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和母亲的脚

2019-12-19 07:18淮书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19年9期
关键词:赤脚小脚记忆里

淮书

在我的记忆里,曾经有两个女人深深地触动过我:我的祖母和我的母亲。每每忆起她们,确切地说,每每忆起她们的脚,我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我15岁那年,祖母意外摔伤,导致左脚骨折,难以下床活动。当时,祖母已近80岁高龄,医生说手术风险大,建议回家休养。在我的记忆里,祖母一直是一个坚强而慈祥的女人。看到她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她真的老了。

记忆里,祖母会牵着我的小手,健步如飞地走在山间小路上挖笋子;记忆里,祖母会花去一个上午的时间,在灶房里为我烤上一盆香喷喷的红薯;记忆里,祖母会走上几公里的山路,只为把自制的炒花生、桃条等好吃的东西送到我就读的学校。而眼前的她,眼窝深陷,双眼暗淡无光,双颊消瘦,颧骨微突,脸颊上布满了斑点和皱纹;躺在床上,无法自由活动,不再有多余的体力和精力去为她疼爱的孙女做上一顿可口的饭菜,甚至吃饭时她会像个孩子一样流口水。

祖母老了,的确是老了。苍老而憔悴的祖母不能下床,除了中午和晚上我们回家和她聊聊天,其他时间,她只能独自一人在床上待着。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她和一台电视机能够发出声响。一天晚上,我给祖母洗脚。当触摸到她那又小又瘦的脚时,我的手像触电一般缩回——简直不敢想象,祖母的小脚只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是典型的“三寸金莲”。祖母看出了我的犹豫,慈祥地说:“没事,孩子,别害怕。”于是,我把水温调好,将祖母的脚小心翼翼地放在温水里,再轻轻地帮她揉洗。祖母脚背上的皮肤皱得像干枯的老树皮,脚底板上长满了厚厚的茧。这些茧已经与她的脚融为一体,无法去除。

至今我想起这些,仍如鲠在喉。相比祖母对我们的付出,我为祖母洗脚这点儿小事根本不算什么。祖母的脚虽小,她却用这双小脚扛起了一个家:祖父去世早,给祖母留下五个孩子和一个简陋的家。坚强而倔强的祖母没有改嫁,而是将自己的青春和全部精力献给了这个家,献给了她的儿女们。即使只能躺在床上寂寥地度过余生,她也未曾抱怨过一丝一毫。

我的母亲,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温柔而贤惠的女人,勤劳是她的秉性,质朴是她的天赋。像许多年少而纯真的孩子一样,我也有一个“坏坏的”梦想——偷偷地穿上母亲的高跟鞋。母亲只有一双高跟鞋,一直用精致的盒子装着,她几乎没怎么穿过它。母亲说她自己脚大,穿高跟鞋会累。

母亲的脚确实大,而且脚掌宽、脚趾粗,一般的高跟鞋确实很难适合她。即便是那双被母亲一直珍藏的高跟鞋,穿上一次,母亲的脚总会被挤得留下或多或少的伤痕。

少不更事,不知道母亲的脚为什么长那么大。我曾试着问过母亲:“你的脚为什么会长那么大呢?”母亲笑了笑,说道:“因为经常要打着赤脚干农活呀,所以,脚就越长越大了。”

是的,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母亲经常是赤脚在田里劳作。夏天,赤脚踩在滚烫的土路和庄稼上,会把母亲的脚烫起很多燎泡。泡一溃烂,会流出很多带着血丝的水,疼得母亲总会皱起眉头倒吸气。到了冬天,天气干燥的时候,母亲的脚就会皲裂出一道道口子,母亲说那是冻瘡。那口子,只要轻轻一碰,就流脓,还挂着血丝。我知道,那口子一定很疼,因为母亲每次都让我替她上药,防止口子继续开裂。如果能忍受疼痛自己上药,母亲是断不会麻烦我的。

我知道,母亲很累,但她从不抱怨。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冰封雪冻,母亲从来没有停下过她的脚步,拼了命地扑在土地上,全身心地操持着一个家。

祖母和母亲的脚确实不美,没有少女的小脚那般优美的轮廓和细腻光滑的皮肤。但在我看来,这两双脚却是世上最美的脚。祖母和母亲,用她们的双脚,丈量出了儿女们的幸福之路,让儿女不再像她们那样辛苦地劳作,让儿女有一个温暖的可依靠的家。

每当我在工作中或生活中有不如意的时候、想抱怨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祖母和母亲的脚;而每次想起她们的脚,都会有一种既幸福又心酸的感受,犹如荒野里滋生的藤蔓一般缠绕在我的心头,难以遏制,却带给我丝丝暖意。正是这种深深的触动心灵的感受,时时鞭策着我,让我清醒,催我奋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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