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伽蓝记》中志怪小说的特点

2020-01-10 04:26许珮珩
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伽蓝流汗元宝

许珮珩

(深圳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深圳 518000)

《洛阳伽蓝记》(简称“《伽蓝记》”)以洛阳城梵宇的记载为线索,多视角叙写了北魏王朝的历史风貌与传闻掌故,蕴含丰富的文史价值。《伽蓝记》在小说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范祥雍认为,“我们如果不读《伽蓝记》,很难了解中国小说史何以会由魏晋《搜神》《志怪》《世说新语》一类的小说忽然跃进到唐宋传奇一类的小说”[1]19,其他学者也持有类似观点,周建江[2]提出《伽蓝记》“既是魏晋六朝小说的总结,又是唐宋传奇的开山”,成润淑[3]认为“杨之小说成为介乎六朝残丛小语与唐传奇之间的过渡形态”,赵莉[4]提出《伽蓝记》“成为联结六朝小说和与唐传奇之间一个重要的板块”。本文专门萃集《伽蓝记》中的志怪故事,进一步研究其艺术特征和思想内涵。

一、《伽蓝记》中的志怪小说

志怪小说是一种叙写灵异鬼魅事物的文学体裁,具有浓厚的玄幻与浪漫色彩。《伽蓝记》中志怪小说发生的场景以北朝佛寺及周边建筑为主,笔者将书中志怪小说的内容概要整理如下:

《昭仪尼寺》写佛寺神桑被伐流血和佛像菩萨合声捉贼;《修梵寺》叙董卓托梦索物,邢峦不予而卒;《崇真寺》记比丘惠凝复活,述冥府之遇;《平等寺》写佛像流汗预兆国家凶吉和佛像无故自动昭示社稷转移;《景宁寺》既写了屠夫杀猪遇猪喊救,皈依佛门,也写了佛像长出眉发预示国灭之事;《秦太上公寺》写樊元宝传家书,出门不复见门巷;《菩提寺》写和尚掘坟取砖,崔涵死而复活;《宣忠寺》写寇祖仁恩将仇报,元徽托梦复仇;《白马寺》写沙门宝公预言未来,多事应验;《法云寺》写狐妻卧不解衣,败露后截发而逃;《开善寺》叙韦英的鬼魂回故居寻找旧妻和侯庆家佛像夺子性命之事;《永明寺》写孟仲晖家中佛像夜行消失,预兆迁都。

二、《伽蓝记》中志怪小说的艺术特色

(一)题材多具神佛色彩

志怪小说的形成与特定的历史背景有关。鲁迅在《小说史略》中指出,志怪小说在魏晋南北朝的兴盛与秦汉时期巫术的风靡及佛教的传入密切相关,体现在题材、内容、思想观念等多个方面。《伽蓝记》中志怪小说的题材多具浓厚的佛教色彩,深受佛教故事的启发与影响。首先,在《伽蓝记》中,志怪小说多将佛像或比丘作为叙事对象,围绕他们展开灵异之事的叙写,比如:佛像可以呐喊、流汗、生眉或自行移动;比丘能够死后复活。其次,志怪小说体现了佛教故事母题的书写,例如:惠凝的故事展现了冥界巡游的母题,刘胡兄弟的故事渗透了万物有灵的母题,祖仁与元徽的故事反映了因果报应的母题。另外,志怪小说的叙事超越时空界限,受到佛教宇宙观的影响,比如:惠凝和尚能往返于冥界与人间,沙门宝公通晓过往未来诸事,从而营造了庄重神秘的佛教氛围。

(二)叙事手法趋向多元

鲁迅认为,魏晋时期的志怪小说“非有意为小说”[5]45,创作者尚未有意识地进行小说创作,所以小说写作手法不如后代小说那么完整成熟。但《伽蓝记》志怪小说的特别之处正在于其叙事手法更加多样化,情节更加离奇曲折,正如周振甫所言,读《伽蓝记》“比读魏晋以来搜神志怪一类杂事短书,粗陈梗概的小说;比读《世说新语》一类辑录历史人物轶事的小说,都觉更加快意”[6]26。

首先,《伽蓝记》的志怪小说叙写善于设置多重悬念,使得故事情节怪诞曲折。例如:樊元宝传家书一事中,以元宝“初甚怪之”的心理描写为开端,重重疑云环环相扣:为何元宝见到馆阁中“婢抱一死小儿而过”,为何酒色“甚红”,为何老翁临别时说“后会难期”,直到故事结尾才道出红酒是死去童子的鲜血,后会难期之意在于元宝出门后老翁和房屋皆消失,最后揭开终极谜底:托元宝传家书的子渊是洛水神。故事情节由悬念发端,神奇诡秘。

其次,《伽蓝记》中志怪故事对人物的心理刻画较为到位;梦境经常是奇幻情节推进的关键。在城阳王元徽的恩仇故事中,元徽想要借尔朱兆的权势来报复忘恩负义的寇祖仁,于是托梦给尔朱兆,交代自己将金马留给了祖仁。其中有两次心理描写,第一次是尔朱兆对梦境真假的思量:元徽位高权重,采掠者未曾在他家发现财物,此梦应是真的,这次心理描写为寇祖仁后来征取金马提供了理据。第二次是寇祖仁遭尔朱兆索要金马,思索应是有人密告,于是望风款服,诚实道出收到金马的数量,将寇祖仁对自己恩将仇报行为的心虚展现得淋漓尽致,两次心理活动描写使情节展开合理自然。

再次是叙事详略结合。在以佛像流汗预示国家有难的故事中,佛像流汗这一诡谲的情节多次出现。第一次描写佛像流汗的现象,小说用了较长的篇幅详细叙述,“此像面有悲容,两目垂泪,遍体皆湿,时人号曰佛汗。京师士女空巿里往而观之。有一比丘,以净绵拭其泪,须臾之间,绵湿都尽。更换以他绵。俄然复湿。如此三日乃止”[6]81,通过和尚多次更换绵布写出佛像泪流不止的画面,以“京师士女空巿里往而观之”的热闹场面来烘托此事的怪异,也为国家后来的悲剧性命运作铺垫,使佛像悲容的传说得到应验。对第二、三次佛像流汗的描述,则简单地用“复汗”“悲泣如初”加以形容。佛像流汗的情节虽反复出现,但叙事的详略得当消除了乏味沉闷之感,使得佛法的灵验深入人心。

(三)语言清丽生动

《伽蓝记》整体语言清丽简洁。书中志怪小说的叙写以散文为主,佛寺及其周围市井的环境描写则以骈文居多。散文的形式使得小说进行语言、心理和动作等描摹时更加生动,故事情节更加完整,小说形象更加立体,在元宝送家书和元徽复仇等故事中即有典型生动的体现,由此增强了小说书写的文学性。而佛寺作为志怪故事发生的主要场域,书中多用清雅绚丽的笔墨加以描绘。平等寺“堂宇宏美,林木萧森”[6]81,法云寺“摹写真容,似丈六之见鹿苑;神光壮丽,若金刚之在双林”[6]151,既突显了伽蓝崇高空灵的建筑之美,也为志怪故事的发生营造了灵异肃穆的气氛。

三、《伽蓝记》志怪小说的思想内涵

《伽蓝记》作于杨衒之重游故城之际,此时城内佛寺繁华落尽,物是人非,“皇舆迁邺,诸寺僧尼,亦与时徙”[6]3,既见证了佛教繁荣昌盛的时期,又记载了国家与佛教的衰落,具有记录世事变迁的历史价值。书中的志怪小说通过一系列奇幻诡异故事的书写,不仅反映了时人对佛教的认可与崇敬,还寄寓了杨衒之对因举国过度信佛带来祸患的批判,体现了其深切的家国情怀。

(一)崇尚佛法之义

书中志怪小说蕴含着时人对于佛教义理的接受,体现出佛教在民众中的深刻影响。在佛像与菩萨合声捉贼故事中,以佛像会发声为灵异之处,佛像显现神迹从而引发僧人合力惩处恶贼,彰显出佛法的尊严与威力;刘胡兄弟杀猪的时候遇到猪发出乞命之声,由此皈依佛门,反映了时人对佛教不杀生、万物有灵等教义的接受。

(二)揭露崇佛之弊

除褒扬佛法的感召力外,书中志怪小说深刻揭露了信佛过度的流弊。在侯庆家佛像夺子性命的故事中,侯庆家因未及时给佛像涂金,导致儿子得病身亡,“丑多亡日,像自然金色,光照四邻,一里之内,咸闻香气。僧俗长幼,皆来观睹”[6]159。这则志怪故事充满神秘离奇的色彩,一方面让人领会到佛像的法力,另一方面也刻画出佛像不惜夺人性命来为自己增添光彩的阴暗残酷,揭露了当时佛教迷信中的弊端,发人深思。

(三)痛表黍离之悲

《伽蓝记》成书于北魏王朝衰败破落的背景下,书中志怪小说中超越了对佛教义理的臧否书写,饱含着杨衒之对时事的针砭与忧国忧民之情。在元徽托梦的故事中,讽刺批判了寇祖仁此等忘恩负义之人,肯定了元徽的复仇行为。在北魏王朝晚期,朝廷上层动荡,权贵尔虞我诈,导致北魏步步走向衰亡。这个故事从侧面谴责了北魏为政者品德的败落与沦丧。此外,书中的志怪小说多次以佛像的异象来昭示社稷转移与国家兴衰,通过奇异诡谲的故事将崇信佛教与社会动荡、人心不安结合起来,深刻蕴含着杨衒之对北魏王朝的现世关怀与对家国变迁的无奈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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