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瓠楼艺谭·佛山书画销夏记

文/朱万章

广东佛山，下辖顺德、南海诸地，明清以来书画名家灿若星辰。就粤籍书画家而论，南（海）番（禺）顺（德）独占鳌头。南海、顺德归属佛山，因而其书画名家就占据半壁江山，真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奈在扬州”之叹。基于此，今得好事者搜集名迹，以佛山乡贤书画为主题，举办展览，付之剞劂，并索序于余，因而得以饱游饫看，有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之感。高江村所谓“长夏掩关，澄怀默坐，取古人书画，时一展观，恬然终日”，是谓“销夏”，今遂效其例，并援吴荷屋《辛丑销夏记》之名，以博大雅诸君一哂。

清 梁梿 山居清话图 44cm×22cm 纸本设色 广东省博物馆藏

以书法论，所选名迹恰能代表两个发展高峰：一为明末清初，一为晚清以降直至民国时期。前者以赵善鸣、梁元柱、陈子壮、梁佩兰、彭睿壦、冼国干为著，后者以吴荣光、朱次琦、李文田、康有为、黄节、罗惇曧为代表。赵善鸣是理学家与书法家陈献章弟子，书法继承了其师茅龙遗韵，飞白中显刚健之笔；梁元柱以绘画见长，其书纵笔取势，行笔连绵，很有其时书法名家王铎、傅山笔意，有时代书风的印记；陈子壮以刚烈之志鸣世，但其书却不乏苍秀之致，与董其昌书风有暗合之处，具晚明清初书风的跌宕之气；梁佩兰以文学见长，兼擅书法，其书参以东坡笔意居多，以抑扬婉转，颇具学问文章之气，几可与诗名相颉颃；彭睿壦以遗民而隐逸乡野，潜心绘事，勤于临池，其书以行草为胜场，侧锋行笔，墨色或浓或淡，不拘成法，具有荒寒野逸之趣，与其时大多数遗民书风相近，虽僻处岭海而书风却不弱于清初书坛巨擘；冼国干生平事迹鲜为人知，书迹传世极少，仅存的一件书法折射其奇逸之风，无论就其书风还是书写材料，都流露出典型的清初的时代气息。吴荣光以书画鉴藏及金石之学闻名，对诸本《兰亭序》用力尤深，故其书深得帖学精髓，又与翁方纲、阮元等有师友之谊，得其揄扬，书名为粤中冠；朱次琦浸淫儒学，兼擅书法，晚年更以悔其少作之心焚稿，故书不多见，存世者多为手稿，因其如此，反而概见其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学者书风；李文田以碑学为宗，于汉碑取法良多，其书法多方笔，遒劲醇厚，不失大家风范；康有为以维新思想敢于在书法上变革，自成一体，形成迥别于时人的风格，在淳朴的笔意中展露其狂放不羁之性，书法奇崛，纵横捭阖，在二十世纪书法史上独树一帜；黄节和罗惇曧均以诗文与学术著称，不以书名却风神独具，反映出晚清民国时期学人书风的典型特色，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清 梁若珠 蛱蝶图 19cm×53cm 纸本设色

以绘画论，多集中在清代中期以降直至民国时期。黎奇以画牛知著，与张穆画马并称，得水牛饮食骑行牧放诸态，衬以乡间疏林田畴，得其野趣；黎简以诗书画“三绝”扬名，其画以山水见长，得石涛法乳，为粤人所追捧，故其弟子如何深辈往往赝其画而牟利，鉴者不可不明察；谢兰生与谢观生为兄弟，均以山水见长，而谢兰生兼擅花鸟，在广东画史上与黎简先后独步一时，并称“黎谢”；梁若珠画迹传世较少，其《蛱蝶图》当为课徒画稿，能得百蝶俯仰万千之态，工细中见其写生之功；梁琛专画墨竹，从文同、郑板桥画中沾溉，得墨分五色之神妙，在粤画坛中树立文人墨竹之典范；苏六朋与苏仁山并称“二苏”，以人物见长，兼擅山水，其人物又分为粗犷与精细两路，《二仙图》属前者，人物线条粗率，以水墨加以淡色，恣肆淋漓，以大写意笔触开启岭南画坛人物画新意；何翀擅绘人物、山水，画从新罗山人得益尤多，用笔秀雅而不乏古韵，画名远播台海，于当地画坛影响甚巨；伍学藻以山水与人物擅名，其山水从“四王”处得径，学古而不泥古，墨气淋漓，与戴熙、奚冈相比而未遑多让，为广东画坛嘉道中兴之表表者；张荫桓以学者而兼擅绘事，其绘画以山水小品居多，多学“四王”，虽不能自成一家，却也能独抒胸臆，可见其问学之余的艺术造诣；康同壁为康有为之女，画不多见，其《月色图》构思巧妙，用笔细腻，在精心营造的氛围中体现文人的笔情墨趣；张虹与黄宾虹交善，黄氏艺术在粤港得以传播，张虹居功至伟，其画既得古风，也不乏西意，其《水竹居图》用笔细致，赋色清雅，乃其山水画佳构；温其球、邓芬和黄君璧均属传统派的广东“国画研究会”主要成员，其画在摹古中开启新意：温其球得宋元遗韵，邓芬阐幽发微，黄君璧熔铸百家，均能各擅胜场，而黄君璧与张大千、溥儒并列“渡海三家”，在近世画苑享誉甚隆；黄少强为“岭南画派”创始人之一高奇峰弟子，擅绘人物，其画多以民间疾苦为描绘对象，体现出“岭南画派”现实关怀的人文精神。

当然，蜻蜓点水似的浏览难免有遗珠之憾。毫无疑问，过眼的这些书画，并不能代表明清以降佛山书画的全貌，但小中见大，却能据此略窥佛山书画嬗变的痕迹。在明清佛山经济发展处于广东甚至全国前列的大环境下，代表文化繁荣的这些书画，也就应运而生，独领风骚。他们在广东美术史上可赞可叹，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不少书画家如吴荣光、李文田、康有为、苏六朋、黄君璧、邓芬、黄节、黄少强等即便在主流美术史上，也占据一席之地。我们在梳理浩如烟海的明清及近世书画时，很显然，佛山书画是不可绕过的重要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