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颂

瘦西鸿

1

我一直深深地爱着 容我栖身的大地

以我小小的身躯 我无法爱大地的大

我只凭着广阔的爱 去爱大地的小

爱一条小路引着行走的童年和回归的暮年

奔跑和踯躅之间 小路两侧总是缀满花边

爱一棒玉米在大地生长 排出整齐的牙齿

玉米叶子在乡村前仰后合 唱着金黄的歌

爱一滴露珠 在早晨探出浑圆的脑袋

打量乡村的饱满和晶莹 照亮平常的一天

爱一排耙齿 斜插在春天的田野上

它水中的倒影像是一簇渴望生长的稻秧

爱一把镰刀 一弯新月的腰身挂在农历中

剔除杂芜 把沉甸甸的果实搂进怀里

爱一串串鸟鸣 耸起一座座翠绿山峰

当众多的鸟鸣合拢 把我藏在深涧里

我常常用一只笛子 吹出春天的小径

爱一只蚂蚁用它的嘴 把黎明啄个小孔

几滴细小的雨跑很远的路 躲在草丛里

像我仰望苍穹 从身体里赶走的几颗星辰

我爱一个人在大地上行走 走成一群人

走成一个家 一个民族 一个国家

我爱国家像一颗饱满的石榴 自信地抱着

怀里石榴籽般红着脸 甜蜜幸福的老百姓

2

我爱大地上的一年四季 天干地支

时序中默默更替轮回 循环着无限生机

那些印在年历纸片上的甲子乙丑

被分割成小小的田畴 用来培育家园

那些轮流运转的清明谷雨 白露秋分

布谷鸟在鸣叫着播种 月光在低头收割

我爱人间美好的节日 爱祖传的家教和礼仪

每个新年 都在炮仗中刷新一轮面孔

我们给长辈磕头作揖 接受好话与勉励

初一踏青的脚印 给大地绣上美丽花纹

我爱元宵节的灯笼 糊着生活的谜面

我们在长辈们的影子间 穿梭着捉迷藏

从许多仰望和憧憬里 刨着各自的谜底

我爱端午节粽叶的怀里 抱成一团的米粒

柔软而洁白 粘合着千年的星辉和图腾

人们手执菖蒲和陈艾 从龙舟走到岸上

就是一颗颗新鲜的米粒 自己爱着自己

我爱在中元节一一数着走丢的亲人

向他们的品德和节操致敬 献上带露的鲜花

希望他们的生活好过遗愿 好过祈福与怀念

我爱中秋夜月亮的粉红色 在酒杯里荡漾

然后映照在我们脸庞 家人们围坐一起

彼此凝望着 把欢畅和安适敬献给对方

我爱着大地上的时间 把手指绕到闹钟背面

拧紧闹铃的发条 三根指针你追我赶

一年的旧符 在滴答声中被新桃开启

我趴在除夕的关口 献给新年一张新脸

3

我爱大地上所有热火朝天的情景

却更喜欢躲在大地一角 爱它的安静

几只蚂蚁在露水里照着镜子 咀嚼时光

一群种子在泥土里偷听同伴 悄悄发芽

一对恋人在高铁上望着手机 互诉衷肠

一位母亲在阵痛中摸着腹部 羞涩怀孕

两位老人在夕阳下躬着腰身 相互搀扶

一群孩童在春光里唱着儿歌 快乐成长

一盏台灯在咖啡馆指着文字 悄声朗诵

一组数据在屏幕上牵着红线 激情跳舞

我爱在这些安静中 仔细谛听细微的声音

它们虽然很小 却总是此起彼伏生生不息

4

我爱大地上和人类朝夕相处的动物

它们繁衍生息 选出十二生肖做人的属相

老鼠在田间把玩土豆 在木仓觊觎谷粒

那撮精明的胡须 老是和猫咪做着游戏

一头老牛在田野上吃着嫩草 农闲时节

它眼中荡漾的春水 萌芽出碧绿的秧苗

老虎徜徉林间 以受国家保护动物的身份

慈祥的目光中偶尔也透露不可冒犯的尊严

两只兔子为躲在树丛里亲嘴的恋人

急红了双眼 懒于与乌龟的赛事

龙从神话里显形 捋顺江河湖海的波浪

带领东方大地腾飞 护佑民族复兴梦想

蛇悠闲地吐着猩红的信子 在大地逶迤

它脱下一张张皮囊 供人类医治风湿

众多的马踏着飞燕 驰骋于绿水青山间

把大地跑成风景区 跑成绿色家园

许多羊忙碌于繁衍之事 忙碌于产奶

洁白的乳汁 像梦一样暖意绵绵

一群又一群的猴子 在大地上追逐嬉戏

从水帘洞到花果山 就一个媚眼的距离

一只雄鸡模仿出大地的版图 抖擞迎风

高亢的啼鸣 向长空招展它身体的红旗

许多狗 已经从看门的岗位退下来

穿着时装 与人们在大地上恣肆徜徉

所有的猪安然享受喂养 无私地长肉

然后坦然面对死亡 面对末日与重生

我爱大地上和人类惺惺相惜的动物

哪里都有我们的爱 哪里都是它们的家

5

我爱着大地上远远近近亲亲疏疏的亲人

一个老家藏满牵挂 一根血脉走遍天涯

那站在山顶 俯瞰乡村在希望里拔节的人

自豪地拍一张自拍 发往了山外的朋友圈

那伫立水田 簇拥着一大片碧绿秧苗的人

欣喜地从水面上 看见了秋天金黄的面容

那在城市脚手架上流着汗 孜孜念着乡愁

把一家老小迁进城市小区 举家团聚的人

那穿山越岭把高铁修回老家 建一栋别墅

安然度日 又把失耕土地打造成果园的人

那将异国月光 蘸着一滴思乡泪做晚餐的人

在屏幕的外文间 忍不住敲击出来一首唐诗

那把外省的疆域当成图纸 制作设计图的人

暗中依然把祖籍的元素 悄悄引入了构思中

那休闲游玩在山水间 采撷着千娇百媚风景

啧啧称赞着自豪 毕生奋斗赢得夕阳红的人

那襁褓中牙牙学语 跟着长辈念床前明月光

突然用稚嫩的目光 仰望苍穹看到未來的人

我爱着若即若离 彼此偶尔念及的这些人

我们爱着共同的族群 也爱着脚下的大地

6

我的爱很小 小如一根丝在岁月里念经

从长安出发 绕过大漠孤烟和西域羌笛

牵引无数人在命运里跋涉 当回到原处

一路的驼铃 散发出银质的光芒

我的爱很大 大如一根丝在时光里延伸

有大海深邃的光芒 有岩浆滚烫的激情

把天下铺成一匹帛 把江山织成无垠缎锦

岁月涛声蔓延的足音 唤醒历史的竹简

我的爱很慢 像一只蜗牛在大地上爬呀爬

我想用自己的足迹 仔细丈量大地的宽和广

我的爱很快 比火箭和飞船飞得更快更远

把我血脉的颜色 涂到星辰涂满宇宙

我的爱是蓝色的 像深蓝潜进深深的大海

有着鸢尾花妩媚的底色 有着梦想无尽的辽阔

我的爱是红色的 像坐在石榴里的籽粒

饱满又圆润 自信又甜蜜地举起五星红旗

我一直深深地爱着 容我栖身的大地

以我小小的指甲 从时空里像剥蛋壳一样

把地球剥出来 然后用我小小的身躯

守着它 守着我热爱的心脏和眷恋的边疆

（选自《作品》2019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