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是形式冲动的因缘
——谈独秀作家群梁潮的诗作

2019-12-28 03:09
文化学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人生生命

刘 玲

梁潮说在一个不爱诗的时代,他想写一些易读可读的诗,让人容易看懂,乐意看下去的诗。他还跟我说起胡适,我在他的博客“梁潮—心手工作 :个人版电子杂志”(天涯名博专栏)里也看到冯至早期的诗,我心里很轻松,心想就是那样了吧,他的诗应该跟他们的一样易读。谁知,翻掠梁潮的诗,约略几首,读来却不容易,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哪有我之前的想当然,以为饭前饭后去看,可作为轻松的甜点水果之类,其实非也。

掩卷小坐,倒也在意料中(冯至的《十四行集》不也是非常朦胧的吗),虽然心里多少有点“恨”意。梁潮,作为从当今高校科研体制内抽身退步的才子,作为早已届知天命之年的诗者,怎么能清浅如溪呢?一路走来,人生的阅历,内心的沉淀早已不可能如年轻时那样单纯清浅。即便我们曾经多么怨恶大学科研体制的生硬弊端的囿限,那学院派的印记却早已深烙于我们循环的血脉中。就如鲁迅那么深恶痛绝中国古代学统的弊病,然而那传统学术的底子却深深植入他的生命体系中。经历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或一页纸的两面,走过了就是走过了,是无法抹去的林中路痕,有坏的一面,必然也有好的一面。我谈及大学科研体制,绝不是说梁潮的诗歌就是学院派的什么什么,而是说高校任教的学养让梁潮的诗看起来具有阅读的深度和厚度,是不可能一窥见底的,比如《落》这一首诗 :

一溜风 还有一口气

吹散了秋天零零落的云丝

爬上墙头草的阳光灿烂

话音刚落 一脚掉进水里

芦苇还有其他草 有的没的

把河面的水到处引出来

流过了九曲十八弯

也不动不动弯弯曲曲

喷泉深入浅出

透露给那些暗河 深情和沉住气

爬山虎 骆驼草以及沙柳

所有地下活动的因果和根系

而蜻蜓老鹰

发挥起来痛快并且流畅

从村落飞向原野

总有一条雨林或河流的路子

小溪跳下天坑 坠落瀑布

原来是原来的一阵风 一场雨

仿佛天上的东西下凡

落下来 不过还会再升上去

更大更高的

落地

它是那种让人感受纠结,甚至是苦难磨砺的诗歌阅读感受。这里暂不展开阐释,先沿着这条诗的路线去探究他的灵魂深处,他的内心深层。

在我的印象中,梁潮作为一个男子,有情思纤细的一面,但他的诗却是呼啦啦大旗烈烈,天马行空,纵横驰骋。且看他的《精神狱》,似乎在用一阵狠狠的鞭策来跨越自己心路历程的高峻台阶。“一阵清风翻云覆雨/紫禁城的墙缝 张开裂痕//忽然间 封闭城门/反锁明月与夜莺的阴魂”。前三句似乎是电影的镜头,天空风云翻滚,高高的朱红大门吱的一声沉重紧闭,闩住了沉闷的灵魂,“对外打开给进不给出的门”。这首诗比较抽象,必须结合“精神狱”这个题目来思忖。细细思量,我揣测这首诗是不是讲明末士人在精神上禁锢自己,而这种禁锢倒是自愿的,既然甘心被招降纳叛,似乎应该意识到会自投清王朝“清风”“明月”式文字狱的罗网。或者,还可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收拢收敛,一种自我的约束,自我的控制,自我囚禁,对自己的精神有意识地关闭。那么关闭之后是什么情况?关闭之后可能就是沉淀,是禅定等等。请看《片段性》一诗 :

老巫婆的妖风吹动帘影

黑夜的布娃娃陪护一个人

在办公桌打瞌睡忽然流泪

梦境中遇见另外一个人

有时候两人世界很冷清

肚子里钻出一个爱哭闹的人

一根筋绕不开牵肠挂肚

总爱追问怎么还是一个人

最后出门记不住回家的路

去找先走一步的那个人

悖论与反讽,绝望与热望充斥其间,我们似乎看到一个疯人,或者普罗米修斯,在不断撕裂自己的伤口,又不断缝合自己的伤口,我们甚至还看到徐渭般的颠傻,匆匆跑下人生的祭坛,张狂失措,不知所以。从“老巫婆的妖风吹动帘影”到“打瞌睡忽然流泪”,再到“出门记不住回家的路”,似乎一直都处在一个无以解脱而又呆呆傻傻的境地。如果说它是哲理诗,似乎又不是;如果说只是情绪,那就更不是,梁潮的诗是大块大块掉落的墙皮,有流光的潮湿,也有某种困顿、缠绕,心底的愤懑和呐喊。有时他的诗句会直接趸下去,愣愣的,就如孩子的眼睛一样单纯地输出。《片段性》以几个印象化的片段勾勒出一个人不好不坏的一生。从黑夜的布娃娃枕头和自己一个人的孤单,到遇到一个人,再到小宝宝的出生,最后到老年痴呆,又回到一个人的状态,以这样一个回环的方式呈现出女人的一生,我们看到的是这个人踉踉跄跄,还有嘴里的嗫嗫嚅嚅,或者自言自语。这首诗读起来得闷着声读,我感觉很有摇滚的味道,不是劲爆款的摇滚,而是如周杰伦有些闷声闷气的说唱型摇滚,念念有词的那种。如果配上乐曲,就属于有点颓废的摇滚,很有韵味。

一个人的心绪总和经历有关,不管梁潮自己承不承认,我认为他这几十年来最大的挣扎就是对应试教育体制的抵制,特别是近二十年来对数量型科研考核指标的抗争。虽然梁潮在他人生知天命之年以后也过得顺风顺水,然而,那个挣扎的过程于谁都是不易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或者说科研体制鞭打快牛的弊端为刀俎,人自身是鱼肉,在萝卜快了不洗泥的现实之网面前,有时挣扎是徒劳的,有时挣扎也有点用。人就像一尾鱼,在被宰割的时候,有时只是不甘心被宰割罢了。有时候的卖命则是迫不得已的《被卖命》 :一生都“被”交给分配与安排。虽然我们个人的工作不是一己的工作,而是服务于社会的职业,但有时不过就是惨淡经营。说有点成就吧,也有,但有时也许并不是自己喜欢的,说没有吧,也不可能。总之,时间是走过去了,被消耗了。所以,人生就是浮生,所谓成就就是负荷。《浮生负荷》一诗 :

也曾结过些许花果

连着根和叶柄

枯黄 扫荡绿草的生意

忽然就卷起了飘萍

天高地远的叶影

青涩季节 日子才常青

返本归根的路 更加漂泊

浮荡的负荷随波逐流

风雨不测的缤纷

不飘落黄昏那片黄叶林

“也曾结过些许花果/连着根和叶柄”,但终归是“枯黄”了,并且“扫荡绿草的生意”,扫荡内心永不磨灭的春意激情。于是怀念当初未被扫荡的青涩或青春 :“青涩季节 日子才常青”。学院派的理论总是灰色的,而生活与创作则是常青的,于是,“我”要在有生之年搞“我”喜欢的创作,我要“返本归根”,返回到青葱的岁月里,我要抗拒或改变人生注定的路线,超越浮生负荷的命缘,尽管也可能“风雨不测”,然而不舍弃哪有后半生的重新获得?尽管不再青涩常青,但也要“不飘落黄昏那片黄叶林”。虽然,谁能否认晚霞下的黄叶林的灿烂和炫美?

人活着怎样才有幸福感?可能是自由,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梁潮是做到了。自由地做自己的事,于梁潮来说就是写作,比如开篇语《题词》 :

从小时候爱诗歌

想象的翅膀飞上头顶

飞向高大上的心田领空

在命运中来来往往

一路上都是形式冲动的因缘

心路日记和个人灵感史册

有生以来爱诗歌,要持续到情思天荒地老的永远,把那曾经喜欢不喜欢的,都当作诗性冲动的因缘,让“想象的翅膀飞上头顶”,汇集成“心路日记和个人灵感史册”。我是羡慕梁潮的,我就是那个还在数量型的科研考核指标下苦苦挣扎的一条小鱼。不过,以前的经历的确成了写作的因缘和契机,一切都是宿命,那曾经遇到的你躲不开,那曾经让你痛苦的你可以不断洗涤、沉淀,也就是洗心。比如《洗心——如又如再如》 :

一条小溪

从生来到死去

一直不停地洗澡

还觉得满身泥腥气

偶然间泛起浮萍和泡沫

漂入鳃孔里

为什么又放到……

※清蒸的白碟里[1]

一条小鱼“从生来到死去/一直不停地洗澡/还觉得满身泥腥气”。或许,离开科研体制的弊端的自我写作就是洗心,就是革面。我永远记得杨绛先生的一句话,她在100岁高龄时说 :“我今年一百岁了,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在中国的文人中,杨绛先生给我的感觉是崭净,连她这样的人都说要“洗净污秽”,何况常人哉!人是肉身,生而有罪,这罪也叫污秽,这污秽有的是自然带来的,有的是被迫接受的,也有的是主动获取的。在基督教里,人生下来要受洗,就是要洗去人自身带来的污秽。之后的人生虽有上帝引导,然而,人生各有差异,人所处的境遇各不相同,人无完人,这样那样的污秽接踵而至,有反思意识者会像“鱼”一样不断清洗,无反思意识者乐于其中,陷于那污淖沟渠中。人无法生活在社会真空中,但是人可以生活在自己心灵的真空中,在某一个时段,利索地斩断与外部空间的纠葛,回归自己的初心,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和本真境地。人生四十不惑,过了人生的不惑阶段,最重要的不惑就是要对自己“有什么”“需要什么”的不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是等到垂垂暮年而感叹万分,只凭遗憾和后悔度过残生。梁潮把过往凝聚成自己诗集的“智慧”篇,参透生命的本末,这才是文者最终的快意和使命。《在磨灭》一诗这样说 :

有时候 高尚的小人物

不沾染一点点污泥

人字形的沙峰

亮晶晶的石英小沙粒

给高高在上的金字塔打底子

有时候 风云际会的巫师

像沙丘起伏 一直绵延到天际

同瀚海一样波澜壮阔

变幻成海市蜃楼 戈壁滩的空气

也许江湖比大海还要悬浮

飞沙堆积如山的时候

满地金黄色 到处去收获东西

而沙脊滑坡 又陷落到谷底

大多数身影都随风飘忽

沙漠的脚印或者马蹄

一场沙尘暴 什么痕迹全部消失

红尘滚滚而去 神为情所困

难以证明无法看见的自己

神走了 还会回来

天使来了 长大长高起来

飞上去以后

没有再飞回去

“有时候 高尚的小人物/不沾染一点点污泥”,而有时候又像“风云际会的巫师”,大多数时候“随风飘忽”变形。在信马由缰、无边无际的生命大草原上,生命的智慧在于随性而发,无所束缚,用诗歌为那个曾经驰骋来往的躯壳填充高贵的灵魂。如果人生尽头还有回程的可能,我“为伤害或者关爱我的人/用风雨捣碎的阳光 月色/向曾经与未然抛洒”(《策命》)。生命智慧可能的最大的境界在于洒脱而不盲目洒脱。所谓洒脱,是指“抛下”肉身的杂念,为了像白云一般轻快,“伸长想要飞的手臂”,如翅膀飞向蔚蓝的天际(《心无际》);而所谓非盲目的洒脱,是指独立的人格,独立的思考和独立的灵性,不“囿限这些个灵悟”,不满足现有的经验性的理性,而要敞开非理性的直觉,写作,诗性,快意人生,其实就是非理性的,一定不能让所谓经验性、传统性的栅栏“分隔”融汇贯通的思维领地,以及生命之草原,那应该是一个广阔的可以任意驰骋、惬意生活的天地。真正的灵性应该是无法阻挡的“汹涌的洪流”,是“江海的激荡”(《最初的歌谣》)。读至此,你会觉得一个人的表象其实说明不了什么,梁潮的表面是温和的,是客气而温馨的,但谁知道他心里却是金戈铁马,激情澎湃。所以不可以貌取人,也许这正是真正洒脱的所在,嘴上大喊大叫的恐怕并没有深层的内涵,所以,梁潮是一个有内涵的人。

读梁潮的诗,你很容易发现这样一个场景,他一个人独自小酌,一边小酌一边偶然地想起什么而自嘲,甚至自言自语或讪笑。比如《三岔路风口》这一首诗 :

流光淅淅沥沥滴下来

淋湿好多年以后淋湿的

绿茵像鳞片状丛生

铺天盖地的瓦苔 松了一口气

落叶在房顶上飘飘忽忽

在三岔路口八面来风

吹来一阵阵酒气 喝到不能再喝了

就会从梦里梦外的梦中醒过来

恍惚有什么事 还没有开始

还是没有来得及因果

不知道脚底下深浅高低

或转身回头 或者从头再开头

如果如何如果

离开摇摆不定的余地

奇美壮丽的景观

往往是万水千山的关口

路程的终点再也没有风光

不过是怎么也走不完的路程

又快又不快的喘息

已经挥汗如雨 把背包打湿

向一道道龟裂纹 向地里渗透

盘根错节 纵深洒落开去

流光滴沥滴沥

落下来有的还没有的事

人到了一定年龄,尤其是过了四十以后,敢于把自己内在的两面性展示出来,反省出来,或者,人过了这个年龄以后,喜欢总结归纳自己的人生,这是不由自主的事情,谁都一样,像我这样的年龄,都已经开始回忆往事了。对生命的重度思考凝汇在梁潮诗集的“生命”篇中。智慧篇与生命篇是一码事,生命一点一滴地积淀着智慧,智慧反过来延续成以后的心理生活与精神生命,并使智者的肉身生命饱满如山茶花,如熟透的稻穗。

人都是向死而生的,我经常对朋友说,我最焦虑的不是没钱,不是没名利,而是生命的衰老,我在众多诗人、作家的作品中看到对生命流逝的深深焦虑,这是人这种生物无法逃避的命运。同样地,在梁潮的诗中,在对生活、生命的智慧参悟之后,同样也有着对死亡的困惑、挣扎以及反讽。也许,人活着,最大的敌人不是身外之物,而是生命本身的宿命。身外之物只要你有欲望,努力了也会得到,你不想得到,也可以由自己的意志来控制。但是,生命本身却像只陀螺,转啊转,其实永远无法转出自身。它又不像身外之物,可放可收,在你流走的时候,它像一个隐形的暗影在暗自嘲讽你的一切。美人迟暮,英雄挂刀,每一个有诗性的人应该同样都是爱自己,爱生命,爱身体的,对自己很在意的。比如我,我虽然不是诗人,也不是作家,但作为女性,最怕的不是没有名利,而是不再美丽,生命之花一点点衰老、萎顿。男人、女人都一样,在梁潮诗集的“生命”篇中,除了《洋洋》《女人家》与《换季》这三篇外,我们看到更多的不是对生的礼赞,而是对亡友的悼念,对死亡的思考与解读。虽然我们的生命之流是线性的,时间性的,但生命长河中的止与行又是起起伏伏的,它让人的生命看起来不平铺如线,而更多的是浮动的碎片式的。这中间有快乐的碎片,有幸福的碎片,更有痛苦的碎片,悲伤的碎片。《片段性》一诗以一种狂热的姿态对生命的碎片化状态予以呈现。而在《死亡哲学》一诗中更是对生命无奈的嘲讽和抨击,这抨击正如对自己的痛击。“生来就挨宰的屌丝/如同天天被剃的胡子/一根根 一根根不停地/用每一个大清早扼杀自己”。其实,我们面向暮年面向死亡不断走过去,的确是自己在扼杀自己,这是本能的,无形无意的。正如爱的本能,死的本能也是如此。但是,作者有时又把死亡写得很美,如同一片黄叶一朵鲜花落地,并且死如回归,回归到童年,回到花园。“最高最后的境地/如同幼儿园的样子/缤纷洒落后头的幽香/在太空里飘溢”(《天隔壁——悼念黄利荣博士》)。这首诗,梁潮没有写得怎么狂躁不安,上下翻飞,而是如安魂曲,又如催眠曲一样安静、美好。当生命如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一种平静的复归呢?于死者当然不知了,于仍活着仍挣扎的人从外侧看来,确是一种解脱和享受,就如沉睡了一般。这首诗,是作者的沉吟,是作者的若有所思。诗歌语言永远是蕴藉的,“此岸彼岸 一路落花的消息/当红尘起灵到天堂去”。此岸彼岸,是哲学层面的问题,此处运用顿挫的方式,似乎有许多未竟之语,未尽之意,但似乎也就仿佛在说 :如此如此。生死一瞬间,“生死运转空门/阴阳间隔着窗户纸”。

梁潮诗集的编排顺序有其内在的逻辑性,从“智慧”篇到“生命”篇,再到“孤独”篇,从热闹、烦躁、彷徨、挣扎到对生活本身或身体的体认,再到对精神与生命最终的认同,其实是一个人一生的体验感受,在复杂的起承转合的旅途中曾经迷茫,曾经懊恼,曾经辉煌,这是人生的常态。人在追寻,在摸索,最终要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属于自己的生命路线。人由一个人开始,到两个人相结合,再到老了以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显示了人的孤独。在无奈中,梁潮用屌丝性的语言,以一个字来将人生指认——“卵”。这其实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骂人的粗话,但这种嬉皮式、街仔式的语言正是对生活的鞭笞。谁都很清楚它是什么,而当看透一切的时候,生活就是“虚无”。而“虚无”之于境界却是寂寞与孤独,那寂寞与孤独唯有靠自己的身心呼吸才能得以充实,而不是向外索取什么。“彻头彻尾唯一的个人/远离庙堂公庭/从直觉回到内心/菩提树下冥思……自我要拿得稳精神/不被众生捆绑和潮流裹挟/”(《独自的自我》)。当看透浮世繁华,看淡功名利禄,我们只有回归自身,如禅一样静对孤独,那虚无应该已不再是虚无了吧,而是空中,是无限,是否定之否定。

精神分析学家拉康是个悲观主义者,他认为人的欲望的可怕性在于人总是用外在的东西填补本体性焦虑,但是越是向外界索取,内心便越是被掏空,于是主体成为破碎、分裂的所在,越加不实在。到了一定的程度,我们只有像道家那样学会“守中”,守于中,才会内心圆满。因此,只有看到了外界的虚无,才会返回自身本真而使内心充实。只有看透了红尘,才会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有时候,其实人最大的困惑不是缺什么,而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梁潮在其诗集《心尖杂志》的自序中专门探究了这一问题。[2]

梁潮的诗在形式上也有其奇特之处,他用QQ聊天的形式写成几首诗,QQ聊天记录想来都是直觉的,这一点和诗有共妙之门。聊天记录也是碎片化,能指化的,不过,正是在直觉的能指化中让诗歌化蛹成蝶,完成自身的跳跃性和此在性。[3]在《ID缀句成篇》一诗中 :

@牵手去看月光的歌声

@空气的样子最好看

@阳光不收门票

@也听见那彩虹飘啊飘

@黑夜浓淡的眼色

@星光表情深浅

@晚风飘卷的长头发

@追随帆叶开放的浪花

@到海沟塔楼上

@点一盏孤灯

@秋风那时还青涩

@如果雨滴那样

@拿白云擦眼

@明天依然还傻

@以前更加的以后

@海角的海角的海尽头

@天高地远的天边的天边

@将天边进行到底

诗歌的魅力尽显无遗,如果说梁潮其它诗歌较多豪放的,较多男性色彩的,这一首诗则如明月一般清丽,每一句都有婉约诗性。“牵手去看月光的歌声/空气的样子最好看”,看似莫名其妙的意象连缀,但读来像那么回事,饶有兴味。明丽如水的月光是闪亮的歌声,写天地万物的多媒体所产生的交感,更凸显某种幽静和大气。“听”还有一点点费力,而“看”则更透亮轻松。“阳光不收门票”,是否是说海边的日光浴?阳光、空气,是大自然对人的馈赠,有时也只有这些天然的东西才没有门票。在空茫的夜色下,仿佛夜色凉拌星空,水煮大海和火星,您能否品尝到水煮大海和星空的滋味?如果在夜色清凉的晚上,你站在海边,海水不断浪涌,星空似乎沉浮在水里,似乎是在水煮,这个意象不是很形象吗。“海沟塔楼上/点一盏孤灯”,这让人想起海上的灯塔,或某座航海楼,上面一盏灯,愈显海天的广阔。最后几句“以前更加的以后/海角的海角的海尽头/天高地远的天边的天边/将天边进行到底”,似乎是说二人的爱情亲情百年相守,又似乎某种海枯石烂的感情,是美到天荒地老,爱到宇宙间似乎只剩下两个人,静谧而安闲,执手在海边看浪奔浪涌而无需语言的插入。对于网络文学的评价到近年方才告一段落,网络文学的内容、形式所具有的价值属性已大范围地为人们所包容,所理解,但网络技术是一个无限性的技术,把网络的技术运用到诗歌写作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新奇的尝试。当大家都在讨论网络文学的网络性时,可能更多是在言说小说文本。诗歌在网络界本来就是一种不够热门的体裁,但如果加入网络思维和网络技术,则是这么别出心裁,成为既熟悉又陌生的文学样式。我把这种诗歌写作叫做“网络体”或“ID体”。天地万物为我所用,网络技术的嵌入是新媒体时代文学写作的新途径,新尝试,终究有一天,这些不再是另类杂物,而是一种写作的常态,将其运用到诗中,不仅打破了新诗创作已经滑入边缘的窘境,也会借助技术轻而易举地增添诗歌本应有的诗性,那可谓一举两得。

我觉得梁潮经常有意地在诗歌形式上进行某种摸索,这些形式随着语势的变化而变化,可能,有些诗我们注意到的是它的内容,有些诗我们注意到的则是它的形式。比如《秋水》一诗 :

月是圆的

茶壶是圆的

酒杯也是圆的

连泪珠都是圆的

因为圆心还没有圆

有机遇和缘分的交错

才有这么多无缘的思念[4]

暂且不看诗的内容,我们知道《秋水》是庄子的名篇,里面包含着相对论思想,且这首诗的相对论,是一层比一层大,一层比一层宽的。就是说,在形式上有个不断循序扩展的过程。作者的这首秋水是写情感写思念的。思念犹如秋水一样,如涟漪波圈,如圈层式不断扩张,不断延伸,但却是一行比一行有节制地多一个字的情势递进,很是有趣。我们扔出一颗小石子,形成了一个水面圆心,而这个圆心却是一圈圈向外扩张,最终的思念比出发前的圆心要大,要更具外延。

梁潮居住在漓江边上,漓江水滋润着他不止的灵性,“愿做桂林人”的犹如神仙一样的生活,让他也对漓江忘情抒怀,比如他的《漓江舍》一诗对漓江的咏叹、赞美。还有《漓江山水》一诗 :

活生生的山头 石头

像牛像马 像骆驼大象

像神话说的桃花源

水草的波纹忽隐忽现

河道弯弯的 流影漂来漂去

一直漂到山那边的天那边

云里雾里的峰峦

和无数清高淡远的山尖

烟雨的飘带 绕来又绕过去

山涧飞泉 也比外地散漫一点

对于有家没家的人

如同一个小时候的家园

一个城市有水,人才不会急躁,一座房子邻水,人才天天性灵,何况是在人见人爱的美丽漓江边上。房前屋后居所的诗意化让一个凡夫俗子天天好心情,而让一个本来就有诗性的文人诗性不断,佳作连连,在这漓江边的小舍里,有一条路线名字叫诗,它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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