻田变成机场,农村少妇四水变成机场工作人员。

四水是丽江三义机场的职工,四水的工作是做机场保洁。

四水对别人说起工作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值班就是拖拖地,擦擦椅子,收拾一下机舱里的座位,乘客留下的垃圾。太阳晒不着,雨也淋不着。不出汗,工资就到手了。”

后来四水在女儿的作文里看到:在家里扫地,扫得再干净,天天扫,还要被爸爸骂。在学校里,我把地扫得干干净净,老师表扬了我,我十分高兴!妈妈在飞机上扫地,那是高、大、上的工作,工资还高!我长大了也要到飞机上扫地。

看着女儿的作文,四水哈哈大笑,顿时觉得,自己的工作特别安逸!

四水在机场工作,却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女儿坐过了,同事金花坐过了,他们都坐了,自己没有坐过飞机,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四水特别晕车,四水还是想明年一定要坐一次飞机,她心里想,却不会对任何人说。

腊月,丽江已经冷了,要穿羽绒服,围上围巾,才能出门上班。早上,四水天不亮就来上班了。离机场不远,四水都是走着上班,走着走着身上就暖和了。

在机场前的广场上,四水经过一个路口,四水只顾低头走路,听到汽车鸣喇叭,慌张地退让。车,急刹车,四水好像要飞起来让车子过去,没有飞起来,撞在车上,甩翻在地。

她站起来的瞬间,师傅也站在她身边,伸手拉住了她,问:“伤着哪里了?”四水拍拍身上的灰,说:“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伤到哪里。”师傅问:“看看,给有伤?”围着四水转了一圈,说:“动动手,踢踢脚,弯弯腰。”四水在她的指挥下,做着各种动作。师傅问:“身上痛吗?”这一问,四水才觉得胳膊有点痛,师傅叫她撸起袖子,手臂上,有一块有点青。四水要揉揉,师傅说不能揉,要到医务室看看。四水甩甩手,好像无大碍。就说:“看看病就耽搁了,我今天值班,耽误了要扣工资,现在请假,找不着人顶班。不行!我回去喷点云南白药气雾剂就行了。”师傅赶快留了她的电话,说:“痛就请假,上医院,我负责。”四水说:“真倒霉,赶快走吧。”说着打着小跑上班去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手臂有点痛,去村子里的医务室,张医生给她检查了一下,说肌肉有点扭伤,喷了点云南白药气雾剂。四水心里说,和自己的看法差不多,这个医生水平不怎么样。张医生没有收四水的钱,四水觉得,这个张医生也是一个好人。

下午到家的时候,把这个事对男人讲了,男人说:“怎么不告诉我,我去,有他好看的。”四水逗男人:“怎么收拾他?”男人说:“先揍他狗日的一顿再说。”四水说:“有监控,你无事找事,派出所的人,不是吃素的。”男人说:“也要他赔医药费。”四水说:“我又不是豆渣做的,碰一下,就散了。老娘结实得很,”男人说:“这个憨婆娘!”

电话来了,是早上那个撞了自己的师傅打来的。四水不想接,男人知道是那个师傅,催促四水:“接,看看这个杂种怎么说。”

四水接电话时,男人喝了一大口酒。

四水说:“才下班,没有吃饭。”

“问题不大,张医生给检查了一下,说肌肉有点扭伤。”

男人大声地说:“说严重了,手动不了,要上大医院看。”他的话,对方应该听到了。

四水好像没有听到男人说的话一样。

“要来家里坐坐,看看我,不必客气。”

男人说:“来,让他来,老子关门打狗。”

四水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哦!已经到村口了,好!来家里喝茶嘛!就问四水家,我在家的。”

四水泡好一壶茶后,瞪着男人说,等会儿客人来了不要乱来,好好说话。

在家男人听四水的,四水知道,男人不会乱来。

五分钟不到,那个师傅带着一个人来了,大包小包提着许多东西。先是给四水道歉,说:“好人,好人!”连说几遍,差不多要给四水鞠躬了。

四水给他们上了碗筷,倒了酒。那个师傅说:“我徒弟开车。我陪大哥喝两杯。”说着,谦卑地站起来给男人敬酒。男人不冷不热地应和那个师傅。气氛尴尬,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四水去厨房加菜,弄一阵,炒了一个猪肝,还炸了一个乳扇。菜端出来的时候,男人和那个师傅已经说得眉飞色舞了,原来那个男人是个厨师,男人是村子里红白喜事的乡村主厨。

晚一点的时候,那个师傅说:“你家的梨子醋味道好,可以直接喝。”

男人说:“下次来,我给你吃羊生,就是羊肉生吃,让你一吃忘不了。”

两个男人留了电话,男人把那两个人送出好远,那个师傅,已是踉踉跄跄。

四水看客人走了,也没有收拾碗筷,她实在累了。洗洗,早早地睡了,明天她依然上班。

第二天上班,经过小谭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四水看见了一袋垃圾。塑料口袋是四水熟悉的,倾斜的塑料口袋,可以看见里面的干海棠果。

小谭是管四水的主任。

这是四水送小谭的,家里有几棵海棠树,那次一班女同事去家里吃饭,小谭说要一袋干的海棠果,四水记住了,自己摘,仔细晾晒,晒干了装了一大袋,亲自送到小谭办公室。

看到自己送的东西,当垃圾丢掉,四水心里烧起一堆火!

是你要的,不是我硬送给你的,还当垃圾丢掉,气死我了!

提上干海棠果,推开门去质问小谭?让飞扬跋扈的小谭低头给自己道歉?把海棠果倒在小谭的桌子上,然后什么话也不说,扭头走出门?四水差不多要这么做了,想想又算了。

今天航班还是和昨天一样多。一定又是午夜才能回家。

上海航班过来了,空姐思羽把四水叫姐姐,见面不多,却三天两头打电话,大小事也喜欢和四水说。今天下飞机,送给四水三盒上海带过来的点心。

放好点心,又要加班,北京过来的航班晚点,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了。四水想,回去洗个澡,再睡,可能又要失眠了。

还没有走出五十米,电话来了,“明天,你们组的王芳请假,你加一下班。”是小谭的命令,冷冷的,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四水想说一下,自己不想加班,那边已经挂了。

四水给男人打了一个电话:“加班,不回来了。”也是不等男人说话,就挂了电话,这是学小谭的。挂了电话朝职工宿舍走去。

大家睡不着,几个人关了灯吹牛。

金花说:“小谭被男人耍了,就是请我们去唱歌的外地老板。”

四水问:“两个人不是同居一年多,说好马上结婚的吗?”

“哪里,那个男人只是玩玩,现在家里的老婆找来,那个男人被抓回去了。”

四水说:“可怜的小谭。”

金花说:“我看见,她哭过,眼睛肿得桃子一样。”

四水现在知道,小谭和自己要的海棠果是送给那个外地老板的,现在老板把小谭丢掉,小谭把海棠果丢掉,理所当然。

不知不觉,四水心里烧着的火,熄灭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又到吃杀猪饭的季节。

今年杀猪,仍然像往年请朋友们到家里玩玩。离杀猪还有一个星期,四水就在谋划杀猪饭。

自己娘家的人一大桌,男人这边本家一大桌,村子里两大桌,单位同事一大桌,四水要准备六桌饭。

菜至少十大碗。纳西辣子煮肝、粉蒸、酸扣、红烧肉、杂锅菜必不可少。这两年学着外地人做的水煮肉片、白切鸡、小龙虾也必须上,自己做的鸡豆凉粉也一定准备,自己家做的石磨豆腐人人喜欢,也要做好。

麻将桌子要多准备几张,现在谁还在意吃什么,就是找个地方打麻将而已。

请的人,自己机场的姐妹,领导小谭他们一定会来。思羽一般不会到,她喜欢吃红烧肉,每年都给她留着,下飞机后自己热着吃。

王芳。请不请呢?去年来四水家吃饭,玩麻将,输得惨。后来她地对同事说,世界上最贵的饭是四水家的杀猪饭,又贵又难吃。当时四水听了,很不舒服,我请你吃饭,背后还这样骂人,什么东西?今年请不请她,四水现在也没决定。

黄昏,一班姐妹休息一下,大家坐着闲聊。今夜又会忙到午夜。

玉生妹妹讲着她娘家村里的一件事:“杀猪的时候,也像这里一样吃杀猪饭,有一家人请客,男人在单位是个局长,媳妇开农家院,在村子里,是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来的人多,小车停满了他家周围的村道。一个院子热闹得像办喜事一样。烧肉的火烟像过去的炊烟一样高高飘起来。”

“真热闹!”

“要杀几头猪,才够那么多人烧烤?”

“三头差不多。”

玉生妹妹说:“我娘家人说七头。杀七头猪,厉害吧?”

“啊吧吧!”

我们这里“啊吧吧!”就是特别厉害的意思。

玉生妹妹说:“厉害个屁,他家出事了。”

一个个,伸长脖子,听玉生妹妹说:“第二天,他男人的一个手下,没有来上班,打电话关机,家属报警,结果尸体在局长家楼上的一间空房子里找到。”

“那个人和局长媳妇有一腿?”

“谋杀?”

“是栽赃陷害局长。”

玉生妹妹说:“都不是,是那个人酒吃醉了,迷迷糊糊爬到局长家楼上空房间睡着,没有人照看,死了。”

“后来怎么样?”

玉生妹妹说:“到现在还没有结果,所以有人说,吃饭有风险,请客须谨慎!”

大家七嘴八舌中,上班时间到了。

快下班的时候,思羽跑来找四水,这一次特别地拥抱了四水,激动地告诉四水:“我有男朋友了。”

四水平静地问:“外地老板?”

思羽说:“法国人!”

四水说:“妹妹,小谭和外地老板睡了一年多,前几天那个男人跑了。你的这个法国人,靠谱吗?小心点。”

思羽的笑一下僵住了。四水说:“吃杀猪饭,我还给你留红烧肉。”思羽连谢谢都没有说,看着天空,一脸茫然,四水知道,自己在思羽心中放下了一个寒冬!

准备杀猪的前两天,男人说起:“昨天去我大老表家吃杀猪饭,派出所的民警进来,把打麻将的四桌人全部抓进去,麻将桌没收,大老表家开麻将堂子,罚款,大老表可能还要被关起来。”

四水说:“你怎么没有被抓进去呢?”

男人说:“我没有争着位子,不然也进去了。”

四水丢下正在洗的蒸笼,坐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这个杀猪客请不请呢?

四水好像在雾中,找不到走出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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