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之心

2020-02-14 05:47陈燕铭
西湖 2020年1期
关键词:大朵本能悲剧

陈燕铭

显而易见,在朱诺这三篇小说中,主人公都是女性。她(们)生活在各自的世界上,毫无瓜葛又相互关联在一起……说来令人遗憾,她们都是悲剧中的人物。

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深深的伤害,在每个故事里缓缓生长。没有出口且无处可逃。在《梦》中,沿着无限伸展的废墟展开来的,是残破不全的记忆废墟。女人,就生活在这里。包括梦见的怪物也栖息在此。她走过——那座“被记忆中的另一座桥覆盖了”的——桥。但这条路不仅意味着可预见到的荒芜和痛苦,还意味着一道透过潜意识折射过来的理性之光。女子循着光来到记忆母兽的身旁。这些记忆唤来的是一段让她“无拘无束”的自由。

“她可以去死”。真的如此么?为了“她”那干枯的婴儿一般的恋人?不,母亲的本能被女人的声音粉碎了。

她所面临的实境,是单纯而险恶。正如她的恋人所面对的每下愈况的地狱般的生存环境一样——持续地灼烧,持续地破坏着生命。于是,就剩下了不可持续的这一结局。

不可持续在《大朵大朵的寂静》中再现了。而体验这种悲怆的主体则变成了不谙世事的女孩。年龄的降低意味着将记忆进一步模糊到不可识别的程度,为何?“困困不知道的”正是她被困惑许久直到成年以后才能明白的——成人的世界,血流成河。

原生家庭的分崩离析对童年记忆的破坏,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在僵持的表面下是冷冷的冰体。孩子不可能理解。“困困”只能降低到野兽(“野兽苏醒了”)的这一层面才能维系着即将解体的父母关系。这是作者的神来之笔——暗合了巴塔耶神圣世界对理性的优越感——野兽般的孩子绝不明白,自己的父母已经形同路人。她不能理解父母离婚的实际意义;甚至连表面的含义也不能理解。“困困”所理解的只是“红糖糍粑和鲜榨橙汁”。她只懂得玩得是否开心!

幼兽眼中的世界,是水车、城堡、甲壳虫,而不是婚姻这么复杂、理性的东西。她当然不会去认同父母的离婚,她只会以“兽性”的角度,精神抖擞地冲刺风车。但母亲却注意到了烧成炭黑的“丘比特”……母亲所意识到的是更加成人化的事物:爱或婚姻。但她(母亲)看到的是污渍与腐蚀!

成人的世界是黑色的——尤其是在其中扮演着受罚者角色的男人。

实际上,在“她”的世界里,作为受罚者的男性正是维吉尔与但丁看到的地狱中的众生——母亲与女儿正如两代诗人畅游那样,看着堕入深坑的男人们。

他们没有具体的面目,没有行动的目的,只是徒劳地竖起一个形象,一个符号。他们全没有名字也没有脸孔。他们只有一个用处:成为阴森黢黑的叙述背景。

在《梦》中,物流青年的向死而生不具有任何积极的意义。他的存在如同梦境的水中倒影,真实得令人发指。

努力工作;真挚的爱情全被“非神圣”了。因为,这仅仅是她的梦境——适可而止的潜意识里容不下任何神迹显现。必须斩断必须毁灭,必须予以制裁。尽管,男人的目光闪闪发光但那是“深黑的、泛着油光的面具”!男子必须被罚是因为“她”的拒绝。

“她”的拒绝是贯穿始终的。在此情感的闭环内,只有她所构造的一条自闭的沟壑。无论爱情也好还是亲情,均是各自环闭的自我系统。在“困困”两字暗示的环套困境下,她即便走出了第一步,也还是因为诸种原因而被困在第二层樊笼里—— 被戏弄的感觉始终阴魂不散,就像高烧不退。虽然在梦中故事里的情形颠倒了过来——感受死亡威胁的不再是她而是理想中的他——身体直接的感触取代了感觉,形容和描述从弥漫中的分解为事实性的词句。他—“她”感受到残酷之所以是无解的,正是因为作者的悲剧意识。

现在可以来谈谈作者的悲剧意识了。

这里面首先掺杂着女性的自我意识——排斥的、不信任的和施魅的。

前者很好解释。女性对这个险恶世界的初始理解往往会是这样的并且会将这些经验一直延续到她们的日后生活中去。这一点区分了男女的主观思考回路——也就是说,塑造女人成为女人的,正是排斥和不信任。除去生物学上的因素在,我们更应把注意力放到心理的层面上去。“她看不见方向,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盲目在女性意识中代表着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它为“她”推展开安全的地带,并使之获益——与男性意识的不同就此展开:一个油腔滑调的斯文男子正像一头蛇并且也的确被描写成了一头蛇。只是,这仅是条无毒蛇!

可就算如此,对“她”来说仍然是威胁性的存在。因为她是只“睡熟的小猫”,她所处的毫无防护的状态迫使她必须谨慎小心。哪怕只是小孩一只手无意间的触碰,都让“她屏住气”。虽然“她并不反感。但也不敢移动”,让“她”自己感到惊异的并不是这种感觉的消失——事实上正相反,那是触及到母性本能与女性意识的深层冲突。

母亲的身份是多少有一点神性的。即使是被发黑的神像祝福的母亲(《大朵大朵的寂静》),也伴随着不同于常人的“神性”。祝福!这是一道祝福尽管已经贬值但是仍然区别于女性本身。它是三篇小说里找不到的;飞越在上的存在。指出这一点的意义就在于,逼近了作者悲剧意识的核心地带。

所以,女童的存在意义也同样凸显了出来。还记得《恐怖故事》和《大朵大朵的寂静》中的女童的姿态吗?那种更接近于生命本能的冲动行为。无论是困困还是地铁里的小孩,都是依照自己的本能在行事。“她们”不懂得什么是离婚,不懂得要礼貌要守规矩。她们只是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动。然而可怕的也正是这一点。女性意识觉醒后所丧失的便是本能。她们不再更多地受自身荷尔蒙分泌的水平去驱动自己。

这,显然与单纯的生存本能不同,也不同于具有极大超越的母之神性。作为单纯的女性意识而言,她正好处于未生育与未发育的中间阶段。“她”在此阶段要承受非同一般的考验。

故此,“她承受。而它什么也不知道”,同时又“她不确定。不够确定”。对她而言,判断是攸关性命的大事。《梦》中最后分手所以不出意外,也是因为确定性的丧失。

女性意识所面临的现实环境,是充满冒险和挑战的。“她”如何确立一个稳固的情感关系进而组织家庭呢?这是非常严肃且重大的问题。哪怕是从社会新闻中我们也了解到当下离婚率之高所带来的社会隐疾,有多么严重——三篇小说中“她”所处的状态不是獨身,就是分手和离婚。这简直不言自明了。

不消说,作者的悲剧意识即来自于对女性意识真实处境的思考。不得为母亦不能时间倒流,被夹在中间的“女性世界”是凶险的,只有保护自己才能有那么一刻大声庆幸:“黑色欢呼雀跃”!这可悲的欢呼,道尽了作者悲剧意识中的深层次黑暗……能有什么比在逃脱陷阱后的沾沾自喜,更反衬出这巨大的悲伤之情呢。

轻松。故作轻松也罢,转移痛苦也好,都清楚地摆放在每篇小说的结尾处。然而其透露出的反而是无尽的悲凉:梦醒时分,暗自得意的确幸和对父母离婚的懵懂无知。

这里哪有一点点的轻呢?全是沉重的。这是一个血流成河的世界呀……

补:朱诺这三篇小说的主题有一个共通性。那就是破碎而又独立的心灵状态。梦境、庆幸和懵懂都维持着一个相对独立并且容易处理的形态。它们仅仅需要“她”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一个人的梦;一个人的体验和唯一的孩子,她们又都是“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婴孩”。从本质上说,或许“她”始终都是婴儿才更能解释得通。不过,这恰恰是个假象,是一层掩饰着真相的迷彩保护色。除了《大朵大朵的寂静》中彻底分离的母女外,其余两篇中她所扮演的都不是分裂的角色。“她”真正分裂的根源在心灵上——我无法用分析的办法诠释,这也或许是性别差异造成的吧。

(责任编辑: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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