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具如歌

2019-12-31 09:15李笙清
作文通讯·初中版 2019年12期
关键词:稻场碌碡蓑衣

李笙清

我常常在路过田畈的时候,不经意地想起那些正悄然远去的农具。那些曾经伴着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具,曾几何时,它们忙碌在田野上,活跃在稻场间,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拨响垄上的琴弦,为一方水土弹拨出激情的乐章。

轻抚弯腰的稻穗、饱满的豆荚、吐絮的棉桃,我知道它们的金黄、饱满与洁白,既凝结着农人辛勤的汗水,又与这些农具的付出密不可分。一把种子、一畦嫩绿的秧苗,那柄在岁月的缝隙间穿行的秧耙,是否已在风雨中锈蚀?偶尔打开尘封的记忆,那柄秧耙似乎还挥动在父老乡亲的手中,像父亲、祖父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披星戴月,拾掇稼穑。阳光下,风雨中,那些依附着秧苗、蚕食秧苗生命的稗草,被秧耙一次次无情地薅去。清风斜雨,蓑衣竹笠,秧耙似乎还在梳理着昨日的田畈。随着除草剂的产生,稻谷品种的变迁,秧耙渐渐退出了这方垸田。

可以说这块土地的板结是与碌碡有关的———全身肤如刻画的碌碡,滚动了那么多年,也许真的累了。如今,它成了被弃置路边的顽石,成了农人干农活儿之余小憩的临时座椅。曾几何时,这些碌碡日夜不停地勞作,跟着那些不知疲倦的牛在稻场上转动,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量。它们跟牛一样披星戴月,任劳任怨,默默碾碎太阳和星光。沧桑更替,斗转星移,转眼间,碌碡跟相伴多年的老牛一样到了迟暮,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寂寞地蹲在稻场的一角,任凭雨淋日晒,一遍遍倾听现代农具欢快的歌声。

这些农具真的老了,老得如同那些日渐稀少、几近消失的青砖矮房。它们曾经大片地散落在广袤的原野里,组合成一座座有些灰暗的村庄。那柄传承了三代人的犁,曾经在田垄上精神抖擞地开疆拓土,叱咤风云。如今,锃亮锋利的铧尖已布满斑斑锈迹,弯曲的犁身像劳作一生的老父亲的腰身一样佝偻着。

轻轻地拂拭这些沾满灰尘的农具,我讶然地发现,它们依然具有那么顽强的生命力。秧耙的把儿上,汗渍的痕迹依稀可辨;锈蚀的犁铧尖上,还能嗅到泥土的气息;竹篾编结的席卷,打满补丁的席卷,还一圈圈地圈起谷囤丰收的画面;手摇风车的叶轮上,还黏附着粮食的余温;弯弯的镰刀,收割过无数庄稼的刀刃还是那么锋利;在水车的木槽里,青苔依稀陪伴着清水缓缓流淌灌溉田园的回声……那柄被唐代诗人李绅写进《悯农》的锄头,仍然“锄禾日当午”地忙碌在垄上。

它们属于它们的那个年代,与农人一起起早贪黑地忙活了那么多年,虽然不能与时俱进,虽然不能再现雄风,虽然逐渐被先进的机械取而代之,但它们不会轻易地离开这片土地。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这方田园,这片庄稼,永远流连着它们的歌声,因为这些农具,早已深深地植根在这片肥沃的土壤里。

岁月如诗,农具如歌。你听,晌午的院坝上,隐约传来那些此起彼伏的连枷声,一声声叩击着乡村的脉搏;黄昏的稻场上,那架木风车还转动着岁月的年轮,将瘪壳、秕子和米糠轻轻吹散在风中;昏暗的杂物间里,那柄木架拉动的石磨沿着年轮的中轴转动,碾磨着米粒、黄豆和麦子;农家院中,农人踏着木踏石碓,一上一下,在石臼里舂米;月光之下,那架缺齿的水车还站在河边,“吱吱呀呀”地吞吐着日月星辰……还有那只采菱的菱桶,那片夯地的石硪,那柄翻晒稻谷的木锨,那台斑斑驳驳的脚踏打稻机,那根扒拉稻草的竹耙,那把刨土的镢,那个施肥的粪斗,那辆古老的木纺车,那片养蚕的蚕架,那把松土除草的耥耙,那柄开沟下种的耧,那柄“半夜呼儿趁晓耕”的犁,那根两头尖尖用来挑起稻捆的冲担,那个筛下碎米、留下大米的倾斜的溜筛,那个盛装粮食的敞口的谷斗,那个用于筛选谷物的簸箕,那辆穿行在乡村路上的独轮车;还有那套挂在壁间的蓑衣和斗笠,早已被轻便的雨衣取而代之,多年未用的棕毛上泛起一片古董一样的颜色,显露着“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岁月沧桑……

我热爱农具,正如我深深热爱着我的乡村故土,尽管它们中已有很多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落伍被淘汰,挂在壁上,闲置牛棚,弃置路边,风采不再,但这些日渐淡出田畈的农具,这些被民俗博物馆陈列、收藏、展示的艺术品永远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与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它们彰显着“朝耕及露下,暮耕连月出。自无一毛利,主有千箱实”的奉献精神,在农耕文化浸润的乡村农谚中得到了生动的传承。它们属于广阔的乡村,它们拥有无限的生命力,它们就像先辈们躬耕垄亩的剪影,已深深烙印在这片无法远离的土地上,一生一世,永远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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