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未改

2020-01-13 09:52刘章
诗选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棒槌回家吧泥潭

刘章

莠草

一场狂风暴雨,

摧折了许多大树。

风息了,直起身的莠草,

马上便装扮得很有风度:

“我没有弯腰,

我是中流砥柱!”

可惜,它的头上,

还沾着磕拜时的泥土。

牧归

蓝山,深处,

绿叶,似雾。

收音机里说评书,

伴羊儿叫声,飘出山谷。

黄昏时,晚花香吐,

羊儿吃得肚圆如鼓。

小羊儿找妈妈吃奶,

公羊儿将母羊追逐。

老牧人打一声口哨,

站在石头上纵目。

“一五,二五,三五,”

“嗯?”接着重数。

他笑了,嘴里叼咕,

“嘿,混进来一只小鹿。”

在泥潭边

我憎恨一个个泥潭,

它破坏美,将空气污染。

我无力蒸干,

但是我决不视而不见。

我要学精卫鸟,

銜我诗的石子去填。

石子会很快沉之泥下,

也许泛不起一点漪涟。

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悲哀,

我相信终究有那么一天,

泥潭化作青青草地,

花红,蜂歌,蝶翩。

在育花人深耕的时候,

把我诗的石子发现,

并且深情地说:“看,

这是一个诗人的肝胆!”

忆故乡

锄草田间,打柴山洼,

昼日里黑汗白流不在家。

辜负了屋前屋后花,

何曾见燕子飞来飞去,

似不闻山雀唧唧喳喳,

偶尔夜来风雨声,

担惊受怕,

惦记汗水浇的好庄稼。

最是鸡鸣声声入耳,

忙乱乱蹬鞋穿袜,

雨前摘桑,风后拔麻。

如今这悠悠思念,

简直是有线儿牵挂,

半夜里似听见蛐蛐,

瞿瞿瞿瞿,

大清早如闻金银花滴露。

滴滴答答,

更有那日日黄昏,

燕子归巢翅儿斜,

魂飞天涯。

乡音未改

千里相思,一日归来,

婶子大娘都说我乡音未改。

乡音未改,乡音难改,乡音怎改?

家乡的泉水是哺育我的乳汁,

家乡的父老是我永恒的爱。

即使白头,我还是家乡的童孩,

乡音常在,家乡人禀赋常在:

山的坚强,水的柔情,树的直率!

乡音不改,我的诗情不衰,

唱高山流水,向五湖四海。

演员

要心碎你就心碎,

要流泪你就流泪,

不要问我:“你演的是谁?”

唤醒自己的真情味。

唤醒自己的真情味!

不要问我:“你演的是谁?”

要流泪你就流泪,

要心碎你就心碎。

花褪残红青杏小

夕阳斜对柴门,

门前的杨树才织轻荫,

她坐在门坎上,

让孙女帮她穿针。

偶尔有脚步声从远处响起,

她侧耳凝神,

等那身影从眼里逝去,

又低头缝纫,

将青线拉长,拉长,

把失落的日子搜寻。

三十多年以前,

她是山里的美人,

三间茅屋,多么温馨,

装着半个山村,

小伙子们请她保存故事,

门前小路,足音似鸣琴。

如今她感到孤寂,

花径被野草相侵。

人啊,为什么要老呢?

她幽幽地怕到黄昏。

放下针线,抱起小孙女亲近,

望南山,看一朵闲云。

一对归来的燕子,

呢喃飞过杏林。

九月寒砧催木叶

山女子不知李白诗句,

不在月下捣衣。

碧云天,黄花崖,

水晶般小溪,

棒槌声不缓不急,

奏出悠悠的心曲。

不是棒槌敲落树叶,

是树叶送来一种消息。

把布面洗得净净的,

男人的衣裳是女人的脸皮;

把棉絮槌得松松的,

把一腔爱吹到絮里。

棒槌声停了,

有无边心事涌起,

叹黄花将枯,

恨流水太急。

执手霜风吹鬓影

残月,残星,

山影,树影,

山谷里挤满晓风。

路像从村里抽出的细线,

飘忽细径。

接过你手里的包儿,

道一声珍重。

我从此影单,

你回去屋空。

走几步,怕回头,蓦然回头,

你手在空中,风吹鬓影,

小溪水,如咽,如凝。

漫长的人生路上,

一瞬间成为永远的风景,

无论千里万里,

总有一只暖手在背后,

叫冰融、雪融、霜融……

招魂曲

“老儿子,跟妈回家吧!”

“来了……”

高天上闪着寒星,

峡谷里呜咽泉声。

妈妈颤着声儿呼唤,

我颤着声儿答应。

“老儿子,跟妈回家吧!”

“来了……”

风儿刀似的寒冷,

山儿鬼似的狰狞,

我牵着妈妈的衣角。

走在深夜的小径……

“老兒子跟妈回家吧!”

“……”

风风雨雨多半生,

水驿山程惊恐中。

朦胧又清晰,清晰又朦胧,

耳畔总是妈妈呼唤声。

“老儿子跟妈回家吧!”

“……”

走在妈妈的唤声里,

似梦又如真,如真又似梦,

欲应不敢应,

不觉泪纵横。

怀母

你辞世不满花甲,

我今年已近古稀。

我北望家山,

望见你还站在那块高地,

遥望,遥望,

遥望我归去。

白发像几缕云丝,

你像青山屹立;

我像风筝,拴在你的目光上,

飞出大山,飞向天际;

我是归巢的鸟儿,

你早已张开树枝的手臂……

母亲啊,此刻,

你还是六十,我变成十七。

母亲,你的目光与春晖同在,

我是秋草已不能转绿。

今生今世不能报答,

来世来生又如何提起?

将天长地久的遗憾,

化作生命体验的诗句:

愿天下儿女报养育之恩,

莫错过一朝一夕。

梦父

父亲走时,我才满周岁,

记不得他的容颜,

我按想象,请侄儿画像,

一见,竟泪水涟涟。

他死时只有四十五岁,

不过像我儿子一样的中年,

我六十八岁梦见他,

他年龄是一百零三。

醒来一算,差了七岁,

多多少少,有点遗憾;

而梦里,父亲与我同增岁月,

这就叫血脉相连。

我也要走的,只是早晚,

把这个梦留给人间:

有谁破译了它的谜底,

他的心,一定金光闪闪。

(选自《猛犸象诗刊》2019年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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