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黄宾虹在推动传统山水画发展上的贡献

邓述江

摘要：黄宾虹在传统笔墨上进一步发展，建“五笔七墨”笔墨体系;创“黑宾虹”;精研传统，注重写生，在师造化中获得新生;探索坚持，思考变法，发展了水墨与青绿融合之法;创渍色法，开创了山水画的现代审美境界;将文化融入绘画，竭力倡导并践行“内美”思想;促进后来者深层思考，引领着山水画内涵式发展走向，助推了中国山水画正本清源的健康发展。

关键词：五笔七墨;内美;传统山水画;传承发展;贡献

黄宾虹1865年生于浙江金华，从小喜爱书画，不断深入研习李流芳、程邃、髡残、弘仁、王原祁等名家画作;中年居上海三十年，鉴赏诸多中外名画，撰文著书，以广阔的视野和至高的视点介绍西方美术，展现出一位国学大师的渊博知识，积淀了丰厚的艺术学养。六十岁后，游历山川，造化为师。经过不断的实践、探索、总结、改造，他创立“五笔七墨”的笔墨体系，创浑厚华滋的“黑宾虹”;创“内美”美学思想;创渍色法，发展了水墨与青绿融合之法，开创了山水画的现代审美境界;取得了令人仰慕的成就，传世专著有《黄山画家源流考》 《画法要旨》 《虹庐画谈》等，为中国“南宗”山水画的传承和发展做出了重大的贡献，由此也确立了其近现代绘画史上一代宗师的地位。

1.创建“五笔七墨”体系和“黑宾虹”画风，承传并发展了传统技法

黄宾虹通过努力发展了“南宗”画系的笔墨技法，创建“五笔七墨”笔墨体系，将笔墨推至高峰。

在用笔上，精研传统，开拓发展。黄宾虹把书法用笔之法用于绘画，线条苍劲拙朴高古，赋予内涵，这可以说是黄宾虹创作的独到之处。他的书法“钟鼎”功力较深，对书法的学习和研究几乎伴随其一生。书法功底对黄宾虹的山水画创作起到了重要作用，是其笔墨和画法的根基。他梳理传统笔法于实践中探究并加以拓展，总结出“五笔”法，即：“一曰平，如锥画沙;二曰圆，如折钗股;三曰留，如屋漏痕;四曰重，如高山坠石;五曰变，参差错落，长短粗细，高低正斜，齐而不齐，是为内美。”（1）平者，指笔力，起止笔要用力平均，笔笔送到，不宜太平，一波三折。圆者，指笔意，用笔圆转，一勾一勒，既成方圆，不生圭角。留者，指笔姿，积点成线，下笔不可太快。重者，指笔势，既要表现力感，又要举重若轻。变者，指笔趣，既有原则，又不拘法理。这五种笔法相互关联，灵活运用。这些笔法都体现在他晚年的作品中，应用短线，一波三折，点如坠石，线条随意变化矩镬其中，笔法柔美，刚劲而厚重，灵动而有涵养。

国画追求线条的生命力。线条在造型上的作用全表现在用笔上。黄宾虹把石涛的“一画论”破解为“一点论”，连点而成线。黄宾虹由此悟到古人书法“笔法论”中所讲的“屋漏痕”，犹如一滴水在墙上运动所留下的痕迹，漫涉的“集点成线”。他的“一小点，有锋、有腰、有笔根”，完全是对一条线的要求。在山水画的皴染上，他反对涂抹，也不赞同董其昌和“四王”的连皴带染，因为这些方法不同于书法中的“点”，毫无厚重之感。黄宾虹认为，点是笔法，也是墨法。他从唐、宋、元画中体会到：“就染法来说，在唐、宋画法中，山石树木之暗部，不拘于用色、用墨，而在于用点，都是积点而成，故称之为‘点染。元人非常清楚这种点染之法，所以墨色厚重。”黄宾虹在蜀游中才真正吃透这种“点染”笔法，故在《入蜀纪游》中感叹：“七十客中知此法，作点三千气韵来。”（2）

黄宾虹拓展出来的拨镫法（3）、笔断意连等笔法，可以说都是从自然中参悟而来，也可能是他受西方格式塔原理的启发而至。画中曲直变化、断断续续、若即若离的线条，在视觉完形的封闭原理下，表现出一种灵动，而具有生命之活力。

在用墨上，提出新论，创出新法。五十岁以前，黄宾虹把墨分为“干、湿、浓、淡、黑、白”六法，继而在实践中总结为“浓、淡、焦、宿、破、泼、积”七法，善用积墨、渍墨、破墨、泼墨、铺水及宿墨之法，其中以破墨法使用最为精到。破墨要以浓破淡，这样才能新鲜灵活，我们在他晚年的作品中常见。在破时，把握时间，看准干湿，选择大小位置，这是破的方法。他对积墨要求做到“中间浓而四面淡，墨泽圆晕，笔迹墨痕明显，有自然韵味和情趣。层层积染，物象华滋而浑厚，墨色鲜美，观之犹如不干之效”。七十岁后，线条更为苍劲，墨色淋漓，惊世骇俗。擅于把破墨、泼墨、积墨、宿墨互用，使画中山川层层深厚，大气磅礴。八十岁以后，真正形成了黑密厚重、黑里透亮的画风，画中积墨乃聚七墨之法而呈浑厚华滋之象，称“黑宾虹”。

在笔墨上，他深入的理论、高超的技巧、惊人的效果不仅实现了中国传统笔墨的向前推进，而且还影响了现代以至当今中国画的发展，让更多学习国画的人都认识到笔墨是中国画的根本，找到了学习传统笔墨的现代范本，践行只有笔墨的继承、深化、开拓和发展，才能永葆国画的民族特性。

2.创“内美”思想，践行并引领山水画的内涵式发展

黄宾虹创作的山水画，一种则简逸粗放，笔法旷达飘逸;一种是深厚华滋，笔法细密舒展。在他的山水画中，浑厚不等于浓重，华滋并非鲜亮。画面布局上下俯仰，左右呼应。有左起近景，有右起近景，亦有中起分疆，关键在于中景、远景的呼应。他常用树木和小舟把空旷的两地或多处联系呼应，达到画龙点晴的作用。上阔下空是他较习惯的山水构图，下为水，上为天，远际、题款总在天头。题款文字不多时一般偏左或偏右，很少居中。其构图灵活，阴阳和谐，形如太极。质朴浑厚的画作谙合天地之道、自然之道，有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庄子·知北游》）的境界，饱含画家拥有的深厚的文化学养，传达出淡泊旷远的典雅与淳朴、深厚与高古，让画作内涵丰厚，意蕴深刻，有如“高贵的单纯”与“靜穆的伟大”般的震撼心灵的内力。

黄宾虹在山水画中展现出惊人的笔力与墨效，抒写着笔墨浑厚华滋的民族特性，实现了他“中国画舍笔墨内美而无他”的美学思想并提出笔墨“内美静中参”的实践经验。他的山水画并无固定模式，其非常之处不在外表厚重，而在于他把中国文化融入到了绘画中，竭力倡导并终身实践着的“内美”思想，才是他的画魂。黄宾虹认为，国画在意而不在貌，主张并着力追求“内美”。这里的“内美”是指：一要有笔有墨;二要有文化内涵;三要暗含世间万物之道;四要有思想内核。他说：“画之造化，一种来自天地自然，有形影，普通之人均能看出，取之较易;造化达到有神有韵，此中内美，普通人不可见。画作能得其神韵，才是真画。徒有其形影，如案头放置的盆景，非真画也。（4）

黄宾虹的“内美”美学思想影响深远，让很多后来者领悟到了“形而上”的涵义，促使学画者深层思考，追寻画作的内在意蕴，推动了山水画的内涵式发展。

3.写生顿悟创“雨山、夜山”特色，启迪承继传统的造化创新之路

黄宾虹在1928年游桂粤，对景写生，综合过去的“钩古画法”，画出了一批有新意的作品。从此，黄宾虹算是彻底从古人的形态中走了出来，找到了自己的发展方向，开始了写生创作之路。黄宾虹独爱黄山，有“九上黄山”之说。华山、西湖他是常客，富春及维扬也是他必去的写生之地。特别是在巴蜀之游的过程中发生的“青城坐雨”和“瞿塘夜游”，黄宾虹从中顿悟，而加速变法，这是他绘画上产生飞跃的关键，是其师法自然的最大收获。

1933年的春天，黄宾虹在去青城山的路途中遇着下雨，全身湿透，于是干脆坐在雨中仔细观赏雨中山色的变幻，印象特别深刻而大悟。天晴了，他凭着强烈的感觉，连续画了十余幅青城山雨景。泼墨、宿墨、干皴加焦墨，反复试验，终于找到了感觉，画出了“雨淋墙头”的效果。墙上，雨水从上往下流下来，氤氲纵横，自由流淌，而顺墙流下的道道水迹便是屋漏痕的形象。有的地方特别湿润而浓重，有的地方则干枯而发白。我们拿《青城坐雨图》来对照，的确酷似“雨淋墙头”，其最大的特点是用笔灵活，确有雨中山色之感。从构成上看，还是用了北宋山水画的全景构图，也用了北宋厚重的笔墨，层层加深，但给人的感觉是水墨淋漓、云烟翻滚，雨天特色明显。破墨、积墨运用巧妙，渍墨使用恰到好处，尤其是用水，配合得天衣无缝，作品精彩之极。这便是人们所说的“青城坐雨”的故事。

“瞿塘夜游”也有一段佳话，那是在黄宾虹游青城山后的五月，回上海的途中。在奉节的一个晚上，黄宾虹想起杜甫“石上藤萝月”之诗，便沿着历史记载当年杜甫所走之路慢走，月光下的夜景着实迷人，强烈的欲望促使他坐下来，他借着月光画了一个多小时的水墨写生画。第二天早晨，他看着昨晚的画稿惊呼“妙，这就是实中虚、虚中实的月移壁”！

巴蜀之行，黄宾虹获得了新法。他颇具特色的雨景和夜景山水画便是此行的成果，也可以说是其精品，呈现出华滋而浑厚的独特画风。

黄宾虹是精熟传统后感悟自然，悟出自然之“道”，绘画之“理”。其笔墨、章法都从师造化中直接得到开悟，他是师造化的最大受益者。他将宋元画家的创造精髓融入胸臆，取精用宏，搜妙悟真，创作出了在章法上前无古人、在笔墨上独具个性的大量富有内美的山水画，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先学传统后师造化，注重写生，在自然感悟中获得新生，是他坚守的创作理念。无数国画家都直接运用了黄宾虹的这一传承发展经验，它几乎成了现代画家走向成功的金科玉律。

4.创“水墨与青绿融合之法”及“渍色法”，开创了山水画的现代审美境界

变法是他成功的法宝。纵观黄宾虹的画作，贵池之游是他转型的动力，也是新的起点，开始从新安画派的疏淡清逸的“白宾虹”转而向“黑宾虹”过渡，追寻黑密厚重的吴镇，学习积墨。如果说六十岁以前，黄宾虹遵循“笔笔分明方不为画匠”的童年师训，注重画面疏密虚实的变化统一，用笔严谨如写篆籀，线条遒劲，有奇峭纵横之雅趣。以干笔疏淡、清爽灵动为特色，与晚年的画风相对，人称“白宾虹”。正是他不急功近利的淡泊意识才成就了他深厚的传统功底。六十岁后则把笔笔分明与层层积染的积墨法相结合，创出浑厚华滋的画风。画面的朦胧深沉，更接近自然韵致，将水墨运用推高到一个极致。

自从写生，有了师造化的收获后，黄宾虹就不断写生、探索、思考、变法，直至终老也还在坚持。即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双眼患白内障，几乎失明，还凭着记忆坚持作画。当治好眼病后，看到这出奇的效果：“不拘丘壑，随意点染;不似之似，无法之法，乱而不乱;行笔老辣，近乎天籁。”他十分惊喜，此乃历代画家终生追求而又不可得的境界，竞然就这样出现了，这又给他新的启示：“还可以变法完善。”

在北平的十一年，黄宾虹依然不安分，用西方印象派的点彩法，把朱砂、石绿、石青等石色点染到厚重的水墨之中，渍墨、渍色混用，尤其是宿墨运用恰当，探索出水墨与丹青的融合之法。创渍色法，使画上色墨漫溢，对比强烈，光彩照人。远山则以渍色铺垫，用淡墨勾勒而成，整个画面产生出“丹青隐墨，墨隐丹青”的奇特效果，形成独具魅力的崭新的一种现代美感。

黄宾虹晚年居住在杭州，看到館藏的斑驳夏玉而感悟，在自己过去的墨线中融入斑驳之味，又创出新的墨法。用斑驳凝重的墨线勾写树木山石，略以湿笔晕染，形成朦胧感。画面笔与墨相融相生，线条苍劲，墨色淋漓，有着江南山水的独特韵致，简直是妙不可言。

探索与坚持，思考与变法，是黄宾虹创作的基本精神。这种精神影响了之后的诸多画家，让他们找准了创作的方向，坚守传统，立足变法，建构特色，发展创新。

新中国成立以来，黄宾虹的山水画一直都倍受关注。有很多的画家和理论家对他着迷，他们都在花大力气研究黄宾虹及其画作、画论，都想获得更大的收成。其卓有成效者如他的弟子李可染，在积墨法上，可以说李可染是得到了黄宾虹的真传;李可染的学生李宝林、贾又福在笔墨技法、审美境界、文化内涵和感悟自然等方面也受到黄宾虹的影响，各自都创出了自己典型风格;直接受益于黄宾虹的山水画名家应是龙瑞和崔振宽;山水画名家白云乡、韩敬伟深受黄宾虹的影响，从师造化中建构起属于自己的笔墨语言，创造出自己的特色;除此之外，还有大批画家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黄宾虹的影响，不无黄宾虹笔墨、内美、师法造化、探究创新的因子。可见，黄宾虹的影响！

宾虹精神就是不断探索、不断思考获得顿悟而创新的精神，他身体力行地实践着“南宗”山水画的承传、演变和发展的动态过程，留下了一批蕴含深刻传统文化内涵和民族特色的山水画，开创了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现代山水画的新境界，为具有“南宗”传统文脉的山水画的发展注入生机和活力，引领着中国传统山水画的发展，无愧为“中国人民优秀画家”这一称号。

注释：

王鲁湘.黄宾虹[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9：125.

王鲁湘.黄宾虹[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9：105.

王庭钧.论黄宾虹对传统笔法的总结与发展[J].艺术研究：哈尔滨师范大学艺术学院学报，2005（01）：41-42.

王鲁湘.黄宾虹[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9：202.