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家富养女儿，无异于一场巨型谋杀

不老的树

提起公主，很多人会想起主持人李湘的女儿王诗龄。《爸爸去哪儿》第一季的时候，她靠着一句“我是小公主”火遍全国。现实中的王诗龄确实生活得像公主一样，父母都最大限度地给她好的生活条件，各种日常穿搭全是大牌，完全就是富养女儿的模板。明星和富豪富养女儿情有可原，但越来越多的穷人也加入了富养女儿的行列，这不，急诊室就来了一位“贫民窟”的“贵公主”。

少女自杀

我们医院位于市中心，来这里看病的多是周边居民。同一个区域，一些是住在寸土寸金高档小区的真富豪;一些是住在残留棚户区里的假富豪，他们的房子年代久远，搬又搬不起，拆也拆不动。可不管真富豪還是假富豪，疾病面前人人平等。到了急诊室，医生看的不是病人的豪车豪宅，而是病情的轻重缓急。

凌晨三点，一个年轻小伙喝得醉醺醺的被附近酒吧的工作人员送到了医院，说是来醒酒。这边还没开始处理，护士说120五分钟后送来一个吃药自杀的。夜里我们科一般安排一个医生值班，病房和抢救室两边跑。我对酒吧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在旁边等会，等我抢救完那个自杀的病人。”

我刚转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拉住：“医生，是我们先来的，您赶紧帮他醒完酒，我们好下班。”我说：“他就是喝醉了，没有生命危险，但自杀的人，晚几分钟抢救可能就没命了。”

那人还是不松手：“您看，这是他的车钥匙，豪车。有钱人出手一般都大方，说不定一会他酒醒了还给小费呢，这人每次出手都特大方，您别跟钱过不去啊。”我一把扯开他的手，不悦地说：“那你就在旁边好好表现，等他酒醒了给你小费。”说完，我冲进抢救室，开始做准备工作。

没一会，120把病人送进了抢救室。

“刘梦瑶，女，20岁，怀疑服食过量安眠药，昏迷，有呕吐症状。”

病床上的女孩脸色苍白，一身洛丽塔风格（特指少女装）的白色连衣裙，干净整洁。一旁的护士打趣道：“现在的小丫头，自杀还搞得这么有仪式感。只是大张旗鼓闹着要死的都死不了，真正的死亡是无声无息的。”

抢救室里，几个同事嘴上说着闲话赶走睡意，手下却一点也没停，该洗胃洗胃，该插仪器插仪器。倒是抢救室外，问病史的护士急得一身汗，什么也没问出来。

与女孩的干净整洁不同，陪她一起来的中年妇女身上的油烟味扑面而来，熏得人难受。灰色毛衣上起满了毛球，掩面哭泣时，手上的指缝里的油污清晰可见。她哭得泣不成声，问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拽着护士的胳膊一个劲地说：“求求你们，救救我姑娘，救救我姑娘。”

女孩的妈妈叫刘彩萍，今年四十多岁，可看上去却是六十岁的面容。我问刘彩萍：“她吃的什么药，从吃药到现在多久了？药盒带来了吗？”刘彩萍哭着说：“我不知道，十二点的时候她给我打电话要钱，我说没有。她就说你不给钱我就死给你看。我以为她是闹脾气才说的，她以前也这样说过，所以我压根没在意。等我两点半回家的时候，她就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叫也叫不醒。”

我再问：“她吃的什么药给我看一下，我好对症治疗。”刘彩萍说：“我都吓坏了，没留心，不知道她吃的什么药。”我说：“你女儿状态不算很差，但因为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吃了多少。保险起见，还是留在医院洗胃观察两天。有些喝百草枯的病人，前两天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过几天，病情会突然发展很快。”刘彩萍一听就慌了：“该住院住院，该治疗治疗，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我女儿没事。”

我低头写病历的时候，刘彩萍突然很小声问：“医生，住院要花很多钱吗？”我抬起头看看她的脸，那是一张被生活过分摧残的脸，满身的油烟味和凌晨两点下班的工作，都表明她过得很不轻松。沉默了一会我说：“你先交3000块钱吧！出院时多退少补。”刘彩萍双手来回不安地搓着显得很为难，可我只能假装看不见。

结束刘梦瑶的抢救工作，门口醒酒的早就走了，他或许去了其他医院，或许已经回家。对于他来说，选择项很多很多。可对于刘彩萍来说，可选的却很少。

凌晨四点，病房里寂静得只听得到仪器的滴答声。我听见刘彩萍在楼梯间压低声音打电话：“老板，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女儿生病住院了，你能不能把这个月工钱提前支给我。医院让交三千块钱，但我卡里只有一千块。”

我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大概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毕竟凌晨四点被人吵醒，还是要钱，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刘彩萍一直赔着不是，过了一会好像挂断了电话，但是却传来了崩溃的哭泣声……你永远不知道压垮成年人的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无私母爱

早上六点，刘彩萍给女儿买了粥回来，两人在病房里争吵起来，原来刘梦瑶闹着要住单间。

急诊病房一般是男女混住，病房里多是患有慢性病的老年人，有不停咳痰的，有半天喘不上气的，有因疼痛不断发出呻吟的。经历少的年轻人自然忍受不了这样真实的环境。

刘梦瑶说：“妈，你去找医生，问问我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我就出院。有事，我要住单间，我不要住在这里，难闻死了不说，旁边那个老爷爷，半天喘不过气，害得我都要呼吸不畅了。”

“医生说再观察一晚，没事就可以出院。”

刘梦瑶看见白粥直摇头：“我要吃赛百味的三明治，喝星巴克的黑咖啡。”

刘彩萍说：“医生交代了，你刚洗过胃，这几天最好喝白粥养养胃。”

“我宁愿饿着也不吃这个。”说完，刘梦瑶翻身躺下。

刘彩萍把粥放在床头：“粥我放这，你一会饿了再吃。妈妈现在得去超市上班了，这几天过节，临时请假实在找不到顶替的人。”

刘彩萍还没走出病房，刘梦瑶就在后面喊：“你给我留点钱啊，没钱我中午吃什么？”

刘彩萍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100块递给刘梦瑶，刘梦瑶一脸嫌弃地说：“你就不能手机转账吗？现在谁还用现金啊？”

“妈妈卡里没有钱了，昨晚给你交住院费都花光了。”

“我不管，你找别人借也好，找别人换钱也好，反正一会微信转账给我。”说完，刘梦瑶把头埋在被子里玩手机去了。

到了中午，刘梦瑶的几个同学来看她，问起住院的原因，刘梦瑶说：“就是不小心吃坏东西，食物中毒。”有人夸她的衣服漂亮，她说：“网上买的，不贵，才700多块一件。”热情好客的她还叫了星巴克的外卖请同学喝。

有人问起家庭住址，刘梦瑶随口说了与她家一墙之隔的高档小区。她的手机是新款的iPhone，鞋子是耐克，俨然一个富家小姐，可维持这种体面的生活，显然不是她一个没有工作的学生所能做到的。

下午三点，刘彩萍来到医院，这次她穿了超市的工作服。看见母亲的衣服，刘梦瑶不自觉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就不能换了衣服再来吗？”刘彩萍说：“我是着急，怕你一个人在医院照顾不了自己。”

看见女儿没事，刘彩萍忍不住又抱怨了几句：“你说说，有什么想不开的，闹自杀，自杀是这么好玩的吗？要不是我半夜下班发现了，说不定你早就没命了。”

刘梦瑶气鼓鼓地说：“谁让你不给我钱，我要打工你不让，找你要钱你又不给。同学们都用最新款的名牌包，我什么都没有，多丢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不是才给你一千块吗？手机也是半年前才换的。”

“一千块钱一瓶面霜都买不到，现在谁还用iPhone？都在用华为了。妈，你也要多看新闻，时代抛弃你是连招呼都不打的，现在大学生每月平均消费是三千块钱，不是你那个年代的三十块钱。我们身边很多同学都去卖卵或者借校园贷，我起码没碰那些吧。”

“咱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那么多钱给你？”

“那我不管，是你說的，别人有的我也会有。是你说的，要让我当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刘彩萍被女儿怼得哑口无言。

我听不下去，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条视频：因为父母不给买手机，孩子发脾气质问父亲“你错了吗”，父亲竟然当街跪下来说“我错了”。我以为这种事情只存在于新闻里，可当它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觉得父母教育的失败毁掉的不止一个家庭还有孩子的一生。

晚饭前，护士们外卖叫了奶茶，我让多叫了一杯。等奶茶送来的时候，我拿去给刘梦瑶，看见我手里的奶茶，刘梦瑶嗤之以鼻地说：“你们医生都这么寒酸吗？喝这种十块钱一杯的奶茶？”我说：“不是医生和护士寒酸，而是我们不管买什么都在自己能力范围以内。不透支，不借贷，不攀比，用自己的劳动挣钱，不求人，不看人脸色，活得坦荡。”

刘梦瑶大概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你们医生很闲吗？我花我妈的钱，天经地义，你凭什么管我？”我说：“可你知道你妈的钱是怎么挣来的吗？你有没有算过她一天工作几个小时，真正的睡眠时间又有几个小时？”

我带着刘梦瑶走到病房外，人来人往的通道里，充斥着各种喧嚣的声音，刘彩萍在等候大厅的椅子上睡得鼾声四起。

看着躺在椅子上的母亲，刘梦瑶想去摇醒她，被我阻止了：“让她睡会吧！昨晚三点送你来医院，今天又工作一天，她几乎没合过眼。”

我又拉她到ICU门口看了看：“这里面有个奶奶生病了，她儿子说平时工作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孝敬妈妈，所以不管花多少钱也要让她活着。奶奶满身仪器地躺在这里已经一个月了，一旦离开仪器，她几分钟就会死。这就是所谓的子欲养而亲不待，妈妈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好好对她呢？”

刘梦瑶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医生劝人的方式真老土。”说完，她转身回到病房，但我还是看见她泛红的眼眶。

回头看看刘彩萍，她依旧旁若无人地躺在那里睡觉。生活于她而言，太苦，苦到她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晚上六点，刘彩萍又去烧烤店打工了。

贫富教子

隔天我来上班，听头天晚上值班的护士说刘彩萍凌晨两点半就来了医院，睡在大厅的椅子上。

办理出院手续时，我忍不住对刘彩萍说：“以后不能什么事都顺着孩子来，她一点抗挫折的能力都没有，以后怎么融入社会？”

对于我的话，刘彩萍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说：“瑶瑶小时候很乖，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瑶瑶从小身体不好，有哮喘，每个月要去医院看病拿药，一次一千块钱。找她爸爸要钱，他总是推三阻四，说女孩费那么多心思干什么，要死要活听天由命。为了挣钱，我在菜场帮别人卖菜，不管刮风下雨，瑶瑶就跟着我在脏乱的菜市场里混，有一次差点还给人贩子抱走了。”

“后来，她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们就离婚了。离婚的时候，他爸给了我们现在住的这套小房子，说是市中心的房子，早晚会拆，拆迁费会很高。可过去了十几年，眼看周边都拆了，就剩我们这片。后来才知道，因为我们家附近有一些老建筑，要保留文物，所以不会拆。”

“都说富养女儿穷养儿，加上我想弥补单亲家庭给瑶瑶的伤害，就尽力给她我能给的最好的。我再苦再累，都希望她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小时候也只是要买些漂亮衣服，可长大以后，她要的越来越多，今天买手机，明天买化妆品，流行什么，她就要买什么。渐渐地她变得爱慕虚荣，喜欢攀比，怎么说都不听，说多了就怪我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说如果她有爸爸，家里多个人挣钱，家境就不会如此贫寒。”

“为了多挣钱，我白天在超市上早班，晚上在烧烤摊帮忙，一个月加起来五千多块钱，勉强够我们娘俩生活。可她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已经控制不住了。这次也是找我要钱我没给，她才一时想不开做傻事。以后我会好好和她说的。”

我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刘彩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富养”女儿所带来的后果。我也不相信仅凭我的三言两语，就能唤醒刘梦瑶的良知。

那些想把所有钱给孩子用的父母从一开始就毁了一个孩子的成长，以后他会只知索取，不懂付出。我曾看过这样一句话，越来越多的穷人家养出了“富二代”，而富人家养出了“穷二代”。穷人家坚信“再穷也不能穷孩子”;而富人家最怕孩子长在蜜罐里，长大成不了气候。真正的富养是富养他们的内心，而不是简单粗暴地满足物质需求。培养孩子正确的财富观，既要让他们对财富有渴望，也要让他们学会取舍、控制和节俭。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