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鸟（四）

夏语涵

“那个……女儿呀，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这……”半梦半醒间，我隐约听见余老爷在说话，语气犹疑。

“爹，今年的赛鸟会咱们一定得参加，您不是比我还清楚，咱家要是还不能拿回‘鸟圣之名，就守不住这座宅子了！”

“可，这木偶之鸟，你从没做过，爹知道你天赋极好，但，万一……再输一次还不如就不参赛了吧。”

“爹，您放心，前些天找到的那本先人笔记写得很清楚，我一定可以做出木偶之鸟，重振余家威名。”

“但，女儿呀，做木偶之鸟恐怕有损阴德，我们余家已经人丁单薄到只剩你一个，爹不希望余家血脉断了。”

“爹，您不要再劝，我一定要重振余家声威！”

“唉……”一声叹息后，余老爷转身离开，只剩下余小姐一人。我悄悄睁开眼，望向余小姐晦暗混浊的眼。

“人各有命，我一定要得到‘鸟圣之名，你们……这也是你们的命。”说罢，余小姐的眼神犀利起来，她打开鸟笼，将那只鸟抓在手里，转身离开。我隐约听见她对那只鸟说：“鸟哇鸟，你是我见过飞得最好的鸟，但，我好不容易抓到你，怎么能让你逃呢？你乖，我这就让你变得乖乖的。”

变乖？怎么变乖？听得我一身冷汗。

那只鸟再回来时，已经是一只半死不活的鸟。余小姐折断了它的一只翅膀。

我看着这样的鸟，想好言安慰，却只能挤出一个“你”字。整个下午，它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到了晚上，余小姐来给那只鸟上药。余老爷也来了。

“女儿呀，你为什么要这么折腾，折了它的翅膀，再来给它上药？”

“爹，那只鸟很聪明，昨天我还见它撬门呢。做木偶之鸟的蛊还有几天才能完成，不能让它跑了。折断它的翅膀，也就折断了它的念想。您看那只不会飞的鸟，多老实。”

我忽然很想笑，咧嘴的一刹那却成了哭。原来那只鸟被折了翅膀，我也是帮凶呀！是我的懦弱给了余小姐灵感。我恍然记起初见那只鸟时它说的话：“哼，我从不苟活。”

我猛地扑向它，用喙不停地啄它的脑袋。直到它睁开眼看我。我说不出它那眼里有什么，只觉得万般情绪汇于它漆黑的眼中。

“今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

它面向我，张开翅膀，却只张开了一只。它的两只翅膀，一只仍似裹挟着万丈光芒，是熠熠生辉的模样；另一只则是大厦将倾，山河欲颓。可那“厦”似乎不真倾，那“山”也不真颓，只单单凭它用那傲然的姿态撑起的桀骜，便足以震慑一切。

它张开翅膀望向我的样子孤绝无双，似在炫耀。

“好。”我望着它身上那一半的梦想，一半的无形镣铐，感觉脑袋里似乎有什么“砰”的一声炸开来。我忽然想试着做一只为自由而生的鸟。

没有人能想到两只不会飞的鸟会逃，因此逃跑比想象的容易一些。我们合力撬开了门，从笼子中摔下来，然后踉跄着穿过庭院，跨过门槛，爬过山间小径，一直来到我曾居住的山崖上。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我和那只鸟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山崖凸出的大石上。

“余家世代传承着一只蛊，这只蛊能操纵鸟的意志，激发鸟的最大潜能。每到赛鸟会，他们就会把那只蛊放进他们训练出的最强壮的鸟的身体里，那只鸟失去意志，潜能却被激发到最大，等到完成比赛，不久就会力竭而亡。这时余家人会取出鸟身体里的蛊，下一年再放进另一只鸟的身体里。他们用一只只鸟的性命，换得了金钱和名望。后来，一位侠客发现了余家的秘密，他毁掉了那只蛊，毁掉了所有关于那只蛊的资料，放飞了余家所有的鸟。余家便渐渐没落了。”那只鸟不再沉默，它说了很多话。

“余小姐，在炼蛊！”我想到余家父女的对话，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我便听见远处传来人群奔跑的声响。余小姐带着仆人追来了。

“哼，我为自由而生，更愿为自由而死。就让这山野成为我的归处吧！”那只鸟也听见了声响，它没有回头，只侧身看了我一眼，便张开仅有的一只翅膀，纵身跃下山崖。

我看见今日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它折断的翅膀上，一时间，那翅膀仿佛再次張开了。那只鸟乘着风，消失在我眼前。

我想，那道光就是自由吧。

我学着它的样子，没有回头，纵身跃下了山崖。我的一生从未飞过，这一刻，我想，我也是一只真正的鸟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