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中华文明主体性视野理解“中国道路”的内在理路

2020-01-07 12:44赵宏宇
探求 2020年4期
关键词:中国道路中华文明道路

□ 赵宏宇

一、引言

“中国道路”这一理论热词是伴随中国的经济崛起而逐渐为世人所关注的。这条道路,就其内涵而言,便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故简称为“中国道路”。它的核心内涵可概括为:“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立足历史方位并与时俱进;把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和不断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战略目标的根本支柱;把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作为总体方略,注重党的领导力量、市场配置力量和人民主体力量的合力。”[1]

从历史来看,中国道路是一条伴随改革开放而逐步生成、发展、前进的路,经过四十多年的探索,可以说,我们已经走出了一条既不同于前人、也不同于西方的发展之路,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前所未有地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伟目标。对于这样一条道路,学术界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概括起来,有三种研究路径特别值得注意:一是充分挖掘“中国道路”独特内涵与后发优势的一些学者,对“中国道路”的历史性成就与巨大贡献做了充分的研究,不为西方的学术话语所束缚,直面中国问题,回答现实关切,展现出博大的理论自信与制度自信。二是一些具有反省意识的学者,以现代文明的价值坐标为参照,对中国独特发展模式背后的隐忧与问题提出了深切的反思,这种研究方式主要是以冷峻的眼光审视中国发展面临的矛盾与短板,尽管言辞犀利,但对于我们认清形势,防止头脑过热,盲目自大,也确有针砭之效。三是一些具有文化保守倾向的学者,从更长期的历史眼光立论,以文化复兴与文明复归的角度对“中国道路”的行进方向和未来发展提出了预想和展望。详尽的分析学术界对“中国道路”的研究理路不是本文的主旨,但中国道路下一步该如何走,如何理解中国道路的独特性,这既是理论问题,也具有重要的实践价值。下面,以此问题为切入点,对中国道路所展现出来的文化特质作一探讨。

二、为什么要提出“中华文明主体性”的概念

在实践层面,中国道路的开创首先是要解决如何在经济社会发展落后的国家建设社会主义的问题。长期以来,由于受苏联模式的影响,我们对社会主义的认识存在教条化的误区。在革命思维的支配下,对中国传统历史及文化也存在过度批判的问题,这就导致在建设社会主义的过程中,没有很好地传承守护我国固有的传统文化资源,甚至出现了类似“文革”这样全面反传统的社会灾难。中国道路的探索,正是在全面否定“文革”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而随着理论与实践上的深化,中国道路展现出越来越丰富的本土特色,是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在中国大地的生动体现。

回顾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中国道路的发展历程,一方面改变了过去封闭僵化的老路,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中,不断打破禁区,革除旧体制的弊端,逐渐走出了一条富有生机活力的新路;另一方面又坚持了社会主义基本原则,不搞“休克疗法”,在涉及指导思想、根本制度、发展方向等重大问题上没有改旗易帜。可以说,中国道路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较好地处理了“常道”与“变通”这一对矛盾,既守住了底线,又遵循了因时而变的原则,这一套改革方法论与中国传统的哲学智慧是相通的。值得注意的是,随着中国道路越走越深入,越走越宽广,人们开始在更深层次思考中国道路能够成功的历史与文化意义,而提出“中华文明主体性”的概念,对于更好理解中国道路的内生动力与价值渊源无疑是很有帮助的。

从中华文明主体性的视野来理解中国道路的内在理路,就是要认识到中国道路的行进历程,是一个不断强化文化认同与文明复归的过程。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道路尚处在摸索阶段,邓小平在党的十二大上提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个新命题,其初衷就是要探索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建设之路。20世纪八十年代,学术界盛行的现代化理论,仍以西方社会特别是美国为参照系,中国的市场化改革、政治体制改革等议题都难以摆脱西方化的影子。东欧剧变之后,随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进入低潮,中国将何去何从,成为一道严峻的考题。党的十四大明确了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中国经济进入高速发展的快车道。从1992 年至2012 年,中国道路逐渐深化,回顾这二十年的发展,中国经济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与此同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形成了理论体系,完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总体布局。这二十年,中国的理论界开始摆脱西方话语的束缚,注重发掘本土的思想文化资源,对中国传统社会和传统文化进行了重新反思,挺立文化自主性的意识逐渐生长,一种新的文化生态正在生成。

党的十八大之后,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总揽国内、国际两个大局,提出了一系列富有创造性的新思想与新论断,形成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我国进入新的历史方位,国家面貌走入了全新格局。随着我国日益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央,综合国力与国际影响力的日益提升,官方、学界和民间社会也逐渐形成了新的共识,突破文化殖民心态,植根中国大地,树立文化自信,建立有中国气派、中国特色的哲学社会科学学术体系,成为新时代的一项迫切任务。当前,理论界立足本土思想资源阐释中国发展经验、倡导重新理解传统中国的呼声越来越高,也涌现出一批杰出的思想成果[2]。在这个时候,提出“中华文明主体性”的概念来指引中国道路未来的发展方向,既是对过往经验的一种总结和提炼,也揭示了只有不断从传统中汲取养分,并以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精神,不断开辟中国之治的新境界,中国道路才能行稳致远,越走越有前途。

更进一步说,“中华文明主体性”这一概念首先是一种事实描述,从历史的脉络来看,中国自古以来就演化出独特的文明体系,相比世界其他文明系统,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绵延数千年未曾中断,形成了“超大型的人口规模,超广阔的疆域国土,超悠久的历史传统和超丰富的文化积淀”这样一个文明格局[3]。在历史上,中华文明长期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展现出强大的文化辐射力与吸引力,成为东亚地区一颗璀璨的明珠。其次,“中华文明主体性”也揭示出一种区别于西方文明的独特文明样态,这种文明样态有其独特的哲理基础与思维模式。在世界观问题上,西方文化处处弥漫着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诸如:本质/现象、客观/主观、唯物/唯心、此岸/彼岸、自由/必然、合规律性/合目的性,这样成对的概念构成了西方哲学思考世界的方式。而反观中国,作为第一经书的《周易》,思考问题的模式却不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而是阴阳相生、互为其根的模式。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与阴阳相生的思维方式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分析性思维而后者是关联性思维,分析性思维是知识论进路,背后的预设是物/我二元模式,而关联性思维是生存论进路,背后体现的是万物一体的观念。在某种意义上,中西哲学观的这种深刻差异对于塑造中西文明的特质和民族性格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如果说在世界观上,中西哲学在“观”的角度上呈现出很不一样的眼光,那么,在价值论上,西方文化的价值源头体现为外在超越模式,即有一个“神”作为此岸世界的支撑,而中国文化则很早就出现世俗化的特点。在“轴心时代”,无论儒家、道家、法家、墨家,都对讨论超越世界没有太大的理论兴趣,所谓“天道远,人道迩”“未知生,焉知死”“子不语怪、力、乱、神”等说法,都将关注的焦点放在人间,而无论是孔子的“仁”学、孟子的“尽心”、老子的“虚静之心”、庄子的“心斋”,都将最后价值的归宿内化于心,体现出内在超越的特点。可以说,在价值的源头上,西方的外在超越模式,最后发展下去就是普遍主义,是扩张型的,而中国的内在超越模式,则是万化归心,是收摄型的。所以,中国文化不像西方文化,没有传福音情结,也不搞价值输出,因为,我们没有上帝,也不信上帝,我们的世界是温情的人间,我们相信的是天理人心。由此可见,正是因为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之间存在显著的差异,因此,提出“中华文明主体性”的概念,在某种程度上正可以彰显出中国文化的独特品质,而这对于理解作为“文明型国家”的中国从传统走向现代所蕴含的文明特征,进而对理解“中国道路”的历史、文化意义,都是富有启发性的。

三、“中国道路”的历史文化渊源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独特的文化传统,独特的历史命运,独特的基本国情,注定了我们必然要走适合自己特点的发展道路。”[4]中国道路经过四十多年的实践,已取得了巨大成功,对于这样一条道路,人们不禁追问:为什么当代中国能走出这样一条路,它有哪些本质特征?相较以往,它在哪些方面实现了创新与超越[5]?如果从长程的历史眼光来看,中华文明悠久的历史积淀又为它提供了哪些思想文化资源?应当承认,这些问题都是十分宏大的,并不容易骤然给出答案,但探索中国道路的历史文化渊源,仍是一个十分有吸引力的题目。

首先,从现实来看,中国道路的突出特征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但与西方政党不同的是,中国共产党不是“议会党”,也非经由选举而执政,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地位源于人民的选择,是历史形成的。改革开放后,中国共产党逐渐淡化了阶级利益代表的认同,强调“三个代表”,回到了中国社会整体利益代表的传统认同,成为领导中华民族实现民族复兴的核心政治力量。如果仔细分析其中的原委,这些政治表象的背后都深刻体现着对中国传统治理逻辑的回归。

中国自西周以来,就形成了民本主义的思想传统,《尚书》中就有“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说法[6]。政府成立的意义在于服务百姓的整体福祉,政府的正当性更多的来源于依照伦理道义承担对百姓的责任,如果政府不履行这种责任,就有理由被民众推翻,这种政治思想在中国深入人心,由此也形成了迥异于西方文化对政府合法性的理解。在西方文化中,政府的合法性主要来源于民众的同意,这也是民主政治的核心内核,因此,相比中国政府强调“道义”与“责任”,西方政府更强调“执法”与“问责”,而中西政治哲学的这种差异,也就造成了二者对政治理解的一大分野,如果用政治名词来区分,即中国是“民本政体”,而西方是“民主政体”。支撑“民本政体”的有四根支柱:第一是民本主义思想,第二是职业治国集团,第三是官员的绩优选拔,第四是以分工制衡来防错纠错[7]。中国的“民本政体”贯穿于漫长的传统社会,是理解华夏治理秩序的一把钥匙,这种独特的政治理念很难用西方政党政治的话语来把握,与西方强调权利与自由的政治传统也很不一样,但它并不因此就显得“落后”。如果非要套用西方的政治逻辑来附会中国,那只能是一种傲慢和自大,非但不能理解中国,反而会造成隔阂与误读。

在某种意义上,中国共产党在当代中国的领导地位与执政逻辑仍延续着中华传统文明的原则。当然,中国共产党作为一支有着统一信仰与思想武装的政治组织,其严密的组织型态是传统的士大夫集团所不能比拟的,中国共产党与群众之间的血肉联系也超越于传统的官民关系,但如果抛开这些差别不论,仅从历史演进的逻辑来看,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话语仍与传统中国的治理逻辑一脉相通,而只有理解了这种古今一贯的治理模式,才能从政治文化中寻找到中国道路为什么能够走通的历史答案。

另外,相比西方的现代化之路,中国道路的一个明显特征是虽然引入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建立起一套市场经济体制,并在此过程中通过不断释放民间活力,带动了经济的高速发展,但中国的市场经济没有奉自由主义为圭臬,而是坚持了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树立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某种意义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现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内在结合,既发挥了市场在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又以政治力量调节和弥补市场的失灵与缺陷,避免了由于资本的过度扩张所导致的唯利是图,在效率与公平之间保持了动态的平衡。有学者也将中国的这种经济模式称为“民生经济”“道义经济”。实际上,中国之所以能走出这样一条路,而没有陷入新自由主义的窠臼,既与社会主义的传统相关,也与中华文明传统中向来就强调以义制利的经济伦理有关[8]。一方面,以儒家为主导的传统文化理念十分重视“养民”“富民”的问题,而市场经济的重建激活了经济活动的动力,实现了由“站起来”向“富起来”飞跃;另一方面,中华文明中又蕴含着“正德、利用、厚生”[9]的传统,将发展经济的目的用以改善民生,促进社会的公平正义,避免由于过分强调经济增长而导致的社会失衡。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文化基因的传承,我国才能创造性地走出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道路,从而创造出“中国奇迹”,为世界贡献了“中国方案”。

四、“中国道路”与中华新文明的开启

中国道路的成功实践,从根本上改变了我国经济社会的发展面貌,极大地提升了我国的国际地位与影响力,毫不夸张地说,中国的崛起已成为二十一世纪最为瞩目的国际事件,由此也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新格局。某种意义上,中国道路不仅仅是一条后发国家探索实现现代化的典范之路,它所蕴含的政治社会意义也远远超越了西方话语的限制,由它彰显出来的治理体系、发展理念、文化价值等根本性问题,都展现出一种不同于西方文化的独特风貌。因此,理解中国道路,需要有超越西方的视野,只有摆脱文化殖民心态,以中国话语重述中国改革发展的逻辑,讲清楚中国道路与中华文明之间的内在关联,才能解疑释惑、正本清源,进而对于唤醒文明自觉,继续走好这条道路,发挥积极的引导作用。

站在中华传统文明的视角来看中国道路,一方面,必须承认中华文明的深厚积淀为中国道路的开创提供了精神营养;另一方面,中国道路的发展壮大也再次唤醒了中华文明的生机,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创造性地书写着这一古老文明的新篇章。回顾历史,中华文明绵延几千年,由于受地理、历史、文化传统的影响,在发展过程中,它始终能够保持自身特色,同时又不断吸纳外来文明的成果,逐渐演化为多元一体的文明格局。“周虽旧邦,其命维新”[10],《诗经》里的这句话正好反映了中华文明博大包容又与时俱进的品质。如今,中国正行进在伟大民族复兴的征程中,民族的复兴也是文明的复兴,一种文明传统如果只停留在历史的记忆,却没有活在当下现实,那么,这种文明就是已死的文明,中华文明不是故纸堆中的遗迹,不是博物馆中的陈列,它的精神气质仍以勃勃生机指引着当代中国人的生活世界,它是活着的文明,是仍在传承的文明。

由中国道路开启的中华新文明,继承了传统中国以民为本、天下为公、协和万邦的理念,同时又以社会主义的基本框架赋予这些理念以新的生命,展现出与现代西方文明截然不同的特征与内涵:第一,由西方国家所开拓的资本主义文明,表现为工具理性的过度扩张与对“物”的高度依赖性,而由中国道路所彰显的新文明型态,则坚持了“以人为本”的原则,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奋斗目标,凸显了人本主义的价值立场。第二,在发展模式上,中国道路坚持“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强调发展成果由全体人民共享,打破了对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路径依赖,体现了对以资本为原则的现代西方文明的超越。第三,这一中华新文明坚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倡导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与合作包容,摒弃“文明冲突论”,以“天下”关怀重塑国际秩序[11],是非对抗性,非扩张性的文明,展现出更具魅力的道义品质。

可以说,由中国道路开启的中华新文明,正以其独特的价值和理念赢得了越来越多的赞誉,在全球治理中异军突起,成为一颗耀眼的新星。环顾周遭,当今世界并不太平,国际局势纷繁复杂,去全球化的呼声不绝于耳、贸易保护主义抬头,西方自由主义日益衰败,民主政治乱象丛生,2020 年肆虐全球的新冠疫情更重创了世界经济,为未来的发展增加了更多不确定因素。当前,新冠疫情仍在全球扩散,西方国家在防控疫情方面所表现出来的麻痹大意和漫不经心,让世人对西方国家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成效大跌眼镜。经过这次疫情的大考,中国社会主义国家的制度优势再次得到确证,也坚定了国人对继续走好中国道路的底气和信心。当然,2020年新冠疫情的蔓延将如何收场,对世界局势将发生何种影响,现在还很难给出确定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疫情尽管重创了我国经济,短期内我们也会面临不少困难,但中国经济长期向好的基本面仍然没有改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更加不会改变。“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中国道路走到今天,实践已充分证明它的真理性,展望未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曙光就在前方,只要我们不惧艰险,努力奋斗,沿着中国道路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行,就一定能够到达光辉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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