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母亲

王平

母亲去世时74岁。

母亲出身贫寒，3岁时，外婆死于一场大火。于是，7岁的大姨、5岁的舅舅和3岁的母亲，成了外公再婚的障碍。数次相亲未果后，原就生性乖张的外公愈发暴躁，时常对母亲他们厉声喝骂，使得年幼的母亲一看见外公便瑟瑟发抖。

外婆去世7个月后，母亲就被姑婆领走。姑婆是外公的亲妹子，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因一直不能生育，所以對母亲很疼爱。在姑婆的悉心照料下，母亲逐渐恢复了活泼的天性，不仅面色红润，连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1950年，17岁的母亲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纺纱织布、田间劳作都堪称是一把好手。就在这一年，母亲出嫁了。

婚后不久，已是解放军某部副排长的父亲跟随大部队到广西剿匪。5年后，父亲荣归故里，22岁的母亲也告别贫瘠的故土，随军到了广州。

随军的那几年，是母亲一生中最甜蜜的岁月。大姐、二姐、我和弟弟的出生，更使母亲的嘴角整天漾着笑意。

父亲转业回地方不久，适逢全民动员回乡支农。为照顾4个年幼的孩子和日渐衰老的爷爷而不得已辞了工作的母亲，被父亲带头送到乡下。于是，在阔别农村17年之后，母亲又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这期间，母亲又生了两个孩子。

在“低标准”的年代，虽然吃的和现在没法比，但我们从来没有挨过饿，这都得益于母亲的精打细算：她把有限的细粮和粗粮搭配，佐以野菜，制作出现在的人们津津乐道的绿色食品。我们也从没有衣衫褴褛过，这都得益 于母亲的心灵手巧。每年春节，6个子女都有新衣服、新鞋袜，母亲也把她的旧衣服拾掇得干净清爽。无论走到哪里，母亲和我们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之后的日子越来越好。大姐、二姐、我和弟弟，相继工作并结婚生子，两个妹妹业已自立，家里盖了两层楼房……母亲满足现状，整天乐呵呵的。

2006年春节，天寒地冻。大年三十，母亲打电话问我是否回去。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我迟疑着，母亲叹着气挂了电话。我开始魂不守舍。大年初二，我不顾丈夫的劝阻，带着孩子，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天黑前赶到了老家。

初三到初九，我偎在母亲床头和她说话。此时的母亲，已不能长久站立，一天中有大半天得躺在床上。她说，今年的冬天好冷啊，我活了几十年也很少见过。还说，不知能不能拖过这个寒冬……

初十了，尽管母亲一再挽留，我实在不能再拖了，孩子要上学，我要上班。母亲坚持要为我做顿饭。她拄着拐杖，蹒跚着，炒了4个菜，焖了女儿最爱吃的泰国香米饭。不祥的预感压得我无法透气，我低着头狠命咽饭，女儿也出奇地听话，罕见地没有挑三拣四。

这里一天只有一班车，在凌晨4点。母亲站在大门口送我。路灯惨黄，寒风中母亲满头白发如秋草，佝偻着的身躯，那么单薄，那么萧瑟。我哽咽，拉着女儿就走，凄惶的心如此虚空——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

10月31日一大早，我就心神不宁，中午，电话铃响了，是弟媳打来的：妈脑溢血住院了，刚做完手术，一直没醒。

来不及请假，给女儿留了个字条，我就租了车，心急如焚往家赶。

母亲躺在县医院的急救室里，双目紧闭，脸颊浮肿。因为手术，头发剃光了，脑门心上钻了个小孔排瘀血，吸氧器开着，还挂着点滴。弟媳悄声告诉我，早上母亲起床后，突发脑溢血，之前毫无征兆。

我们6个子女排了班，很快都学会诸如按摩、鼻饲、擦身等简单的护理知识，全力以赴配合医护照料母亲。我们虔诚期盼着生命奇迹的出现。

但是，医生全力救治和亲人浓郁的真情，仍无法阻止母亲病体的每况愈下——2006年11月26日上午11时，母亲走完了她74年的人生历程。

母恩浩荡，我至今难以释怀！今天，我才鼓起勇气写下这段文字，权作是告慰亡去的母亲。母亲，天堂里别再操劳了，你的孩子永远为你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