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欧阳予倩和爷爷田汉(上)

2019-12-18 06:54欧阳维
北广人物 2019年48期
关键词:春柳新剧南国

欧阳维

今年是我的外公欧阳予倩诞辰130 周年。我母亲欧阳敬如是欧阳予倩的独女,而我父亲田申是田汉的长子。欧阳家跟田家有一个约定:如果我父母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要姓欧阳。这样,我就随了母亲的姓。我和哥哥姐姐从小都是在外公家长大。从我父母的婚姻,也可看出外公和爷爷的关系。

“磨光派”与“突击派”

表面上看,外公和爷爷的人生很不相同:外公出身于浏阳望族,爷爷则是长沙县果园的农家子弟;外公温和,爷爷热烈;外公写正剧,也写喜剧,一生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折磨;爷爷爱写悲剧和爱情冲突,一腔赤诚,但他的人生颇为起伏跌宕,晚年受到迫害,最后是以悲剧告终的。夏衍曾经说过,是“爱祖国、争民主这条红线,使他们走上了同一条大路。”其实,在艺术风格和处理艺术与政治的关系上,他们似乎是有所不同的,但总的方向是一致的。

他们之间也常争论,争到脸红脖子粗。外公被认为是“磨光派”,而爷爷被则认为是“突击派”;“磨光派”批评“突击派”的作品过于粗糙,艺术性和功底不够;“突击派”则认为在抗战的大背景下,不能苛求艺术水平。但争论也是他们友谊的一部分。

外公早年就读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文科。1907 年春的一天,他看了留学生曾孝谷、李叔同等创办的春柳社在东京演出的法国小仲马的话剧《茶花女》,很受触动,“戏剧原来还有这样一种表现办法!”他说。之后,他就加入了春柳社,从此开始了他的戏剧生涯。在春柳社,他参演了《黑奴吁天录》,还以申酉会的名义,演出了《热血》,即改编后的《托斯卡》,他演的女一号,还获得了黄兴等同盟会成员的赞许。

外公回国后,就与陆镜若、马绛士等春柳社的老友,在上海组织了“新剧同志会”,演出新剧,带动了新剧在国内的发展。1914 年,他们又成立了“新春柳剧场”。那一时期,外公演了很多女角,有少妇,有泼妇,也有乳娘。为了演好这些角色,他仔细观察她们的生活状态。为了练好哭和笑,没人的时候,他就躲在草地上尝试各种方法哭和笑,每次都哭得声嘶力竭,笑到胸口生痛。他说:“一艺之成,不用苦心是绝难成功的。”

外公对京剧的爱好是从童年开始的。他不是戏班出身,戏是零零碎碎地和许多朋友学的。他曾向京剧名家筱喜禄、江紫尘、林绍琴请教过京剧的唱功和身段。他练得很刻苦,每次回课时,总能让师傅大吃一惊。不到一年工夫,他就成功地演出了《宇宙锋》,自此,他学青衣的瘾头就更大了。

外公还编了京剧《鸳鸯剑》,这是他的第一出红楼戏,他演尤三姐,大受欢迎。他始终注重剧本,剧本不全的戏从来不演。外公演京戏为什么能抓人、当头牌呢?主要是他嗓子非常好,又高又亮又脆又有长劲儿,禁得起累;他有文化功底,对戏剧文学有很深的研究,因此十分注重通过表演刻画人物的心理。观众反映他表演时的举止神情,都能够丝丝入扣,把人物的悲欢表演得十分到位。

外公在京剧舞台上塑造了许多风格鲜明、栩栩如生的古代和现代妇女形象。他自导自演的京剧有24 个,自己编剧的有18 个,其中,光红楼戏,就有《宝蟾送酒》《馒头庵》《黛玉焚稿》《王熙凤大闹宁国府》等。他创作的《潘金莲》,在“南国”时期,很引人注目。剧中的女主人公已经不是小说中的旧貌,而是一个“崇拜力与美的女性”。当朋友们看到,外公在剧中扮演的潘金莲跪在武松面前,面对杀身之祸,拉开衣襟,露出胸膛说:“二郎,这雪白的胸膛里有一颗赤热的心,这颗心已经给你多时了。你不要我,只好权时藏在这里。可怜我等你多时了,你要割去吗,请你慢慢地割罢,让我多多地亲近你!”演到此时,大家都陶醉了。爷爷认为这是“新国剧运动的第一声”;徐悲鸿也说此剧“翻数百年之陈案,揭美人之隐衷;入情入理,壮快淋漓;不愧杰作”!

初相识

在外公的记忆里,1913 年,他在长沙又组织了一个文社,演戏时,爷爷去看过戏。可是爷爷却说,当时他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穷师范生,哪有钱买票看戏,倒是在剧场门口,看到过文社演戏的广告和布景师在做景片。另外,他当时就知道外公是世家子弟、留日学生,不去考洋进士,反而投身戏剧,心里十分佩服。

他俩正式认识是在1921 年底。那时候,外公在上海唱红楼戏,同时也演些新剧;爷爷刚从日本回国,艺术上还处在唯美主义阶段。

1924 年,爷爷和奶奶易漱瑜一起,创办了《南国》半月刊;以后又有了南国电影剧社和南国艺术学院。1925 年,我奶奶就去世了,那时,我父亲才一岁多。爷爷因失了去奶奶,非常悲痛,写了很多悼亡诗。

当时,在南国艺术学院,爷爷是文学系的主任,外公是戏剧系的主任,美术系的主任是徐悲鸿。教师主要有唐怀秋、卜万仓、顾梦鹤、宗白华和黎锦晖等人。洪深、徐志摩、郁达夫、周信芳等艺术家都常来给学生上课。

“南国”的学生可以说是三教九流。有流浪艺术家,也有名门之后。塞克入学前就问:“要学费吗?”爷爷说:“不要钱,只要是有艺术才华的青年,都可以来。”陈白尘、郑君里、金焰、吴作人、张曙、俞珊等人都是“南国”学生中的精英。爷爷讲课时,从不带讲稿,学生们都是在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讲述中,受到启发。当时,爷爷在上海的家,经常有许多到上海投身艺术、没地方住的青年住进来。家里如果没有米了,我的太奶奶易克勤就会去把皮袄和衣服当了。当时,戏剧圈的人都称她老人家是“戏剧的母亲”。

我的外婆刘韵秋也是这样的人。她是乡绅的女儿,裹小脚,没有上过新式学校,但她琴棋书画的修养都很高,又通情达理,曾与梅兰芳先生同画《梅鹊图》。画中有梅先生所题的:欧阳嫂夫人韵秋方家命余写梅以求教正,兰芳。外婆题的是:韵秋捕竹鹊。

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曾说:欧阳予倩既是新剧运动的旗手,也是演员。他“白皙的脸上戴着眼镜的样子,到底是一位站在舞台上的人。一头乌发宛如漆一般闪烁着黑色的光泽,鼻梁线挺拔而轮廓分明。从耳际后面一直到脖颈上的发际间的肤色尤其白皙。”而谷崎在描写我爷爷的时候,则是这样说的:他“肤色黝黑,瘦削,脸长而轮廓分明,头发长得乱蓬蓬的,眼睛里射出神经质的光芒,长着龅牙的嘴双唇紧闭,略无笑意,习惯于低着头意图控制住自己的神态……”

外公和爷爷都能说一口纯正东京腔的日语,谷崎还说他这个在乡下住惯了的人,口音都没有他们纯正。1926 年除夕夜,谷琦被爷爷带到外公家,受到了温馨的款待。他称我外婆不是所谓“新式女性”,而是一位“举止优雅,谈吐高尚,年轻美丽的女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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