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离别

2020-02-11 13:07夕四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20年1期
关键词:吴阿姨恩施爸爸妈妈

夕四

1

我叫许离别。隔壁吴阿姨说,我出生那天,天空灰蒙蒙的,还飘着雨丝,而我的爸爸妈妈正在闹离婚。无辜的我于是被赋予了这么一个文艺又悲愁的名字。许离别——许你一世离别。

说起来,我也并不那么无辜。爸爸妈妈吵吵闹闹那么多年,最初总会顾忌我还小,不敢吵得太放肆。后来,两人吵着吵着,便开始埋怨我太小,否则他们早就办了离婚手续,各走各道。

吴阿姨很聒噪。她总喜欢在我经过弄堂口时叹息:“为什么偏偏取名叫阿离呢?唉……这都是命啊……”

我把这些说给恩施听时,恩施表现得像只愤怒的小鸟。她手脚并用地指责邻家姑婆不应该如此,顺道责怪我总是善良任人欺压。那表情颇为愤愤不平。末了,她还义愤填膺地来了句:“下次带上我,她要再敢这么说,我把证据录下来去法院告她诽谤!”

恩施的爸爸是律师,这导致恩施做任何事都带着点“用法律保护自身才是最明智”的感觉。但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圆乎乎的娃娃脸上满是认真和严肃,让人忍俊不禁。

我乐呵呵地附和恩施:“嗯,再有下次,我就带上你和录音机一起去告她诽谤——如果吴哲宇不介意的话。”

2

我总是没办法将吴哲宇和他的妈妈——也就是吴阿姨,放在一起。吴哲宇不喜欢说话,待人温和。而吴阿姨总是聒噪,言语中总带着不露锋芒的刺。

妈妈拖着行李箱离开弄堂的那天,天色已近黄昏,绛红色的晚霞铺满巷口。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渐行渐远的时候,吴哲宇就在我的旁边,低声呢喃:“阿离,你为什么不挽留她?如果你挽留,她一定会回头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淡漠地摇摇头。挽留一个执意要走的人?徒劳无功罢了。

第二天清早,我像往常一样站在吴哲宇家门口,却久久不见他出来。没等到吴哲宇,倒等来了吴阿姨早起去菜场。我问吴阿姨:“吴哲宇呢?”

吴阿姨表现得颇为嫌弃我,说:“哦,我家阿哲早就出门了啊。不过也对啦,阿离你又不担心升学的问题。哎哟……我们家阿哲总算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啊,要和成绩好的同学做朋友……”

天高地阔,才不和她置气呢。我转身便走。

可是当我看见吴哲宇和高陈新一起站在校门口检查校牌的时候,我完全没了刚才的那份洒脱。他们并肩站在校门口,女生的个子只到男生肩膀。两个人的笑容都如春风般和煦,行为举止优雅。画面美好得如同天边灿烂的朝霞。

我冷冷地走过他们的身旁,完全无视吴哲宇的问候以及高陈新的呼唤:“同学,你的校牌呢?喂——同学——”

恩施对我的表现感觉莫名其妙。

“你不是羡慕嫉妒恨吧?”恩施歪着头问。

“……没有。”

“为什么你一脸明明就有的表情?”

“胡说八道!”我突然伸出手去挠恩施痒痒。晨读课上,朗朗的读书声里夹杂着恩施诡异的笑声以及……求饶声。

高陈新真的没什么好让我羡慕的。不过是家住在城市最北边的富人区,不过是学习成绩好,不过是长得漂亮点儿。这些有什么好羡慕的?

高陈新能和吴哲宇并肩站在一起查校牌,你是羡慕这个吧?脑海里有个小人幽幽道。

才不是呢!我的辩解那么无力。

3

昏沉沉的夏日午后,风扇在头顶“呼呼”不知疲倦地旋转着。讲台上,架着黑框眼镜的Miss朱催眠似的讲着元素周期表。四下环顾,已经可以看见有同学在模仿小鸡啄米了。

恩施两眼红红地看着我,小声嘀咕:“就算是毕业班也不带这么折磨人啊……不是说好要劳逸结合的吗……那现在这样霸占我们的午休时间到底是想怎么样?”

我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没有回答。

“不过,阿离你怎么都不困啊?”恩施趁着Miss朱转身,偷偷伸了伸懒腰,“到底有什么心事啊?今天一天你都在神游……”

我刚打算继续摇头,却突然想起什么:“恩施,你听说过高陈新吧?你觉得她怎么样?”

恩施睡眼惺忪的脸突然绽放光彩,她一手把我扒拉过去,压低了嗓音兴奋地说道:“所以阿离你的确是在介意今天早上的晨检吗?高陈新和吴哲宇!”

“……没有。”我弱弱地争辩。

“哎哟!你介意我才高兴呢!我……”恩施突然拔高音调吼道。

教室静默30秒后……

“许离别、恩施,你们到外面罚站!现在!Right Now!”Miss朱发飙了。

阳光毒辣辣地打在我的胳膊上,刺刺的感觉。和我不同的是,全身沐浴在阳光下的恩施却丝毫不在意,一改被赶出教室前的沮丧和尴尬,兴冲冲地打算继续谈论刚才未完的话题。

“拜托,我们还在罚站好不好?”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教室,还好,Miss朱已经平息了怒气在继续上课。

“所以你快点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在介意早晨的事嘛!”恩施急切地看着我,压低声音说道。

我把目光转向别处,看着操场上一字排开的梧桐幽幽开口:“就算介意又怎么样?我能怎么样?”

恩施愤怒地吼道:“至少可以说出来啊!”

“你們两个给我站到操场上去!Right now!!”头顶传来一阵咆哮——是Miss朱。

4

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窗外树影摇动,白杨树发出“沙沙”的声响。蓝色文件夹安安静静地躺在课桌抽屉里。白色的A4纸上印满铅字,首页上,“离婚协议书”五个加大加粗的字体,我很想让自己看不见。

恩施满身汗水走进教室。我不着痕迹地把文件塞回原处,静静地看着恩施不说话。

初次感受到背叛是在爸爸妈妈第一次当着我的面争吵的时候。彼时妈妈因为爸爸把衬衫和袜子一同放进了洗衣机而怒气冲冲。我轻轻地推开门,想给他们一个惊喜,顺带制止他们的吵闹。因为在此之前,爸爸妈妈只要见我回家,就会双双仰起笑脸面对彼此。

可是那一次,他们没有,反而让争吵愈演愈烈。摔杯子、大声咒骂、妈妈凌乱的头发以及爸爸愤怒到扭曲的脸庞,都让我觉得陌生又害怕。从前那些相敬如宾的画面在我脑海一闪而过,我第一次感受到背叛。原来那些都是骗人的。

那种感觉深深烙印在心底。陌生、惊讶、酸涩通通冒出来,像潮水般把我淹没。而我就像一条搁浅在沙滩的鱼,压抑得快要无法呼吸。

所以当我看到恩施包包里爸爸妈妈的离婚协议书时,那种感觉又席卷而来。

正值午休,我离开教室,一个人呆在后山凉亭,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香樟树,黯然神伤。为什么恩施知道爸爸妈妈要离婚却不告诉我?我已经尽量不麻烦不去打扰他们,假装家庭生活和睦而幸福,为什么他们还是要分开?我不懂。

我抱着双腿,缓缓把头埋进膝盖。

5

最近上学时,吴哲宇也不再等我了。也许是上次高陈新的事情一直在我心里作祟,我也未曾去要个结果。

于是,某天的课后,吴哲宇找到我,抿着嘴,低头问我怎么最近总不爱搭理他。阳光在他的眉间落下一片阴影,我笑笑说:“没有啊,最近课业有点忙。”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和那个高陈新那么要好,我可不想打扰。”可是,就算我这么说了又怎样呢?

吴哲宇一脸的释然让我追悔莫及,可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沉默。

刻意疏离恩施好几天了。在此期间,恩施没有察觉,依旧不停黏着我。为什么这么假惺惺?我在心底嘲讽道。

班上的小喇叭韦笑和一群女生在楼梯转角窃窃私语:“许离别都不想搭理恩施,恩施难道就一点儿都不知道吗?拿热脸去贴许离别的冷屁股,她不尴尬吗?”

周围女生一阵低声的哄笑。

全世界都知道我的意图,只有恩施不知道。我低着头转身往回走,假装不在意她们的议论。所以我当然没看见角落里恩施那惊讶的脸。

这一个夏天很短暂。恩施对我的热情完全冷却后,我的夏天就结束了。一个人的时候,我时常陷入回忆。

“阿离,我们是性格不合才要分开的。”

“阿离,爸爸妈妈早就约好了,等到你高考结束后再办离婚,所以你安心高考。”

是啊,我有什么可难过的,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要办离婚吗?现在不过就是因为财产分割的问题,提前委托给了恩施爸爸而已,毕竟距离高考没几天了。为什么不接受现实还要迁怒他人呢?

恩施快要离开了,听说她要回生源地参加高考,她的爸爸妈妈陪着她一块回家。我很想问问她,你高考的志愿填在哪里,会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

6

恩施的家乡距离这里很远,需要坐5个小时的高铁。我一次次鼓起勇气,想与她和解。可是那份蓝色文件夹一直在我脑海若隐若现,挥之不去。

第二天我顶着个黑眼圈去上学。没想到,一大早便碰见吴阿姨。

“哎哟,阿离你怎么黑眼圈那么重哟,就算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女孩子家也不能那么晚睡嘛。现在的女孩子真的是哦,想当年……”

“吴阿姨!”我突然出声打断了吴阿姨拖音拉调的嘲讽。虽然奇怪于自己的反应,不过吴阿姨那一脸呆愣让我很爽,“咳咳,吴阿姨我没有晚回家,只是昨天身体不舒服,所以今天才会黑眼圈那么重。还有,希望下次你别再胡说了,虽然您是长辈,但您乱说话的话,我是可以告你诽谤的!”

说完这些,我慌不择路地跑了。第一次反驳吴阿姨,虽然有点不安,但感觉还不错!我乐呵呵地抬头挺胸,大步流星地朝学校走去。

校门口站着检查校牌的,依旧是吴哲宇和高陈新。清晨的好心情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低着头,眼睛逗留在别处,检查过校牌后便径直离开。

恩施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和同学讨论着什么,眼神若有似无地瞥向我。那种假装不在意,却又隐隐闪烁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我看着她,略微思忖后,转身向后跑去。

“吴哲宇,放学等我一起回家。”我的语气稀疏平常,略微带着些喘。

吴哲宇伸出手拍拍我的后背,帮我理顺气息:“嗯,知道了。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又不赶时间。”

我愣了一愣,突然释然。眼角余光划过高陈新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情又好起来了!因为我看到高陳新的脸色似乎有一瞬间的黯然——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臆想,但谁在乎呢?

恩施已经离开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刚才的所作所为,我只是下意识地认为,我做了,她应该就明了。

7

绛紫色的夕阳笼罩了整个校园。我和吴哲宇骑着车并排行驶在林荫道上。从前那么不愿意问出口的话都一一蹦出了我的嘴巴,吴哲宇笑着回答我的所有问题。末了还打趣我说:“你们女生连朋友也要吃醋吗?”

我尴尬地笑笑,算作是回答。

“对了,恩施让我把这封信给你。”吴哲宇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说,“她干吗不自己交给你啊?”

我伸手接过信封拆开,感觉尴尬。

“对了,你知道不是本地户口的学生需要回生源地参加高考吗?”我一边看信,一边顺口问吴哲宇。

“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你是本地的啊,怎么?”

“那参加高考了还需要回来这里吗?”

“这个不需要吧……”

夕阳最后一丝光线没入山中,我仿佛看见火车“轰隆”开向远方,渐行渐远。

我突然害怕了,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恩施了。这个世界这么大,多少人的缘分只限于擦肩而过。我丢下吴哲宇,骑上单车飞快地朝火车站奔去。

时间老人你慢点儿走,等我追上恩施你再跨过我……

恩施说,阿离,如果你不翻我抽屉的话,那件事我会找个机会告诉你,你也不至于那么难过。我一直在等你对我发火,可你一直没这么做,只是把这些情绪这么憋着。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应当互相分享,无论是好的坏的。可是,阿离,为什么你要像刺猬一样,缩在自己坚硬的刺里面,不肯探头出来看看?我要走了,下午5点30分的火车,再见。希望你以后勇敢一点儿,别再做一只欺骗自己的鸵鸟。

我眼睁睁地看着火车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没有看见恩施。那一刻,我的心像被挖去一大块,巨大的失落和空虚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甚至想乘下一趟车追上恩施。

可是爸爸妈妈没有让我这么做。吴哲宇打电话告诉他们了,高考临近,准考生经不起这种折腾。那一刻,我确定自己神志不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朝爸爸妈妈发那么大脾气。我大声吼叫,责怪他们为什么给我取名叫离别,好像是因为我的存在才导致他们争吵不休。责怪他们的争吵,带给我的只有伤害。责怪那些他们自以为是的委曲求全,不过伤人伤己而已。

如果恩施在,她一定会说我是借题发挥。明明是因为她的离开我才难过,我还偏偏假装是爸爸妈妈不对,才让这么我难过。

尽管这样,我依然庆幸我的借题发挥。至少,我在爸爸妈妈脸上看到愧疚和释然。

8

紧张忙碌的高考就这么过去了。黑色的6月也终于重放光彩,同学们争相把书抛向空中,庆祝我们结束高中生活。周围的快乐感染了我,我也忍不住地欢呼。

回到家,爸爸妈妈已经煮好了丰盛的晚餐在餐桌前等我。经过我的一番哭闹,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我不了解,至少我们现在是好的。

原本我和恩施有无数计划的这个暑假,终于因为恩施的缺席而作废。更多的时候,我会像今天一样,待在图书馆,身边坐着吴哲宇。这个图书馆很清静,下雨的时候,能听到雨滴打落在白杨树上的清脆声响。间或夹杂着书本翻页的“沙沙”声。所以当恩施躲在我身后的时候,我并未察觉。吴哲宇抿着嘴笑个不停,我疑惑地转过身,便看见恩施扮着鬼脸站在我身后。

“噗……”那个表情实在奇怪,我不禁笑出声来。

背着众人的轻声责备,我们三个慌慌张张地跑出图书馆。

我告诉恩施,爸爸妈妈回来了。恩施很有成就感地摸了摸下巴,颇为得意:“孺子可教也。”

夏天的天气总是这么善变,上一秒还是乌云密布,这会却阳光明媚。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觉得一切可以改变。但事实上,我一直觉得无能为力的,它终究还是有了些变化。这一切,都因为有恩施陪我。

我的夏天,未完待续。

猜你喜欢
吴阿姨恩施爸爸妈妈
恩施石油:党建为经营赋能
听漏(小品)
面对爸爸妈妈的期待
我想让爸爸妈妈吵架
我和爸爸妈妈比童年
恩施方言中的“倒”和“起”
养母主动为29岁女儿寻亲生父母:害怕她无依靠
我的爸爸妈妈
狗儿要吃骨头猫儿要吃鱼
恩施年俗——点路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